遠方,大海。
漆黑的巨獸彷如暗流穿梭在海面之下。漆黑的晶石柱裡,有鮮艷的紅星寂靜明亮。
艾夏目不轉睛地盯著金屬船艙中這些有著空間魔力的晶石柱,好像她希望能看出點什麼奧秘似的。其實不是。
她很清楚,靠著這些晶石柱,這艘以魔力驅動的船已經將她帶到了離海岸線很遠的海域,人類是無論如何也追不上這艘怪船的。
本來啊,她也不指望有人會找到她。
「簡直跟人類一模一樣呢……」
遠遠地,船艙的後方響起語氣怪異的喃喃。那聲音故意壓得很小很輕,但卻準確地傳到了艾夏的耳朵裡。她一動不動地坐在好似金屬肋骨一般凸凹不平的地板上,表情像是僵住了一樣,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已經不會再哭了。
除了走下去,已經別無選擇了。艾夏再一次下定了決心,彷彿是狠下心握住了自己的心臟。不會再哭,也不會放棄,今後的她,會一直懷著此時此刻的執著,以自己的方式,努力守護那片遙遠的土地,守護曾經在一起的人們。
這是只有她才能做得到的事。
因為,她是魔之貴族的後裔,她是唯一的魔力之源的擁有者,只有她能到那片人類無法踏足的土地上,改變魔族……
聽起來很荒誕的念頭,但這就是艾夏的決定,決定了,就要盡力去做。
希望人類的家園,再也不會被魔族毀滅了。
船艙中部的陰影裡,一身紅鱗護甲的魔女微微勾起下巴,嘴角浮現一絲不易發覺的厭惡。
從王子殿下把這酷似人類的女孩帶回來的那一刻,莎荻拉的心底就像風暴中的大海一樣起伏不寧。開什麼玩笑?她竟然是夜魔女埃米拉的女兒?埃米拉的女兒還活著?
她也曾聽說過有關夜魔女埃米拉的傳聞。當然,作為高貴的炎蛇,一心保護人類的埃米拉在她看來。簡直就是腦袋壞掉了。不過,她的女兒恐怕是繼承了她那古怪的腦子,真不知道一個本源魔力氣息這麼純粹的魔族後裔是怎麼在人類大陸生活的,還長得很人類幾乎一模一樣。
這個女孩來到船上的時候。沒有露出一點恐懼,反倒一臉絕然地「命令」王子殿下立刻離開帕蘭大陸。
他們還沒有為羅莎萊娜報仇呢!這小丫頭算什麼東西!
其實莎荻拉並不相信自己的女兒還活著,人類有什麼理由留著第三魔將拉絲特的性命?魔族之間,也沒有很深的親情,她只是想讓人類付出代價。本來他們可以成功的,只要王子殿下跟她一起攻入魔導聯盟的那座城市。
可是王子殿下卻放過了最好的機會。
為了……這個女孩。
王子殿下還有恩維都在船艙裡,即使怨氣已經漲滿了她的胸膛,莎荻拉還是什麼都不敢說,她側過頭瞥了恩維一眼,神色複雜。
恩維直直地盯著王子殿下埃維爾的後背。渾身放射出不加掩飾的憎惡。
突然,船艙底部傳來一聲悶雷,緊接著是一連串扭曲拉長的回音。莎荻拉迅速往腳下看了一眼,這一次,她忍不住露出惱怒不已的表情。又是那只愚蠢的大猩猩!如果不是當時莎荻拉從背後擊中了拉蘇。強迫拉蘇清醒過來,這傢伙大概也得落得跟格拉托尼那廢物一樣的下場。
正是因為莎荻拉的突然出現,魔導聯盟的頂級強者們才有了片刻的遲疑,可以說拉蘇欠她莎荻拉一條命!她知道拉蘇不會把她放在眼裡,但那隻野獸還不敢違抗埃維爾的命令——實際上埃維爾也沒下什麼命令。
莎荻拉早就已經想通了。
他們的計劃,從埃維爾放棄的時候就已經失敗了,除了他們低估人類的原因。還有就是,她太過依賴這些所謂的「同伴」。魔族的強者永遠先考慮自己,信任之類的感情什麼用場都派不上,她去救拉蘇也只是為了自己的安全,萬一遭到追殺,還能幫她抵擋一下。她很精明。不會駕船獨自逃跑,那樣風險太大了,至少,埃維爾一定可以追上她。
是恩維還有埃維爾,破壞了她精心準備的復仇計劃。
沒有跟任何人說話。莎荻拉轉身向拉蘇被關押的船艙走去,不想再跟恩維與埃維爾待在一起,看著那個「王子殿下的表妹」像木頭一樣發呆。黑色巨船兇猛地躍出海面,艾夏默不作聲地眨動了一下紅得澄澈的眼睛,晶石柱裡,呈現出她陰森病態的臉色。
「不用一直盯著我,我又不會跑掉。」
艾夏用力地咬了一下嘴唇,惡狠狠轉過頭。埃維爾就站在離她十米遠的地方,像觀察一個值得研究的裝置一般端詳著她。艾夏直視著表哥的眼睛,口氣一如既往地強硬。
「我還要盯著你呢,不要忘了你對我說過的話!」
埃維爾聳肩,隨意呼了口氣。
「你不會真的想成為人類。」他很輕描淡寫地說。恩維唰地將尖刀般的視線投向艾夏。
「你什麼都不懂。」艾夏攥緊了斗篷。不想承認,埃維爾的話好似一塊巨石砸入了她好不容易強迫自己平靜下來的心,被壓抑的痛苦不斷向上翻湧,只是聽到了一句話,就幾近決堤。
她板著臉,不想流露出任何情緒。
「人類跟我們不同,他們很弱,很愚蠢,只有幾十年的生命。你當了好幾年人類了——」埃維爾抬起眼,「——如果我是你,我會殺了赫爾諾斯。」
「胡說!你,你根本就不瞭解人類!」
女孩的悲傷與憤怒彷彿船邊的海浪,與海浪一同洶湧的還有大海般深沉的記憶,從媽媽還在的小時候直到今天。她想她永遠都不會去恨那個封印她魔力的人,她已經記起了他,在她墜落的時候,那個飄渺的黑影。
他就是父親羅賓希望她找到的「救命恩人」,在某個久遠的黑夜,身穿一襲黑色悄然來到她和父親的面前。五歲的艾夏曾經好奇地仰望過那個人的面孔,現在,就連那久遠的模糊記憶也逐漸清晰起來。
和赫爾諾斯大人很像,卻彷彿挾著無盡滄桑的一張二十歲左右的面孔。
伊凡提到過的非法魔導士,名字叫做亞撒.赫爾諾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