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白穆林自宮中回來,先是讓人去知會了于氏一聲,自己則是直接往白奕的院子裡來了。舒骺豞曶
雖然景帝指派了兩名太醫每日早晚都過來幫白奕診脈,但大抵也就是走個過場,白奕的傷勢卻一直都是由莫如風貼身親自打理的。
莫如風自言早年隨他舅舅四處尋醫問藥走的地方很多,再者他個人心思玲瓏博聞強記,手上掌握的醫術的確非同一般,尤其擅長各種偏方和草藥的配置,是以即使從祈寧回來這一路的顛簸下來,白奕的傷勢也都被很好的控制住,此時恢復大半,只是因為傷口尚未癒合而不得做劇烈的動作而已。
白穆林進得院子,月七就如同老鼠見了貓,連通稟白奕一聲都不曾,馬上就灰溜溜的聳拉著腦袋溜了,生怕這兩父子間的戰火波及。
彼時白奕正持一本兵書懶塌塌的靠在太師椅裡翻閱,抬頭見到白穆林馬上就起身迎上去,笑道:「父親!」
「嗯!」白穆林微微頷首,兩人先後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片刻之後,有婢女送了茶水進來,白穆林擺擺手,那婢女就很識趣的轉身退了下去。
這一次他們父子間的氣氛竟然破天荒的帶了幾分拘謹,完全不似以往在人前時候那種相看兩厭的劍拔弩張。
白穆林端起茶碗抿了口茶,然後才道:「聽說長公主來過了?」
「是的!」白奕點頭,「早上那會兒說是奉了陛下的旨意代為探望兒子,只坐了片刻就回宮去了!」
白穆林淡淡的「嗯」了一聲,不置可否,停頓片刻又道:「下午陛下留了我在宮中下棋,其間也又追問過你的傷勢。奕兒,你從小到大我就一直勸誡你要韜光養晦,這個道理你也是明白的。可是這一次你為了長公主強出頭,的確是鋒芒太露,已經引起陛下的注意了!」
白家的另外三個兒子,早在弱冠之年就早早的在人前展露頭角,或是隨軍出征在行伍之間歷練,或是隨白穆林瞭解朝政熟悉人脈,以為他們將來的仕途順暢而打下根基,唯有白奕,自始至終一副紈褲子弟的模樣,外人皆言是右丞相夫人對他太過寵溺,才使得他如此的不成氣候,殊不知他的不學無術都不過是人前的一層偽裝,因為——
從一開始白氏夫婦對他的期望就是要他遠離政局,避開這個關係繁複的朝廷。
可是如今,因為秦菁,他卻放棄了自己一直堅守的底線,義無反顧的一頭栽了進去!
白穆林憂心忡忡的歎了口氣,權衡之下終於還是用了三分商量的語氣道:「今日我剛收到你二哥的家書,他心裡也很記掛你,你若是願意的話,再過幾日等傷勢穩定了,我便奏請陛下,送你到他那裡歷練歷練吧!」
白家的二公子白洵是梁國公手下副將,常年追隨梁國公領兵在外,白穆林的這個提議固然是好的,如今朝中局勢不穩,秦洛登上太子之位,秦菁表面上雖然沒說什麼,只就暗地裡梁太后逼迫景帝移給蕭家兵權一事上看,這個榮安長公主分明就有躍上風尖浪口之勢。作為父親,白穆林不可能看不透自己這個最為寵愛的兒子的心思,如果白奕眼睜睜的看著而無法袖手旁觀,那麼讓他遠遠的避開眼不見為淨也未嘗不是個折中的辦法。
只是他這話說出來卻只是個建議,並沒有半分強迫的意思。
白奕伸手撿起他放到桌上的家書,展開來看了看,卻如白穆林心中所料一般並沒有應承下來,只是神色莊重的搖了搖頭,「父親,您的教誨兒子一直銘記於心,可是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您不用為我擔心!」
「你不是不知道你這一次的傷勢有多凶險,只差那麼一點點——」白穆林神色凝重的皺眉,胸口起伏,鬍子又開始一顛兒一顛兒的抖動起來,「好在是有驚無險,你若真有什麼三長兩短,你讓我如何對你母親交代?」
雖然是個文官出身,但他的脾氣確實是不好,除了對待于氏能後百般忍讓以外,再對任何人都不是十分善於克制。
白奕垂下眼睫,神色並不分明的輕聲笑了笑,仍是一副雲淡風輕的語氣:「讓您和母親為我擔憂,是兒子的不是。可是父親,您對母親情深,幾十年如一日,想必也能明白我此時的心情。何況大晏的使臣馬上就要到了,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世昌伯府也馬上就要有大的動作了,我不能在這個時候棄她於不顧!」
所謂情之為物,是半分都容不得人的!
