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玉衡一路火急火燎的策馬趕回世昌伯府,進門已經有小廝迎上來,慌張道:「大公子,您可算是回來了,大老爺那邊已經派人來看了好幾次了!」
「不是說三弟回來了嗎?」藍玉衡腳下不停的快步穿過花園往裡走,一邊問道:「父親現在何處?」
小廝一路小跑的跟著他的步子,回道:「大老爺和三少爺都在老爺的書房呢,請您快些過去吧!」
「嗯!知道了!」藍玉衡面無表情的點頭,說話間已經穿過花園右後方的一道拱門,進了裡面藍光威的院子。舒骺豞曶
「大少爺——」守在院裡的護衛急忙就要進去通稟,藍玉衡卻伸手制止他,自己逕自推門走了進去,進門才發現不僅僅是藍光威,就連世昌伯藍禮和大夫人藍李氏也都聚在那裡。
藍禮一動不動的坐在書案後頭,緊繃著唇角,神情很有幾分古怪,藍光威則是滿面怒容的在房間裡不停的踱著步,而藍李氏則是坐在旁邊的一張椅子上手裡捏著帕子默默垂淚。
藍玉衡的目光在眾人臉上迅速掃視一圈之後,心裡已經不覺往下沉了三分。
聽到開門聲,藍光威踱步的動作戛然而止,而藍李氏卻像是一根繃勁了的彈簧似的噌的一下自椅子上站起來幾步衝到她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激動的哽咽一聲:「衡兒,你可算是回來了!」
「母親!」藍玉衡安撫性的拍拍她的手背,然後深吸一口氣,反手去關了身後房門,這才款步走到屋子正中匆匆對藍禮和藍光威行禮道:「祖父!父親!我聽說三弟回來了?他人呢?」
藍光威張了張急欲說什麼,適逢案後藍禮抬了抬眼皮陰陽怪氣的冷哼一聲,他心跳一滯便也住了嘴,只是憤憤的甩袖歎了一口氣。
藍玉衡一頭的霧水,藍李氏愛子心切卻再顧不得藍禮的態度,急忙又拉了他的手往快步往內室走去。
藍光威書房的構造與其他人家無異,大抵都是內室設床帳、睡榻供臨時休息之後,外間則擺書架、案桌,平時供他讀書和處理公文。
藍李氏拉著藍玉衡的手快步進了裡面的臥室,彼時藍家的家用大夫正跪在床前汗流浹背的為床上仰躺著的一個人處理傷口,那人頭髮蓬亂,滿臉的胡茬和污穢,身上衣服也不知道穿了多久,破破爛爛的彷彿在泥地裡滾過一般,已經結了厚厚的一層痂,他的身上遍佈了許多大大小小的傷口,也許是初始時疏於治療的緣故,很多地方都已經潰爛流膿,散發出一種奇異的怪味來。
藍玉衡看到他的第一眼已經如遭雷擊,整個人都愣住了,他實在無法說服自己相信眼前床上躺著的這個人就是藍玉華,可是那熟悉的體態和容貌都讓他無法迴避。
緩過一口氣來,他一個箭步撲到床邊,本來是想把藍玉華拉起來問個明白,可手伸到一半又硬生生的僵在半空,根本下不去手,最後只能隱忍著手指緩緩收握成拳,壓抑道:「三弟這是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他這是怎麼了!今兒個一早,你和老爺剛剛進宮不久就有人前來通報說華兒回來了,我當時高興壞了,就急忙迎出門去看他,不成想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是這副模樣,還沒等說上話呢,他就先暈了過去,我一個婦道人家也沒有主意,就叫人先把他搬進來了!」藍李氏捏著帕子,眼淚簌簌的往下掉,「也不知道什麼人如此狠心將他傷成這樣,這些遭天殺的——」
