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菁衝她露出一個笑容道:「安綺送回皇姐那裡了嗎?」
「是,郡主今日玩累了,回去的路上就睡著了!」墨荷道,說話間還是略帶幾分憂心道:「公主,方才奴婢在過來的路上剛好遇到靈歌送那趙小姐出宮,今日宮宴上的事情太不尋常,還有那趙小姐——怕是目的並不單純吧?」
「沒什麼不單純的,不過是因為我們擁有共同的敵人罷了!」秦菁不以為然的垂眸而笑,重新抬起頭時眸底就突顯出來一抹清冷之色道:「難道你忘了,安國侯府的那位三小姐如今還癡癡傻傻的待字閨中呢!」
安國侯府的三小姐閨名喚作趙水秀,是安國候趙棟的嫡長女,與六小姐趙水月同處於大夫人錢氏,只可惜錢氏一生福薄,生下這兩個女兒之後就再無所出,後來她自覺無顏面對趙家的列祖列宗,在趙水月週歲時主動請辭與趙棟和離,在錢氏的家廟中帶髮修行。舒榒駑襻錢氏離府以後,趙棟又續娶了御史大夫吳敏安的嫡次女為正妻,這吳氏也是爭氣,成婚的第二年便為趙棟生下一雙子女,嫡長子趙銘被立為世子承襲爵位,女兒趙水倩也得益於這層關係備受加重長輩的寵愛,不僅如此,兩年以後吳氏又誕嫡次子趙巖,自此瓦全鞏固了她在安國侯府的地位。
因為肚子爭氣,吳氏在安國侯府內宅的地位水漲船高,她為人雖不刻薄,對待趙水秀姐妹也算寬厚,但這姐妹倆到底不是她肚子裡爬出來的,隔著這層皮,高門大宅裡頭大家本來就是過個表面和氣。所以雖然同為嫡出的小姐,這些年趙水秀和趙水月兩姐妹卻是備受冷落的,人前的風頭全都被小妹趙水倩佔盡了,以至於後來趙水秀在宮宴上被秦蘇欺辱嚇的癡傻瘋癲了,安國侯府也就只是收了景帝和藍淑妃的賞賜就息事寧人,連公道話都不敢替她討一句。
趙水秀的後半輩子便是這樣賠進去了,而六小姐趙水月年前及笄,趙棟本來是預備為她定了左丞相司徒南加的嫡次子結親,風聲一閃轉眼卻莫名其妙的無疾而終,而前些天又傳出消息,說是司徒家已經下聘定下了趙家七妹趙水倩,只等著這丫頭來年及笄便要娶進門去的。
不過因為當時趙水月一事並沒有透漏出什麼明顯的風聲,眾人又礙著司徒南在朝中的聲望,是以坊間並無流言蜚語傳出,如此也算是全了趙水月的顏面。
秦菁本來也是偶然聽蕭文皇后提過一次,今日見到趙水月時她才真的相信那些捕風捉影的傳言大抵便是真的了——
親姐姐無故被人害成傻子被一聲拘禁,自己又被妹妹奪去了大好姻緣,這樣也就難怪這趙水月會公然和秦蘇作對而幫著秦茜圓謊來對自己示好了。
提到趙水秀,墨荷這才茅塞頓開,若有所思的感慨道:「這樣看來,安國侯府的這位六小姐倒是位重情義的!」
「可能吧!」秦菁對此卻無多大興趣,只就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岔開話題道:「方纔父皇他們一離席我便急著出來了,怎麼樣,晏英帝那些人的行期定了沒有?」
墨荷聞言馬上莊重了神色回道:「哦,奴婢正要同公主說呢,蘇沐那會兒剛剛遞了消息過來,已經有信兒了,大晏的使團就定在後天一早便會啟程離京,屆時英帝和婗靖公主都會隨隊一同返回大晏。」
秦菁略一沉吟,神色間略帶了幾分困惑道:「後天就走?這時間上是不是急了些?」
「說是付太后已經來了三次書信催促他們返程,晏英帝見實在拖不下去了才急忙下令回去。」墨荷道,停頓片刻又補充:「不過前陣子北靜王的事情還有許多地方需要處理善後,據說國舅爺會在此間多留幾日,解決此事。」
「付厲染要留下?」秦菁蹙眉,不由的警覺起來。
