窯姐看著手裡的金條愣住了,驚愕之下甚至忘記了哭泣,亂世之中賺錢不易,一根金條足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
左登峰沒有停留,走到門前探手拉開房門走了出去。他之所以對這個窯姐如此大方有三個原因,一是見面之初窯姐想要免費幫他解決,換做別的窯姐,肯定不會做沒有好處的事情。二是窯姐生活艱難,這些日子左登峰一直住在這裡,左右傳來的叫聲每天晚上也就三四次,這就表明這些窯姐每天晚上也就賺三四十個銅子,扣掉房租也只能維持基本的生計。最重要的一點是窯姐最後說的這幾句話,再髒的女人在內心也有一片淨土,這片她竭力保住的淨土是留給那個將來娶她的男人的,她想給那個娶她的男人留下別人未曾得到過的東西,這種想法既悲哀又真誠。
「我送送你。」窯姐終於反應了過來,穿上鞋子追了出來。
左登峰轉頭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窯姐也沒有說話,一直將左登峰送下了樓。
「我還能見到你嗎?」窯姐駐足門前。
「天亮以後離開這裡,再讓我看見你接客我就殺了你。」左登峰轉頭看了那窯姐一眼轉身向街口走去。現在是亂世,除了食物和藥品,其他東西都很便宜,十個大洋就可以在城中買下一處像樣的房子,他留下的金條完全可以讓窯姐從良,如果窯姐仍然接客,那就是她本性壞了。
「你叫什麼名字?」窯姐快走幾步拉住了即將走遠的左登峰。
「別碰我的袍子。」左登峰憤然怒視,窯姐見狀訕訕鬆手。
左登峰歎氣搖頭,轉身離去。
天氣已然轉暖,夜晚的大街上行人多了不少,城中陰暗的角落和廢棄的房屋內不時可見野合男女,對此左登峰早已經司空見慣了,這都是一些女性災民為了活下去而與城中男性居民進行的交易,交易的最終目的是得到他們懷裡揣著的銅子或者是窩頭。她們除了自己的身體已經一無所有了,她們沒有選擇。
戰爭暴露了人性的醜惡,城中偷搶之事時有發生,即便是街頭的夜食攤,也有好幾個男人在看護,防止餓極了的災民哄搶。
見識了城市的污濁和骯髒,左登峰越發懷念與巫心語在一起的那段溫馨而寧靜的日子,他坐在牆角看著天上的月亮,思緒飛回了清水觀,如果巫心語還活著,這個時候二人應該正在吃晚飯,一般情況下會吃玉米餅子,春天不能打獵了,下飯的通常會是從水潭裡捕來的魚或者從山中挖來的野菜,巫心語喜歡喝紅薯稀飯,二人到了秋天就會去附近的地裡偷一些紅薯,想起了巫心語偷挖紅薯時的鬼祟神情,左登峰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可惜,曾經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返,伊人已逝,道觀已空,巫心語已經長眠地下,而他則浪跡街頭,周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沒有親人,沒有朋友。
左登峰不是心如鐵石的硬漢莽夫,他是個文人,他的心腸很軟,情感也很細膩,想起巫心語之後不禁搖頭唏噓,如果她沒死,那該多好。
「窯姐無情,戲子無義,現在體會到了吧?」就在左登峰黯然傷心之際,不遠處傳來了女人的聲音。
左登峰聞言皺眉側望,發現紀莎正微笑著從遠處走來。笑容裡帶著一絲輕蔑和些許嘲笑。她今天沒有穿旗袍,穿的是普通民婦的衣服。
「這些女人只認錢,金盡情絕。」紀莎點上香煙看著左登峰。
左登峰轉頭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紀莎肯定是發現了他這段時間一直住在窯子裡,她一定以為他是錢花光了被窯姐攆出來的,對此左登峰並沒有急於解釋。
「找我有什麼事情?」左登峰環視左右,發現賈正春在附近放哨。
「你能跳多高?」紀莎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1875部隊的院牆困不住我。」左登峰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因為他敏銳的猜到了紀莎問這個問題的目的。
「我們為你提供照相機,你跳進去拍下他們實驗室裡的情況,事成之後我們支付你一百大洋的酬勞。」紀莎直接進入正題。左登峰猜到了她的想法,她就沒必要兜圈子了。
「你進去拍吧,如果能活著出來,我再給你三百大洋。」左登峰從懷裡摸出一根大金條遞到了紀莎面前。
「我們如果能進去就不煩勞你了。」紀莎面帶尷尬,先前她一直以為左登峰是被窯姐攆出來的,所以說話的語氣很輕蔑。
「鬼子守衛森然,貿然闖入必死無疑,你想讓我進去送死?」左登峰收回金條冷哼開口。
「日軍一直在裡面進行慘無人道的人體試驗和危險的細菌研究,上峰下達了命令,要求我們盡快拿到罪證。」紀莎掏出香煙遞給左登峰。