白穆林也是性情中人,重情重義,他張了張嘴,最後出口的卻只是萬般無奈的一聲歎息:「奕兒,不是父親不肯成全你,明知道不可能,你又何苦非要攪和進去呢?陷得越深,你將來再要抽身而退,只會比現在痛苦更甚,你又何必這樣為難自己?」
白奕是神色間卻不見半分的寂寥和苦楚,他只是偏著頭俏皮的眨了眨眼:「如果我不能永遠在她身邊保證她的平安喜樂,那麼至少不管我將來走到哪裡都要知道她是可以隨心所欲的活著的。既然我左右不了將來會在她身邊的那個人是誰,那麼不如退而求其次,就讓她自己掌控一切去左右別人吧!她要的那個位子,我會不遺餘力幫她達成,而至於我自己——我永遠都是您和母親的兒子,不會做出讓你們傷心的事情,父親,您相信我一次好嗎?」
白穆林目光複雜的看著自己的兒子,這十六年來,這是白奕第一次這樣鄭重其事的和他展開一次對話,他的神色倦懶之中又帶著一種莫名果決而堅毅的情緒——
那是一種讓他看來似曾相識,並且曾經為之深深震撼過的,源自於一個人靈魂深處的氣質。
這個孩子,真的長大了!
也許是感慨過深的緣故,白穆林只覺得之心微微發苦,最後只是頹然的擺擺手,站起身來長出一口氣道:「罷了,你都已經決定了,我再攔著也於事無補。你提前秘密啟用的那批暗衛我已經吩咐你大哥讓他帶一部分暫且安置在江北大營,他那裡人多,不容易被察覺,至於剩下的那些,或是在咱們府裡,或是在宮裡,你自己看著安排吧!」
那批暗衛,早在十幾年前白穆林就已經開始著手培植,個個身懷絕技身手不凡,而且數目極為龐大,是一支可以匹敵皇家禁衛軍的強悍力量,而自四年前白奕從行宮別館回京以後,那批人白穆林就已經撒手完全交付給了白奕,並且從他以後再不曾過問。
白奕心知私自啟用這批力量稍有差池就會被人拿住把柄,可是他沒有官職在身,又不能撼動整個白氏一族在朝中中立的立場地位,現在他要助秦菁成事手上必須要有隨時可供自己支配的力量,不得已只能提前動了那些人。
當然,他深知白穆林在這件事上的立場,為了怕他反對,提前就沒有跟他打招呼,不曾想白穆林知道了也並未怪罪於他。
白奕略微有些愕然,不覺自椅子上站起來。
白穆林的年歲大了,鬢角眉梢的花白他早就習以為常,但也直是到了今時今日白奕才注意到他以往剛直的脊背竟然也帶了幾分佝僂,那個曾經在他眼裡玉樹臨風甚至可以說是偉岸如山的男子真的已經老了,再不復往日裡意氣風發的模樣。
「父親!」白奕往前走了一步,但終究還是沒有越過他去,最後只是緩緩抬手按在了他的肩上用力的握了握,淺聲道:「謝謝您!」
「傻孩子!上陣父子兵,說這些傻話做什麼!」白穆林反手拍拍他的手背,卻是語帶欣慰的笑了笑:「你長大了,以後的路要自己把握,當心點!」說完便是一撩衣擺腳下如風快步的離開。
半月以後大秦和大晏皇室聯姻的事宜完全敲定,彼時秦菁正在萬壽宮陪著梁太后看戲。
梁太后的喜好同一般的貴婦不同,她並不是很待見那些情情愛愛所謂才子佳人的戲碼,是以今日台上演的乃是一出女將掛帥的英雄戲,一身戎裝的武旦英姿颯爽的奔走於台上,那依依呀呀唱腔也分外鏗鏘。
「太后,同大晏聯姻的有關事宜今日朝堂之上陛下已經和眾位大臣擬定好了,特命奴才拿過來請太后過目,如果太后覺得沒問題的話,也好安排禮部早日籌備起來!」大總管管海盛親自遞了寶冊過來請梁太后定奪,而說是定奪也就是名頭上好聽罷了,梁太后畢竟是一國之母,早在大晏請求聯姻的盟書遞上來,這個用於聯姻的人選便是由梁太后和景帝一起商議決定的,所以事情完全敲定之後這也就是走個過場。