前世付厲染的為人可謂十分低調,以至於在他正式掌權之前秦菁甚至於連他的名字都極少聽過,而這一世,如若他還想延續前世的處事作風,此番便不會強出頭,做中流砥柱留在大秦處理兩國聯姻一事留下的隱患。
「應該不會錯的。」墨荷道,見到秦菁的臉色不好就又補充,「怎麼公主覺得有什麼不妥嗎?」
「哦,沒什麼!」秦菁收拾了散亂的思緒扯出一個笑容,拽了一把她的袖子轉身往乾和宮的方向走去:「走吧,先回去!」
「嗯!」墨荷點頭,容不得多想就小跑著快步跟了上去。
三日後的清晨,大晏使臣離京,景帝親自到宮門處相送,後來又由太子秦洛代為護送晏英一行出城。
因為有婗靖在列的關係,為盡地主之誼,景帝權衡之下就又吩咐了秦菁同行。
秦菁和婗靖之間早就相看兩厭,但是為了彰顯皇室之間的禮節氣度,兩人還是勉強坐在了同一輛車家裡由秦洛親自護送著往南城門方向走去。
一路上相對無言,一直到出城闊別之時秦菁才扔了手中書本自那馬車上下來,四顧之下竟然沒有見到付厲染。
就算此番晏英回國他不能同行,但到底也是君臣有別,就算只是為了做好表面上的功夫,這個時候他也斷不該如此倨傲,不來給晏英送行的——
莫不說有什麼要緊事耽擱下了?
秦菁心中疑竇叢生,彼時晏英剛好正從前面的馬車上探頭出來透氣,見到秦菁,他略微遲疑了一下就抓著袍子跳下來,施施然款步朝著這邊走來。
「此去大名府路途遙遠,晏皇陛下一路順風!」秦菁坦蕩的衝他微笑。
「借公主殿下吉言,朕自當萬事順心。」晏英大袖一揮,隨即豪氣萬丈的朗聲笑道:「請公主代為謝過秦皇陛下這些天來對朕的款待,雖然你我兩國此番聯姻橫生了不少枝節,但來日方長,以後的機會還多的是。」
他說話間眉目當中一片和煦笑容,看的人心曠神怡,秦菁卻總覺得其中別有深意,正在費心琢磨,身後卻是一片馬蹄飛揚,城門大開的同時晏英身邊一個近侍已經扯著嗓子大聲通稟道:「陛下,國舅爺來給您踐行了。」
秦菁的眉頭微微一蹙,循著晏英的目光回頭望去,付厲染已經快馬加鞭到了十步之外,他今日又換了那件正式的姿色官袍,玉冠束髮,本該是個貴氣逼人的富貴公子摸樣,卻不知道為什麼竟生生的透出幾分風塵僕僕的味道來。
秦菁的直覺有些不妙,隱約覺得該是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然則還不及她細想,耳畔卻忽而傳來晏英淡若雲煙的一線調侃之聲:「你說小舅舅此來是為送我還是為了見你?」
他就緊挨著秦菁站在她身後,那道聲音又是有意壓制的極輕,所以即便是站在兩人五步之外的小太監都無所察覺。
他前面所謂「來日方長」本就是因著見到付厲染前來而有意為之,再加上這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內裡意思便不十分單純了。
雖然晏英臉上神色一直大方坦蕩,秦菁還是十分不喜他這種近乎曖昧的試探,當即就沉了臉,不悅的側目看他一眼,不動聲色的小聲道:「本宮似乎並不明白晏皇陛下所指為何!」
「呵——」晏英負手而立,不甚在意的笑笑:「玩笑,開個玩笑而已,公主殿下不必掛在心上。」
就在兩人這你來我往說話的空當付厲染已經翻身下馬疾步朝這邊走來,晏英馬上莊重了神色與他招呼:「小舅舅怎麼此刻才到?朕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驛館突然來了訪客耽擱了一會兒。」付厲染走到近前卻對秦菁心完全的視而不見,匆匆解釋之後就迅速岔開話題道:「陛下一路保重,臣下處理好這邊的事情便會馬上折返。」
「嗯,朕先行一步,這裡便要辛苦小舅舅了!」晏英頷首。