藍李氏咬牙切齒的剛要出口咒罵那些害了他兒子的兇手,外頭藍光威和藍禮也已經跟了進來。
藍禮目光陰冷的看了眼床上的藍玉華,雖然沒說什麼,卻也不知道為什麼,藍李氏肝膽一顫突然就住了口不敢再說下去。
藍光威的視線落在藍玉華身上停留片刻,怎麼也還是心痛的,緩緩的歎了口氣,問那大夫道:「他怎麼樣了?」
藍玉華的身上傷口無數,很多個地方更是皮肉潰爛粘連在髒衣服上,那大夫要為他徹底處理乾淨很不容易,必須先一點一點他身上已然碎裂成片的舊衣一點一點的撕下來,再調和了具有殺菌作用的藥液為他一點一點的清洗,手忙腳亂早已經汗流浹背。
此時聽聞藍光威問話,他也不敢含糊,急忙藉機暫緩了手下動作,如實回道:「大老爺,三公子身上的這些傷大抵都是刀傷和箭傷,本來只是皮外傷,可是他傷了之後卻沒有及時打理而導致傷口感染,現在已有多處化膿,肩上和腿上有幾處大的傷口甚至有了潰爛的跡象,須得把腐肉切除了再慢慢調理!」
「什麼?」藍李氏聞言一個踉蹌,藍玉衡眼疾手快的趕緊一把扶住她,她一手抓著藍玉衡的領口眼睛卻直勾勾的盯著床上昏迷不醒的藍玉華,悲慟的失聲痛哭:「我可憐的孩子,這是造的什麼孽啊!」
兒子傷成這樣,其實藍光威又何嘗不心疼,只是他更清楚自己的父親世昌伯藍禮的個性——
老頭子一生冷血無情,尤其痛恨廢物,在他眼裡,藍玉華今日傷成這樣大抵也就是個學藝不精自不量力,如果藍李氏再哭鬧下去,難免就要惹惱了他。
是以他暗暗觀察著藍禮的臉色,趕緊先行一步出聲喝止藍李氏道:「這樣哭哭啼啼的成什麼體統?還不住口!」
他們夫妻之間一直相敬如賓,很少與彼此疾言厲色的時候,藍李氏驟然一驚,卻是被他嚇的不輕,馬上噤聲。
藍玉衡見狀就上來打圓場,拉了藍李氏的一隻手勸道:「三弟這裡一時半會兒應該也醒不過來,母親你也需要休息,還是先回房去吧,回頭等三弟醒了我便著人去通知你!」
「不,我哪兒也不去,我就要在這兒守著我的兒子!」藍李氏回過神來固執的推開他的手,一屁股坐到藍玉華的床頭,也不管他手上的污垢,兩掌牢牢的攥了他的右手。
「母親!」藍玉衡上前一步,語氣不由加重三分,無奈之中隱隱帶了絲隱忍的戾氣,仍是勸道:「三弟傷的這樣重,需要馬上處理,你在這裡反而會影響大夫施為,我先讓人送你回去!」
藍李氏雖然固執的不想走,但是轉念一想更不能耽誤了藍玉華的傷勢,這才含淚點點頭:「那好,我便先回房去了,華兒若是醒了,你一定馬上來告訴我!」
「我會的!」藍玉衡點頭,親自扶了她的手將她送到門口,招呼了丫鬟過來攙扶她離開。
而藍李氏一走,再退回屋子裡時他的臉色已經驟然改變,目光陰沉之中帶了一種濃厚的冷冽之氣幽幽的望向相繼從內飾走出來的藍光威和藍禮二人,語氣極為剛烈肯定的說道:「二弟沒有一併回來!」
此言一出,屋子裡的空氣都彷彿跟著瞬時一凝,氣溫驟降到零點以下。
藍李氏是見著藍玉華突然回來,一時間驚喜各半而忘了思索,但在藍玉華孤身回來的同時藍禮和藍光威卻都第一時間注意到這個可怕的漏洞——
藍玉華是跟著藍玉桓一起失的蹤,在接連兩個月的銷聲匿跡之後,藍玉華突然半死不活的回來了,那麼本該是和他一起的藍玉桓呢?
雖然誰都不願意承認,但那背後真相幾乎是不言而喻的!
