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兄弟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北方的百姓們中開始流傳關於西北戰敗的事。七十萬大軍全軍覆沒,西北三道盡失……當這消息開始在京畿道的百姓中開始瘋狂傳播的時候,其實已經證明其他的地方早就傳開了。因為消息不可能是從京畿道往外傳的,朝廷裡知道這消息的都是皇帝的親信,不是親信知道這事的都已經被砍了腦袋。
這幾天東暖閣裡的氣氛一直不好,天氣已經暖和的只穿一件單衣都不覺著寒冷。但這屋子裡的冷,讓每一個走進這裡的人都如墜冰窟。
這寒冷,來自於皇帝。
「流言還在傳?」
坐在土炕上的皇帝看著兵部已經改了六次的進兵方略,頭也不抬的問。
垂站在不遠處的羅蔚然道:「京畿道各州府衙門都拿了不少傳播流言的人,但……已經難以控制了。百姓們明面上不說,私底下都在議論這件事。臣以為是叛軍故意散佈出來的消息,是從西北傳過來的。雖然水師封鎖了沂水叛軍不能渡河,但水師不可能防得住小規模的人偷渡過來。」
「而且……」
羅蔚然看了皇帝一眼,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道:「侯文極在那邊。」
皇帝嗯了一聲,沉默了片刻後說道:「傳旨各州府,抓了的百姓都放了吧……朕從來也沒有想過永遠能瞞得住這件事,既然已經流傳開來堵是堵不住的。過幾日朕就昭告天下,將西北戰敗的事公佈出去。」
羅蔚然臉色一變:「可是這樣一來,民心只怕不可控制。」
「那就不控制。」
皇帝抬起頭看了羅蔚然一眼:「百姓們私底下議論也好,明面上議論也好,憤怒者大有人在,罵李遠山可恥的比比皆是,可有人感到害怕絕望?」
「沒有!百姓們只有憤怒。」
皇帝嗯了一聲道:「既然如此,那朕還擔心什麼?叛軍傳播這消息都不怕,朕豈會怕?本來朕打算著等各地調集的人馬都如期趕到沂水東岸再昭告天下,既然現在已經傳開那就讓百姓們知道的清清楚楚。朕會讓裴衍寫一份詳細的公告頒布下去,讓百姓們都知道李遠山他們那些逆賊是什麼嘴臉。」
「一開始朕不想招募民勇,因為朕擔心百姓們會不安。沒想到叛賊將消息散佈出來反而促使朕下定了決心,各地的駐軍抽調的太厲害會觸及根本,所以朕打算招募民勇……百姓們憤怒,是因為他們也憤恨逆賊的無恥,他們也願意為國出力。」
他停頓了一下後繼續說道:「既然要昭告天下,那麼就從最遠的地方開始送去……朕會讓裴衍再擬一份旨意給羅耀,讓他調十萬人馬北上。」
羅蔚然心裡立刻一緊。
算計著日子方解才到雍州,陛下就要讓羅耀調兵向北……如果因為調兵而逼反了羅耀的話,那麼方解也就凶多吉少了。
「左前衛戍守西南,乃是重中之重,是不是……」
羅蔚然的話沒有說完,因為他知道皇帝明白他的意思。
「前陣子先生在這東暖閣裡對朕說了一席話,對朕觸動很大。」
皇帝舒展了一下身體,從土炕上下來。蘇不畏連忙跪下來為他將靴子穿好,然後將皇帝的衣服整理平整。
「先生說,朕最大的毛病就是疑心。朕不諱忌自己說出來,朕確實如此。先生說一個人一生若是連一個可以信任的人都沒有,那就太沒意思了些,會很悲哀。先生回去之後,朕想了很久終於醒悟。」
他走到羅蔚然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朕本該是沒有一絲保留的信任你才對,就好像當初信任老七那樣。這段日子讓你讓大內侍衛處的人受了委屈,朕心裡也不安。今日既然說到這裡,朕便將心裡話對你都說說。」
他一邊踱步一邊說道:「朕自登基之後其實就沒信任過羅耀,朕總擔心這個手握重兵還百戰百勝的大將軍有異心。所以一直在戒備提防,十年來調了至少三衛戰兵佈置在江南為的就是看住他。先生回去之後朕忽然明白,這樣做……何嘗不是逼著羅耀與朕背離了方向漸行漸遠?」
「想到這裡朕一直後怕,後怕於羅耀沒有反心而被朕逼出反心。」
他抬起頭看向牆壁上那幅巨大的大隋疆域全圖:「既然如此,朕不如直接去調兵。若是羅耀對朕沒有異心,自然會派人馬北上。那麼從這之後朕便不再疑他,繼續讓他為朕守著西南半壁。若他真存了那個心思不肯調兵,朕就先把西北的事放一放……相對來說,朕寧願不要西北三道,也不能丟了一個平商道。」
羅蔚然聽到這番話的時候下意識的看向皇帝,驟然現皇帝的白更加的多了。
「方解在西南。」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後繼續說道:「朕既然連羅耀都試著去信任了,難道還能不信任方解?朕相信他能完成朕的交待,督促羅耀帶兵北上。只要左前衛分兵十萬從西南直接向北陳兵黃陽道,叛軍就不得不分兵。朕再親率精兵和民勇驍果正面伐之,以天子之威堂堂正正進兵,叛賊焉有不敗之理?」
皇帝拿起自己批閱奏折用的硃筆,登上椅子,在那副大隋疆域圖西北三道的位置上寫下一個鮮紅色的大大的隋字。他的目光在滿都旗的位置上停留了片刻,然後抬起手在那裡也寫下一個隋字。
「朕要親自去把丟了的都再搶回啦。」
……
……
安來縣城
迎接欽差的隊伍撤走之後,百姓們依然不敢肆意的議論什麼。畢竟那七百多顆人頭還掛在城牆上,那七百多具屍體脖子裡噴出來的血跡還沒有消失不見。欽差這種只有在傳說中才會提到的大人物,第一次真實的來到了安來縣帶來的不是吉祥安寧而是血光之災。
暗地裡有不少人偷偷稱呼欽差大人為帶來災厄的殺星。他們不會也不敢對羅耀不敬,所以只能拿欽差來洩自己心中的憤悶。
後來不知道是誰翻出了方解的老底,說他在樊固,結果樊固八百邊軍和兩千多百姓都死了。他到了京城,結果怡親王反了皇帝一怒之下砍了三萬六千顆人頭血流成河。他又來了安來縣,結果安來縣也有了血光之災。
殺星,災星,晦星……這樣的名稱毫不吝嗇的加在了方解頭上。
有人用一種擔憂害怕的語氣問,方解現在去了雍州……那雍州會怎麼樣?