「臣下的本分!」付厲染道,說話間秦洛也得到消息從隊伍前方打馬過來,秦菁站在原地等著他躍下馬背才是略一點頭微笑道:「都打點好了嗎?」
「車馬儀仗我都著人再三的查看過,皇姐儘管放心就是。」秦洛道,說著又把目光移向晏英道,「皇祖母要帶給付太后的禮物當中有幾樣金貴物什,怕是放在一般的車駕上沿路顛簸容易折損,本宮想著可否移到陛下處暫且安置?」
晏英出行的車駕講究的自然是帝王排場,馬車的提及極大,又經過工匠的特殊處理和改良,即使車轍碾壓在狹窄的山路間顛簸的幅度也能降下不少。
對於這種禮尚往來的事晏英向來不肯操心,付厲染也是一眼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只能代為站出來道:「時候不早了,太子殿下快些讓人把東西搬過來吧。」
「好!那就有勞國舅大人替我安排一下了。」秦洛點頭,說罷一撩袍角就又轉身快步朝隊首的方向走去。
付厲染是到了這時候才終於不冷不熱的看了秦菁一眼,然後就面無表情的撇開她與晏英逕自去那車駕旁安排人整理出地方來。
秦菁遠遠看著那裡秦洛煞有介事的指揮著一群人忙來忙去,眼中神色突然晦暗不明的晃動了一下,緊跟著卻聽到身邊晏英語重心長的一聲歎息:「哎,榮安公主殿下,你的執念確乎很深吶!」
那本來不過微不足道的一個細微眼神的變化,卻不曾想這個看似粗枝大葉的少年竟有這般銳利的一雙慧眼。
對於能窺透她心思的人秦菁自然不會有什麼好感,心跳一滯的同時不覺就凜冽了神色冷哼一聲,警告道:「晏皇陛下,觀棋不語!」
這天下大位之爭就是一盤棋,不過晏英與她所處的並不是同一局,秦菁倒也並不刻意在他面前掩飾自己的野心。
「朕不過是一番好意,公主殿下你多想了。」晏英無辜的聳聳肩,神色間仍是一片坦然不慌不忙道,「朕對你這盤棋的輸贏並無興趣,只是經驗之談,而且眼下依稀有個機會,反正朕的這輛車駕有夠寬敞,莫不如你同我一起走?」
秦菁戒備的冷眼看他:「晏皇陛下,這樣的玩笑開多了就不好笑了!」
「怎麼就是玩笑了?這一次朕是認真的。」晏英反駁,抿唇想了想又道:「橫豎我母后是樂於見到兩國永結秦晉之好的,剛剛好小六的事情無功而返,下一次再要聯姻的話,朕便是最好的人選了。說到母儀天下,那位三公主殿下——」
晏英說著已經做出一副慘不忍睹的模樣齜牙咧嘴的扶額歎息一聲,只是歎過之後卻又雲淡風輕的笑了:「與其你在這裡與人鬥心鬥狠,前程未卜,莫不如眼不見為淨,隨朕回大晏做個逍遙皇后不是很好?」
秦菁聞言忽而想起那日御花園中他逗安綺時候的話,頓時就有些啼笑皆非——
可如果付太后是一定要促成兩國之間的一門婚事才能放心的話,那晏英這話分明就已經是一種善意的暗示了。
晏英說罷也不等她反應就已經舉止瀟灑施施然走過去登上了馬車,秦菁看著他的車駕遠去,心裡開始暗暗盤算斟酌他那番話裡的真假,正在失神付厲染卻是不知何時已經折返,兩步之遙就站在她面前目光沉如暗海一聲不吭的望著她。
秦菁總覺得付厲染這日的狀態有些反常,可是這個男人又自始至終都讓她看不透,這種懸空的感覺讓她很不喜歡。
「國舅大人似是有什麼心事!」不願意和他面對,秦菁於是目不斜視才從他身邊錯過。
兩個人沒有四目交接,各自的目光正好望著相反的前方,就在錯肩而過的一瞬間付厲突然開口道:「樊澤呢?」
「什麼?」秦菁一愣,腳下動作就下意識的慢了半拍。
「樊澤失蹤了。」付厲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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