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凶狠地砸在雨篷上,宛如焦慮的心跳一般狂躁。雨篷之下,守衛著約書亞小城的士兵默不作聲地走過。沒有人朝著柱子旁邊靜靜等待的二人投去好奇的目光。
罩著玻璃罩的舊煤油燈在風中搖擺,不遠處,飄起味道嗆人的炊煙。秀琳一聲不吭地抱著胳膊,視線飄蕩在蹲在她身側的伊凡頭頂,一向富有洞察力的黑色雙瞳,宛如晨霧般染著迷茫。
她不是在研究伊凡濕漉漉的頭髮。伊凡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如果不這樣,恐怕他會更加難受。秀琳半瞇起眼,試圖讓自己盡量保持冷靜與清醒,試圖想通這一切的緣由。
艾夏居然獨自出去了,沒有告訴任何人。
在秀琳的印象裡,那個天真又惹人憐愛的女孩,雖然常常會因為衝動而做出傻事,但是從不會不體諒她這個當姐姐的心情。而她,也一直信任著艾夏,在她眼裡,艾夏是真正的家人。
可是這次艾夏有些不對勁。
秀琳早就注意到了,只是,始終沒想去懷疑艾夏。她還記得今天一早,依著牆根坐著的她忽然睜開眼睛,艾夏側過頭,安靜地微笑著凝視著她。
——對不起秀琳姐,你,你一夜都沒睡?
還是以前的艾夏啊。儘管看上去還很虛弱,卻比秀琳原本預料得要好太多。她知道艾夏一直都很堅強,甚至是……拚命一般地逞強。
可她沒有想到,就在她出門不久後,艾夏已經能夠離開醫療所了!就算艾夏的身體一向恢復得很快,可她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還被未知的魔力污染,只過了一夜。她就可以獨自出門了?
離開清風港的時候,艾夏的狀態簡直可以說隨時死去都不奇怪,她能活下來,連不相信光明女神的秀琳都覺得估計真是神靈保佑了。這已經不止是奇跡了吧!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艾夏以前不是沒有偷偷跑出去過。是的。她有時候很能瞎胡鬧。今年一月。艾夏一個人跑到了危險的塔卡漠環形山,那裡可是巫師會的所在地。當時。巫師會裡那些傳統魔法師綁架了魔導聯盟的辦事員,聯盟與巫師會之間的戰爭一觸即發,秀琳揪心得要死,不過至少艾夏是擔心伊凡的安全才會去犯傻。然而這次。連伊凡都不知道她的去向。
至於伊凡為什麼會睡著……
秀琳總覺得這裡有些不太對勁。
其實,秀琳一直記著那個抓走艾夏的魔族所說的話。他抓走了艾夏,在他們幾個人之中唯獨抓走了艾夏,還沒有殺了她……
——這張臉,很像『她』。
——你叫艾夏?埃米拉的女兒艾夏?
——你是人類嗎?不對,你是『使魔』。這麼說的話你確實有可能是……你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你不知道埃米拉?
——你有一個人類父親對吧?他去過賽托大陸,帶走了夜魔女的姐姐。
……
一夜的時間。足夠秀琳反反覆覆去咀嚼這些話。她知道,艾夏沒有小時候的記憶,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只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耶林地區銀鈴村的獵人羅賓。羅賓.特蘭德應該不可能真的去過賽托大陸。那個年代。耶林地區與安格魯地區的港口都在魔導聯盟的嚴格控制之下,前往賽托大陸不但非法,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不過那個時候確實有人敢去幹這些非法而又冒險的事。
假如,僅僅是說假如,那個魔族所提到的「人類父親」指的就是羅賓,那麼,艾夏的母親,就是所謂「夜魔女的姐姐」了?名叫埃米拉的,似乎是一個魔族。以前秀琳從來沒有想過艾夏會有魔族血統,她實在太像人類了,即使有一些與眾不同的地方,還是無法讓人聯想到她和魔族會有什麼瓜葛。
艾夏的母親是魔族?
不想懷疑,但事到如今也不得不去懷疑了。正是因為艾夏本身就有魔族血統,魔族的魔力沒有讓艾夏死去或者變異成魔物,反而讓她體內來自母親的魔族之血甦醒。不對……艾夏醒來的時候,身上分明是沒有本源魔力氣息的
——我……讓你們擔心了呢……
那一刻艾夏的臉上泛著淡淡的、略顯悲傷的笑容,秀琳以為是她身體還很不舒服,只是覺得心疼。睜開眼睛的艾夏,依然是一雙晶瑩清澈的紫色瞳孔。
她哪裡像魔族了?她怎麼會是……魔族的小孩啊!
實際上,有些東西還是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秀琳無法一直這麼欺騙自己。
雖說沒有可靠的依據,還不能斷言……秀琳思索著,當艾夏躺在血泊裡說出「殺了我」這句話的時候,她的意思,真的是秀琳想的那樣嗎?
「喂——」
又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約翰頂著暴雨衝進了雨篷。秀琳和伊凡立即抬起頭。
「艾夏她,她可能真的出城了,就從這個城門。」約翰一臉鐵青,匆匆指了一下身後的城門,「她披著,披著黑色的斗篷是吧?那可能,真的是她——」
「啊?她……」
伊凡朝著城門的方向望了過去。從這個城門出去,穿過化為廢墟的小木林,就是清風港。他一臉驚愕地望著那個可怕的方向。
秀琳也朝著城門瞥了一眼,眉頭一緊,她默默地垂下視線,久久,她猛地捏住了拳頭。
「我想帶人去找,可是,現在這種天氣——」約翰的臉部肌肉扭曲得很難看,「瓊小姐,麻煩你——」
「我明白了。」秀琳朝前方踏了一步,攔住了正想起身的伊凡,「約翰先生,我想先把伊凡送回醫療所。」
「可是……」伊凡艱難地支吾著。
「這回不行,你得聽你秀琳姐的哦。」秀琳連一絲笑容都不想偽裝了,「你要是再不休息,一會兒就要昏倒啦。伊凡,你想讓我背著昏倒的你去城外找艾夏嗎?」
「不是……」黯淡的藍色雙瞳微微亮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氣,伊凡很慢地點了點頭,「我,我知道了。」
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只能成為累贅。
「有消息一定會立刻通知你的。」秀琳的語氣十分嚴肅,讓人無法質疑,「約翰先生,請幫我一下!」
「哦,哦哦!」
約翰趕忙伸出兩隻大手,扶住幾乎連走路都走不了的兒子,「唉,瓊小姐說的也對……」他彷彿自言自語似的輕聲喃喃,「你不能垮了,不然,她回來了也不會高興。」
約翰的語氣裡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遺憾。
不過伊凡已經聽不清楚了。頭頂的空氣變得越來越沉重,黑暗無聲地籠罩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