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寧和李紅佳早就意料到了這次到京城過年,必然是一次充滿風雨和碰撞的鏗鏘之行,或許是近鄉情怯,一下飛機,坐上秦朝陽趕來接機的汽車上,安平的心突然的懸了起來,有一搭沒一搭的跟著秦朝陽套著話,而李紅佳也緊緊握住安平的手,哪怕大嫂虞蓮表現的再熱情,再親切,仍是帶著層層的防備:
安平早就知道秦家是高門大戶,既使在部級遍地走,處級多如狗的京城也是數一數二的,但這種認知大都是道聽途說,聽得多了也沒一個準確的說法,豪門究竟豪在哪,遠不是安平這個在市井中長大的野小子聽上幾遍就能得出結論的,也正是對未知的迷惘,讓安平和紅佳感到有些不安。
很快,安平知道自己的不安到底是來自哪裡了,等到汽車駛上機場高速公路,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來數輛警車開始維護交通,前方數百米的距離更有一輛警車在引導開路,往來於高速公路上的車輛都被勒令停在道邊等候,直到這時安平才有些明悟,這輛車有說道,在秦家怕是只有爺爺的座駕才能享受到這個待遇,而簡單的一個出行,就能引起交通管制,可見爺爺的級別、待遇和權勢已經達到了頂點。
等到車隊慢慢駛進一條胡司,透過車窗安平看到遠處是一眼看不到邊的人民廣場,右側的胡同口卻是拉出了一條明晃晃的警戒線,而警戒線的另一邊是一排排端著槍械,站的筆直的威嚴武警戰士,安平直感到自己的腦子陣陣眩暈,眼中剩下的就只有明晃晃的刺刀在冬日的暖陽下燦燦生輝。
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號稱jing衛嚴密,水潑不進的北江省委大院跟眼前的情況比起來,簡直就是一個小兒科,這一刻安平終於知道了一入侯門深似海的深,到底有多深,這種古井無波的深遂是自己一個孤兒能夠掌控的嗎,這一刻,安平再一次為自己安居北江的避讓決定而感到明智。
汽車緩緩地在一座院子前停下,聽到車響,院子裡呼呼拉拉的迎出了一大幫子人,伯母看到安平,眼睛就是一紅,強忍著激動的拉過安平和紅佳的手說道:「回來了,回來了,我的孩兒終於回來了……」
說話間,伯母的眼淚卻止不住的流敞了下來,女人的心細膩而又溫情,伯母的激動瞬間感染了其他人,兩個姑姑和表妹俱是淚眼朦朧,長吁短歎,好一會兒,眾人才在互相的勸說中止住了哭泣,將拉著安平的手鬆了開來。
直到這時,伯伯秦初越才走到安平的近前,上下打量了安平一番後,臉上露出了一抹慈愛的笑容,拍著安平的肩膀很欣慰的說道:「很不錯,真的很不錯,雖有些許瑕疵,但可圈可點,瑕不掩瑜,腦袋裡的那股機靈勁,跟你爸爸一模一樣……」
「伯伯過獎了,做好本份而矣……」安平很清楚,像伯伯這種高層次的領導,想要關注什麼事情,就沒有什麼能逃過他的眼睛,自己在什寬的一舉一動,必然有人定期不定期的向他匯報,能得到他的稱讚,也就不是什麼意外的事情。
若說之前,安平是一個市井中長大的孤兒,三餐無繼,生活無著,迫切需要改變自己的生活狀況,有出人頭地,飛黃騰達的夢想很正常,然而,當突然到來的顯赫家世擺在眼前,對知道如此的家世會對自己帶來一個什麼樣的未來時,安平又變的很迷惘。
那個時候,伯伯的一句稱讚,會給安平帶來不竭的動力,但是現在,擺正了心態,擺正了位置的安平,不會過多的在意伯伯的看法,也不會認為伯伯的一句稱讚當成金科玉律,更沒有去分享秦家資源的想法,如果秦家能夠給予自己適當的幫助,安平不會拒絕,甚至有些時候還會主動地去借勢,但人一定要靠自己,這是二十幾年來,安平在堅苦生活中得出的結論。
「來來,安平快來,這是你大姑父,這是你小姑父,你們還沒見過面呢……」身居高位,且一向不喜言笑,秦初越知道自己的一句稱讚有多重的份量,這句稱讚若是落到自己的下屬身上,只怕下屬的骨頭都要輕上二兩,可是安平卻風輕雲淡的微微一笑,毫不著力的推在一旁,單單這份沉穩勁比之自己悉心培養的兒子都不差不分毫,弟弟有子如此,何其興哉。