「這就是你讓我進去送死的理由?」左登峰抬頭冷視著紀莎。
「先前你曾經說過你與這裡的日軍有仇,只要你幫我們拿到證據,我們就會召集人員摧毀這裡。」紀莎並沒有因為左登峰沒接她的香煙而惱怒。
「我有個想法,你想不想聽聽?」左登峰並不相信紀莎的話,他非常清楚即便他為紀莎等人拿到了鬼子的罪證,國民黨也沒能力摧毀1875部隊。
「你說。」紀莎點了點頭。
「鬼子明天晚上十二點會開車去城北抓災民回來做實驗,我化妝成災民被他們抓進去,軍車會在凌晨兩點左右回來,軍車一進院子,你們就從外面發起進攻,吸引鬼子的注意力,我從裡面趁機幫你們拍照,我什麼時候安全出來,你們什麼時候才能撤退。」左登峰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你怎麼知道鬼子的活動規律?」紀莎聞言皺眉發問。
「我觀察到的,還有,那棟三層樓下面有地下室,實驗一般是在地下室進行。」左登峰平靜的說道。
「你的計劃的確可行,可是鬼子數量太多,正面進攻我們損失會很大。」紀莎斟酌許久,最終緩緩搖頭。
「你們如果不正面進攻,我也沒機會獲取你們想要的情報。」左登峰冷笑開口。
「我們只有不到十個人,不可能攻進日軍內部。」紀莎再度搖頭。
「我說過了,只是讓你們吸引鬼子的注意力,拖住他們就行。」左登峰出言說道。他必須將紀莎等人跟自己捆綁到一起,不能讓他們坐山觀虎鬥。
紀莎聞言沒有立刻回答,皺眉抽煙快速思考。
「你如果做不了主可以回去跟你的領導商量商量,我後天早上就會離開濟南去辦別的事情。你也應該知道除了我,別人不會淌這趟渾水。」左登峰以退為進。
「我們最多拖延五分鐘。」紀莎扔掉煙頭正視著左登峰。
「五分鐘不夠,最少也要拖上十分鐘。」左登峰搖頭開口。
「五分鐘。」紀莎正色搖頭。她非常清楚拖延日軍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也很清楚五分鐘的時間足夠左登峰拍照並逃走。
「十分鐘。」左登峰的語氣亦不容置疑。衝進敵人實驗室拍照用不了五分鐘,但是他冒險進入鬼子軍營是為了殺死那些鬼子為巫心語報仇的,除了籐崎之外,其他的那十一個鬼子全在裡面。
「你怎麼知道鬼子抓捕災民的時候不會搜身,如果搜身,你怎麼將照相機帶進去?」紀莎默認了左登峰的要求換了另外一個問題。
「你們的照相機多大?」左登峰出言問道。
紀莎聞言伸手比劃了一下照相機的大小,不會比半個巴掌大。
「沒問題,我曾經見過鬼子抓的那些災民,有一些連褡褳都在肩膀上。」左登峰出言說道。鬼子抓災民做實驗可能從未出現過問題,所以警惕性不是很高。
「日軍抓到災民之後都會反綁起來,到時候你怎麼掙脫?」紀莎想了想又提出了另外一個問題,由此可見他們也在暗中觀察鬼子。
「我不會出任何問題,你只需要給我照相機,然後在看到軍車開進小樓之後拖住他們十分鐘。」左登峰探手從地上拿起一塊路磚握成了碎塊。
「我們回去準備,明天傍晚再來找你。」紀莎轉身離開。
「明天記得給我帶一根金條,大的。」左登峰想了想開口說道。
紀莎聞言轉過身疑惑的打量著左登峰。
「我怕你們不按照約定拖住鬼子,我總得抓點什麼在手裡。」左登峰平靜的說道。
「我們還怕你拿了錢跑掉呢?」紀莎面露不滿。
「那也備不住。」左登峰冷笑開口。
紀莎聞言沒有再說什麼,不滿的看了左登峰一眼,轉身和不遠處放哨的賈正春離開了。
左登峰等他們走遠,這才站起身從另外一條路向東城走去,明天晚上的行動雖然是與國民黨的特工合作,但是左登峰非常清楚他們不是自己的戰友,值得自己信賴的戰友只有一個,那就是十三。
趁著夜色帶回了十三,十三根據左登峰的指示潛伏在了1875部隊院牆西北一處平房的屋頂凹陷處,這個地方非常隱秘,院子裡面就是左登峰得手之後的逃跑路線,如果不出意外,左登峰跳出來之後就可以帶著十三快速離開,倘若出現意外,十三就是他最後的援軍。此外左登峰之所以要在今晚開始佈置是因為明天晚上行動之前紀莎等人肯定會跟著他,他不想讓紀莎她們看到十三。
次日傍晚,紀莎來了,將左登峰帶到了一處廢屋將金條和照相機給了他,教會了他照相機的使用方法。隨後二人一起來到了北城,鬼子抓災民的時候打的是送收容所的旗號,抓人的規律左登峰也摸清楚了,是一條街一條街的抓,前天抓的是東面那條街,今天一定會到這條街來。
「我會在這裡看著你被他們抓走。」紀莎躲在一處廢屋後面沖坐在路旁的左登峰說道。
「你最好離遠點兒,別被他們一起抓了。」左登峰並未回頭。紀莎這麼做的動機是什麼他很清楚。
「軍車開進軍營一分鐘後我們的人就會開槍,記住,我們最多只能撐上十分鐘。」紀莎出言叮囑。
「我知道。」左登峰陰聲回應,此時他已經做好了大開殺戒的準備。
「照相機的鏡頭一定要打開,千萬要拍下照片。」紀莎再度叮囑。
「別說了,軍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