梁太后正看到精彩處,也不回頭看他。
其實自從因為改立太子的事而和景帝起了分歧之後,這一對母子之間就始終都存了嫌隙沒有化解,梁太后對於景帝身邊的人也就多少有些冷淡。
秦菁面上始終帶著微笑,放下手裡茶碗,親自起身接過管海盛呈於面前的一道折子和皇家玉牒,輕聲道:「這戲文皇祖母正聽的興起呢,東西本宮代為收下了,大總管有事便先忙吧,回頭等皇祖母看過了再請父皇過來說話!」
「日次就有勞長公主了,奴才先行告退!」管海盛怎麼都是宮裡的大總管,平時頤指氣使的慣了,被人這樣干晾著也是心裡尷尬,見她出來打圓場,忙就謝恩退了下去。
秦菁重新坐回椅子上,看著桌上的兩樣東西不禁玩味的笑了笑,「皇祖母,不知道父皇最終擬定了什麼人做兩國和親的人選?」
大晏方便表示會送出一位公主,而景帝的兩個兒子都還年幼,並未到娶親的年齡,這樣一來應該是要從其他親王的子嗣當中選出一個適婚之人冠以王位來結親了。
梁太后的心思果然是沒在那戲文上,只聽秦菁這麼一說就回頭向她看來,卻未替她解惑,只道:「那二十萬兵權的事,你的主意真的已經定下了?」
景帝答應移給蕭家的二十萬兵權至今始終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歸屬,反而風聲放出去,尚書府那邊嚴氏已經手舞足蹈近乎按耐不住了。
這樣想來她這父皇還真是高段的很,對於自己那個大房舅舅和長房長孫蕭然的個性秦菁再清楚不過,分明就是爛泥扶不上牆,這兵權若真是落到他們手裡,不出半年只怕就得因為各種名目再被景帝收回去。
秦菁黯然一歎,垂下眼瞼不說話,梁太后便擺擺手示意那戲班子撤下去。
等到徹底清了場秦菁這才沖洗抬眸看向梁太后,與之相視一笑:「我那大舅舅和而表兄都非將才,這二十萬兵權怎麼也是承蒙皇祖母的恩典才給了宣兒日後一個保障,若是鬧出什麼笑話來,不管是於皇祖母您或是孫女我,咱們顏面上都沒有光彩,而且這一趟祈寧之行我也見過了大表兄,他雖然生於荒野之地,但那言行氣度卻都隱隱有當年二舅舅之風,孫女覺得還是交付於他更穩妥一些。而且他在朝中也沒有別的依附,不至於生出什麼亂子來。」
梁太后雖然沒有明確表態會支持她和秦宣再奪位,但對於她前往祈寧拜會蕭羽的事情卻是暗中首肯的。
此時二人之間雖然都不言明,但至少也算半個聯盟的關係,是以秦菁也不故意在她面前兜圈子,只就實話實說。
梁太后對她話中真假似乎並無多大興致,也不去管她言語間的表情,只是閉目捻了兩下佛珠就乾脆的點點頭:「既然你覺得合適那便都依著你的意思罷,皇帝那裡橫豎也是不急的,等的過幾日大晏人到了找機會與他說一聲也就是了。」
當年立有功業的人是蕭衍,其實單憑這一點契機,要把這二十萬兵權轉嫁給蕭羽並不難,只是以秦菁自己的身份卻是無法同景帝去提的,便唯有借梁太后的口,只要選個合適的場合把這話說了,大庭廣眾之下景帝也是無可奈何的。
秦菁感激一笑,起身對她福了福:「謝皇祖母的成全!」
梁太后的唇角微微扯了一下,再睜開眼的時候目光之中不由多了幾分冷酷,冷著臉掃了眼桌上的玉牒道:「你不是好奇皇帝選了誰來跟大晏人聯姻嗎?自己看吧!」
介於她這臉色實在是古怪,秦菁心裡疑竇叢生,狐疑的撿起那玉牒展開,下一刻也不由的勃然變色,同時也明白了梁太后臉色不好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