「大姑父好,小姑父好……」大姑父和小姑父明顯是兩個極端,大姑父四十多歲,帶著一副老厚的眼鏡,柔柔弱弱的,典型的知識分子模樣,據說是京城某個大學的教授,學術帶頭人,也是伯伯的高級幕僚,小姑父則高大槐悟,黝黑的臉膛,笑起來十分的憨厚,粗厚的手上密佈著老繭,是南方軍區某野戰團的團長,這兩個長輩安平都沒見過,之前結婚時,兩個人一個在國外,一個在南方服役,都躲不開身,特別是小姑父,若非今年是安平認祖歸宗,只怕還回不來。
「快,進屋吧,你爺爺都念叨一早上了……」在伯伯的介紹下,安平和兩個姑父閒聊了幾句,一番親熱之後,在秦初越的引領下,眾人隨著一起進了院子。
秦家的四合院並沒有安平想像中的那麼大,也沒有想像中的多麼奢華,就是簡簡單單的幾趟房圍著一個百多平方米的院子,若說有什麼特別,就是院子裡的花草多了一些,還有一個不大的小漁池,或許是溫泉活水,漁池中有一群紅尾金魚悠閒的遊蕩,給冬日裡的院子增添了不少的生氣。
吱呀一聲門響,門前閃出爺爺秦延眾高大的身影,就是孤伶伶的往門前一站,整個小院的空氣彷彿都隨著老人的身體在打轉,不大的空間中瞬間變的壓抑和沉悶起來,轉瞬間,老人落到安平的目光中漸漸地變的柔和起來,嘴角硬生生的擠出了一抹慈祥的微笑,這一笑,整個世界彷彿甦醒了一般,壓抑的感覺一掃而空。
老人充滿慈愛的笑容透著血脈相連的親切,一直浸到了安平的心裡,始終在壓抑著自己感情的安平深深地被這抹微笑感染了,鼻子一酸,眼角變的濕潤了起來,急忙快步向前的跑到老人面前,帶著幾分激動的喊道:「爺爺,我來看您了……」
「回來了,回來了,好……」輕輕地撫摸著安平的腦袋,眼睛也隨著安平的呼喚變的濕潤起來,很明顯,老人對安平有著一種發自內心的慈愛和憐惜,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何嘗不丈夫,像秦延眾這種自槍林彈雨,屍山血海中殺伐而出的鐵血軍人,內心中又何嘗沒有為人父母的溫柔一面呢。
「好了,好了,外面風大,都進屋,進屋……」許是意識到真情流露有些失態,老人很快調整了情緒,手上拉著安平和李紅佳,滿臉笑容的進了屋。
小屋不大,一鋪火炕,幾件古色古香的家俱,火坑上鋪著厚厚的褥子,平平常常的擺設,跟紅佳住平房時的沒什麼太大的曲別,一進屋,老人就在護理人員的攙扶下上了火炕,將一個靠枕倚在身後,招呼安平道:「安平,紅佳,到炕上來坐,陪爺爺說會兒話……」
老人年紀大了,一到冬天,除了每天活動筋骨而必須的鍛煉以外,基本上都是盤坐在這鋪小炕上,今天若不是為了迎接安平,老人怕也不會頂著醫護人員的責怪壞了規矩,到了他這個地位,一言一行,生老病死都能夠上升到政治的高度,身體早就不再屬於他個人了。
而這鋪火炕,也不是誰都能坐上去的,幾個表弟表妹,包括秦朝陽,在年幼的時候,還能在火炕上玩耍,而隨著年齡的增長,想要爬上這火炕玩耍的行為,早就被父母嚴令禁止,發展到今天,能盤坐在老人的火炕上嘮家常,已經成為了一種資格,一種獎勵,目前秦家的三代子弟中,也僅有秦朝陽有這個資格,現在又要多了一個安平。
因此,老人的話一出口,幾個小字輩兒都帶著艷羨的目光看向了安平和李紅佳,就是小姑父黑黝黝的臉上都露出了幾分的凝重,灼灼的目光注視下,安平不可能沒有感覺,雖然不知道坐在火炕上有什麼特殊的意義,但想來其中也應該有些緣由,從本意上,安平並不願意成為眾矢之的,但老人的一片心意,冒然的拒絕怕是要傷了老人的心,在給老人的腿角掖好被子以後,很自然的拉著妻子坐在了老人的身旁。
「安平,這些年讓你受苦了,是爺爺做的不好啊,我聽你伯伯說,你在北江幹的不錯,進退有據,能力初顯,是棵好苗子,而咱們家看似興盛,實則青黃不接,到了你們這一輩,真正成長起來的只有你朝陽哥,後繼乏力,因此,爺爺想讓你回京城來……」安平從容自若的表現,老人很高興,拉著安平的手很認真的表揚了起來,然而話風一轉,聲音突然變的有力而威嚴起來,安平的心就是一沉,眼角的餘光掃過眾多親人的嚴肅而又緊張的面孔,心是不停地往下沉:「這就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