就在大軍撤出安來縣的當天下午,一個披著黑色斗篷遮擋住頭臉的人趕著一輛牛車進了縣城。縣城的衙役們都被配充軍了,縣丞大人也如此,沒人指揮的民勇誰也不願再去守城門,所以這牛車進來的時候連個盤查的人都沒有。
牛車順著安來縣的正街一直往前走,在安來縣最大的客棧門口停了下來。他將牛車交給夥計,吩咐了句好生照料隨即走向大門。他的視線被門口張貼的一張告示吸引住,看著告示上那個畫像問小夥計:「這是什麼人?」
「咳……還不是那個叫追商的建了什麼如意教的喪門星!媽的,他去了哪兒哪兒就倒霉。他一走了之,可咱們安來縣被大將軍砍了七百多顆人頭!這樣的人要是落在我手裡,我一定把他千刀萬剮!」
小夥計看著那畫像啐了一口,眼神裡都是厭惡。
趕車的人愣了一下,然後笑道:「這樣目無法紀的人,自然該殺!」
他舉步走進客棧,要了一間上房後走上二樓。進了自己的房間一直到吃晚飯都沒出來,小二去催了幾次,他卻讓小二將飯菜都送進了房間裡。
這個人,正是被畫像通緝的重犯追商。
他坐在二樓窗口,看著大街上稀稀拉拉的人群了好一會兒呆。然後起身,從包裹裡取出厚厚的一摞紙錢,在屋子裡的火盆中燒了。
「不管我是出於什麼目的騙了你們,以至於你們死於非命……但你們最起碼是在追求自由的路上死去的,不是嗎?如果你們要怪我,那就等到下輩子再折磨我吧。這輩子我要好好的活著,為了實現你們死也沒能實現的夢想。死的人越多,我肩膀上的壓力就越大……你們是先驅,值得歷史銘記!」
他說的話很肅然認真,認真到差一點把自己都騙了。
他一張一張的燒著值錢,態度虔誠:「如果你們覺著我該死必須要殺,記得過奈何橋的時候別喝那碗孟婆湯。喝了之後你們就沒了自己的思想,什麼都忘了,你們怎麼再來殺我?」
他將所有的紙錢燒完,為了不起更多的煙每燒一張他都會用板凳將火壓熄滅。
「你還是這樣偏執。」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極近的地方有人和他說話。這聲音就來自他身邊,以他的修為自然不會沒有察覺卻沒有做出一點反應。
聽到這個人的聲音,追商的眉頭很快就舒展開。
「大哥……你怎麼會來這?專門來找我的?」
他起身,笑著問,雖然可以壓制著但眸子裡的激動還是不可抑制的冒了出來。
「我有要事,從這經過。」
說話的枯瘦漢子就站在他身後,近在咫尺。他太瘦,如果脫了上衣身體可以但搓衣板用。
「你怎麼知道我會在這的?」
追商往前湊,緊緊抱著那枯瘦漢子的胳膊似乎怕他跑了似的。
「你從小到大都是這個性情,你總是會回到你犯過錯的地方住上一陣子。你說越是覺得危險的地方其實越安全,因為衙門的人是不會對剛剛搜索過的地方再搜一遍。我不用猜也知道你肯定還會回到安來縣。」
「唉……大哥你就不能裝一回傻?
「我也就跟你在一起的時候顯得不傻。」
枯瘦漢子將自己頭頂上的斗笠解下來隨手丟在一邊,露出一張瘦到五官幾乎都快凸出來掉地上了的臉。
「大哥,你就為了這事來找我?」
「不止」
枯瘦漢子看了看外面,然後壓低聲音說道:「你絕對不許再打欽差的主意,這個人不能死!」
「理由是什麼?」
「他……他就是我一直保護著的人,已經快十七年了。也正是因為我去保護他,那人才答應不殺你。」
枯瘦漢子抬起頭,竟然是……大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