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地說,這時候,周星想的不是公關,不是善意,而是邪惡!
整天忙忙碌碌地操勞,為了你黃家,老子曬黑了俊臉,累酸了腰肢,就連夜裡打飛機都沒有心情!你們地主老財才整些王八羔子來工作單位侮辱老子,羞辱勞動人民?找死!老子大不了不幹了,老子幹活兒,也是要尊嚴的。
「統統給老子跪下!敢不跪下的,老子撕爛了他的豬嘴狗臉!」
周星帶著一股邪氣,喝令近在咫尺的所有少年兒童都跪下來,他瞪著兇惡的眼神,叉著腰,像瘋狂的野獸。
確實有邪氣,黃得榜明著誇獎親近,其實,這麼多天了,什麼事情也不提,難道是變卦了?是不是不捨得紫嫣?是不是他和紫嫣有一腿?我的天,要真這樣的話,那紅杏呢?所有的黃府丫鬟呢?該不會都被老學究老財主嘿咻了吧?
那群孩子,一個個睜大眼睛,看著周星,遲疑了片刻,居然真的都跪下了。
就這樣,在黃家的歷史上,出現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場面,紈褲子弟,掌上明珠的主家少年,全部向一個小家丁跪了。
「說,你們都叫什麼名字?」周星繼續凶神惡煞地叉著腰,一個個點著這些孩子的臉:「說,從你開始,你叫什麼名字?父母是誰?為什麼這樣沒有家教?」
「周星,星哥。星爺!」邊上,隔著二十來米的距離,兩個與他貼近的老家丁不敢過來,只是慌作一團地打手勢,臉都變得蒼白。那意思是放他們,趕緊走人。
周星哼了一聲,不理睬他們。
他平生最恨的人,就是無法無天,沒有規矩教養的人,對現代都市裡那些張牙舞爪的小混混流氓也非常痛恨,都是閹割了的教育制度惹的禍,把孩子們慣成啥了。
「說!再不說小心老子揍你們,把你們的狗臉打成豬頭!」對於孩子的邪惡,必須以暴力和威嚴和鎮壓,至於講理什麼的,那是善後處理。必須先讓他們懂得被人辱罵欺壓的親身體驗,才能觸及其靈魂。這就像是現代的強權主意,必須讓他們的國家遭受滅頂的災難,才能讓他們感受到人性之善,滋生真正的和諧普世價值。
就這樣,在周星的威嚴之下,六個孩子,包括幾個小女孩子,都戰戰兢兢地訴說了自己的身份。
「以後還罵人不罵了?」
「不罵了!」
「再罵了怎麼辦?」
「不敢了!」
「我是問,要再犯了怎麼辦?」
「不敢了!」
「好!給我記著,不管是誰,只要敢再來莊稼地裡搗亂,只要敢再罵人,只要敢再欺負家丁,老子都照打不誤!告訴你們,我叫周星,周到的周,星星的星,今年十七歲,周屯的,你們這群小混混,誰要是不服氣,想找人修理我的,明的暗的隨便!要是覺得挨打受氣了,可以找你們的爹娘告狀去,我也知道,你們的爹娘都是黃家的,不是小少爺,就是小小姐,或者是黃家的親戚,但是,你們給我記住了,不管是誰,是個人就得有個人樣兒!不得胡作非為!聽到了沒有?」
「聽見了!」
「走吧。」
那群孩子,嚇得大氣不敢出,悄悄地窺探著周星的臉,遲疑了半天才爬起來。
「站住!馬上回家,不要在地裡亂闖,不定有什麼野狗野貓狼豹之類的禍害人,小心你們爹娘在家揪心!還有,立刻回家,向你們的爹娘講清楚,是我打了你們,哦,你,你這個男孩子,聽見了沒有?我打你幾下,多重,都趕緊向你爹說清楚!」周星呼呼喘著粗氣,一臉匪徒的暴力蠻橫。
「不敢了!」
「走吧!」
這群孩子,猶豫了半天,忽然扭頭就跑,像一群受驚的兔子,跑得賊快,眨眼之間,就鑽過小樹林,還有一片甘蔗苗兒不見了。
「我的爺呀,周星,這回你可闖下大禍了!」家丁們暈了十來分鐘,才敢走上前來,圍著周星,連連搖頭歎息。
「是啊是啊,周星,星哥,我們的星爺呀,你怎麼在太歲頭上動土呢?」
「星爺啊,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這哪裡是幾個小毛孩子啊,那才是真的爺們,這回,周星啊,誰也救不了你啦,知趣的,你趕緊走人,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是啊是啊,小心黃爺一發怒,將你逮起來送官府治罪!」
正說著話,王三管家走過來了,很明顯,他是被人叫來的,已經知道了大概,連連搖頭歎息:「周星啊周星,你怎麼這麼糊塗啊!你這演的是哪一出?你怎麼哪壺不響提哪壺啊?你小伙子精明強幹,哪裡不能撒氣,怎麼非要跟他們幾個過不去?老虎屁股摸不得!」忘三管家推心置腹地將周星拉到了一處僻靜地方:「聽叔的話,趕緊走吧,我只作不見,大傢伙兒想來也都不會胡說,趁早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往哪裡走?」
「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周星,叔叔過的橋都比你走的路多,趕緊走吧!」王三管家又是心疼又是惋惜:「多好的孩子,就是經不起誇獎,這尾巴翹得,黃老爺豈能容得?」
周星拍了拍他的手:「王叔叔,你把心放回肚子裡頭,我不怕,也沒有事兒的!」說完,笑嘻嘻的,請王三喝茶水。氣得王三瞪大白眼兒,扭頭就走。
這一天,周星身邊人幹活兒的時候,都非常安靜,因為,大家都不敢亂說話,都預感到有重大事情發生。而周星則沒事兒人一樣:「喂,諸位兄弟,咋了?好像默哀似的。」
「什麼是默哀?」嘎子問。
這回,輪到周星翻大白眼兒了。
到了傍晚,吃飯的時候,何管家來了,龐二管家也來,二話沒說,抓住周星的手就走,到了外面,何管家氣得用指頭點著周星的鼻子,半天說不出話來。「走!」
東轉西轉,來到了內院,當周星一行人過來的時候,已經點燃了燈火的黃家大宅門裡,行人綽綽,在黑暗裡,似乎都在對周星指指點點,許多人竊竊私語的聲音,都傳到了周星的耳中。
「就是他。就是他!」
「對,」
「嗨,他真膽大!」
讓周星感到意外的是,這場面實在是太奢侈了,太豪華了。
在一個特殊的陌生的屋子,三間通頭,陳設簡單,有三十來個男女,團團圍在中間黃得榜坐的地方,中堂上是一張桌子,高高在上,下面是空曠的地方,往邊上一看,還有棍棒,火箸,皮鞭,以及一應的刑罰之具。其實,在門外,周星就看出來,這是黃家的家法之處,一句話,懲罰家人的審訊室。
周星沒有任何懼怕,但是,卻不能沒有禮節,他一到那裡,首先向周圍掃視一圈兒,然後,向著正中間的黃得榜深深一揖:「黃老爺在上,奴才家丁周星有禮了!」
何管家和龐二趕緊溜到了一邊,王三也在,鮑魚幾個家丁頭目也在,還有幾個人不認得,一個個牛皮叉叉,凶神惡煞的,氣氛極為壓抑。
更讓周星震撼的是,有三位雍容華貴的中年夫人也到場,盯著他,神情冷酷,說是中年夫人,其實,第一位還符合,後面兩個再掃一眼時,已經清晰了些,竟然很年輕,頂多算是少婦。可是,如花似錦的臉龐和首飾裡,籠罩起來的卻是憤怒。
「周星,我來問你,今天白天,你為什麼恐嚇主家的孫子孫女,毆打親戚成小龍?你說,到底是為什麼。今天,你要是說不清楚,我們就要動用家法,大清律上說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奴僕犯上作亂的,家主可以報官治罪,也可以先治了罪再報官!我們黃家的家法也說了,這是大逆不道的死罪!」坐在黃得榜身邊的一個尖嘴猴腮的傢伙,突然發難,將桌子一拍,聲色俱厲。
黃得榜倒沒有說話,只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雙臂交叉,冰冷地看著周星。
周星忽然想起來,這該就是黃家的丘師爺,管帳房的,黃家家大,何中成那樣的大管家,只能管人事,而錢財另有丘師爺經手,據說,丘師爺是舉人出身,文采端的了得。
「老爺!我要……」一個年輕的夫人站起來,氣勢洶洶地要說話,被黃得榜嗯了一聲,阻止了。
大家都盯著周星,有的唉聲歎氣,有的故作姿態,有的幸災樂禍,有的咬牙切齒,有的不知所措,但是,沉重的壓力,撲面而來。
周星早就料到這一招,覺得黃得榜沒有直接出面,事情已經有了些輕鬆。在打了那幾個孩子之後,他就反覆地思考著怎樣解決問題,他最先想的是,一走了之,反正,老子也不樂意當一個奴才,老子是人才,不是奴才,可是,再一想,不行,老子有的是理,你黃得榜不是標榜自己以仁治家嗎?好,我跟你說理。
「諸位,今天,我打了一個孩子,男孩子,還讓其他幾個孩子都跪下來,確有其事!」周星不緊不慢地承認了罪狀。
「看看,黃老爺,我們沒有冤枉他吧?」兩個年輕的夫人騰一聲就站起來,甩著香噴噴的花手絹,露出了哭腔:「一個奴才,這樣欺負主子,老爺要是再不懲罰他,這家裡還能不能再過了?」
「嗯,聽他說!」黃得榜威嚴地皺了皺眉。
沒人再敢哼了,就是丘師爺,也一時尷尬,遲疑了半天,只能說:「你,周星,說!」
周星歎一口氣,將今天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自然,自己的真實心情沒有講。「今天,我教訓了幾個孩子,他們不懂得規矩,我也不認識他們,雖然稍微有些印象,就依照情理做了。」周星的理由很充分,這幾個孩子品質低劣,一,踩踏莊稼苗兒,二,出口就罵人,三,被勸阻時肆無忌憚。這些,都嚴重地破壞了黃家的規矩和門風。一旦嬌慣下去,就有嚴重後患,他為了教育孩子,才出手懲罰。
「那你就沒想想自己的身份?是不是你管的事情?」見周星狡辯,理由一套套兒,丘師爺忍耐不住了。
「你的意思,我看見了不利於黃家的事情,還要考慮半天?不是我管的事情可以不管?那麼,丘師爺,這是你管的事情嗎?如果有人管的話,孩子們還至於惡劣到如此程度?多麼聰明伶俐的好孩子,已經傲慢到什麼模樣了!」
丘師爺站在幾位夫人的立場上,一再訓斥周星,而周星寸步不讓,據理力爭「我雖然是奴才,可是,我年齡大,是長輩!教訓孩子,責無旁貸!為了黃家的千秋大業,我就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管這事情。」
周星巧妙地將黃家的規矩,名聲,仁慈治理這一套,拿了出來,講得頭頭是道,滴水不漏,許多人聽了暗暗露出了微笑。
其實,周星從年老師傅那裡,已經知道了黃家幾個孩子的「猖狂」。
周星的一張嘴,很快就面對了丘師爺和幾位夫人的幾張嘴,卻絲毫不落下風,當然,他也不是沒有道歉,他堅持,自己必須受到懲罰,但是,自己也必須得到表揚:「我以下犯上,該殺,我認了,現在就隨意老爺處置,毫無怨言,但是,必須在家法懲處我之前,說明白,我是為了捍衛黃家的家法尊嚴而死的!」
周星把一個兩難的悖論攤到了眾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