藍光威藏在袖子底下的拳頭握的緊了緊,最後還是失控一拳狠狠的砸在旁邊的桌子上,他的手勁極大,隨著手起拳落木屑橫飛,那桌面就被它壓塌了一角,險些四分五裂。
藍禮面上表情自始至終都沒有半分波動,此時也只是那眼角的餘光斜睨他一眼,然後兀自坐到身後的一張椅子上,閉目養神。
一時間再無人說話,這祖孫三人各持一份心思靜靜思索,這屋子裡的氣氛冷寂一片,即便是窗下陽光所及之處都隱隱透著陰森的寒意,直至半個時辰以後內室傳來那大夫喜出望外的叫嚷聲:「三少爺醒了!」
外間最先反應過來的人是藍光威,壯碩的身子立在那裡幾乎可以說是虎軀一震,然後轉身就往內室尋去,藍玉衡卻是下意識的看了眼藍禮,見到對方紋絲不動似乎並沒有進去看一眼的意思這才湊過他身邊匆匆走了進去。
這會兒藍玉華的臉上身上都已經被處理乾淨,他穿了身中衣呆呆的坐在床上,臉頰消瘦,膚色暗黃中又帶了些青灰色,沒有半分活人該有的生氣。
藍玉衡疾步走到床邊,壓抑著心頭湧動的萬般情緒叫了聲:「三弟?」
藍玉華謾罵的抬起頭來看他,目光之中卻是極多的茫然,一雙毫無光彩的眸子定格在他俊逸的臉龐上帶了中孩子般的審視意味觀摩的好久好久,彷彿根本就不認識他一般。
藍玉衡的心頭巨震,轉向旁邊的大夫道:「我三弟這是怎麼了?他怎麼好像——」
「大公子別急,我想三公子應該是之前受了驚嚇被刺激到了,您讓他緩一緩,應該沒有事的!」大夫衝他擺擺手,然後轉身從放在旁邊桌上的藥箱裡取出一套銀針,坐回藍玉華的床邊,對準他手背上的幾個穴位慢條斯理的施起針來。
藍玉華並不是沒有感覺,那大夫的第一針下去他已經瑟縮著抖了一下肩膀,藍玉衡和藍光威在旁邊神色凝重的看著,而等到那大夫取了第二根針再要往他手背上紮下去的時候,他的瞳孔驟然放大,當藍玉衡察覺不對勁的時候,那大夫已經被他猛地一把推了個人仰馬翻的栽到了床底下。
「三弟!」藍玉衡大驚,上前就要去拉他。
「你——你不要過來!」藍玉華瘋了似的大喊大叫,一把推開他的手,然後把手邊能摸得到的枕頭被子兜頭砸向他。
他甚至不輕,手下也沒有準頭,自然是傷不到藍玉衡的了,只在最後待到手邊實在空無一物的時候就全身痙攣的退到床角去縮成一團,滿眼防備的看著這屋子裡的每一個人和每一件東西。
「沒出息的東西!」藍光威看到他這個樣子,心裡突然升起一股無名怒火,一把扯開藍玉衡自己上前用力甩了藍玉華兩巴掌,怒道:「你給我清醒點,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說!死也要死個明白,這樣瘋瘋癲癲的想什麼樣子?」
「我——我不知道,你不要問我,你們走,都走,不要靠近我!」他額上青筋暴起,罵的吉凶,藍玉華瑟瑟發抖的不敢反抗,只好拿袖子去遮臉,跟受了驚的兔子似的。
這一回藍光威卻是如遭雷擊,全身僵直的愣住了,不可置信道:「你說什麼?我是你父親啊?難道——你連我都不認了嗎?」
「父親,讓我來吧!」藍玉衡長出一口氣,把呆若木雞的藍光威勸開,然後俯身坐到床沿上。
他並不去靠近藍玉華,只是恍若回憶般輕聲說道:「三弟,我知道你不是不認得我跟父親的,你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對不對?」
「不要靠近我,離我遠一點!」藍玉華偷偷的掀起袖子一角去看他,可是在觸及他目光的時候又馬上縮了回去,仍是口齒不清的喃喃低語。
藍玉衡也不強求,只神色黯然的歎了口氣,繼續道:「你記不記得你小時候頑皮,五歲的時候爬到後花園的假山上玩,掉下來的時候是我接住了你,那時候我就說,大哥會保護你,我手臂上當時留下的疤痕還在,我說的話都還算數,怎麼你不信我了嗎?」他說著便是擼起袖子,路出左側小臂上一道長有寸許的猙獰疤痕。
藍玉華的目光落在那道疤痕上,全身上下不住的抖動,死咬著嘴唇強撐了半晌,終於撲到他身上抱著他嚎啕大哭起來。
藍玉衡扶正了他的肩膀,只是堅定的望著他:「你不要怕,有大哥在你身邊,什麼事都會為你做主,心裡有什麼委屈只管說出來就好!」
「我——」藍玉華這才像是受了鼓舞,但目光裡還是掩藏不住的恐慌,他用力的抓著自己的頭髮,彷彿十分痛苦的模樣,良久才又一把用力扣住他的肩膀目光瘋狂道:「大哥,我好沒用,好多血,不,好多死人,我——我——」話到一半,他終於還是再度失聲痛哭起來。
「什麼好多死人?你是說——」藍光威倒抽一口涼氣,不禁急切道:「你二哥呢?你不是跟他在一起嗎?」
「我不知道,我——」藍玉華抱著頭,痛苦的渾身抽搐,「二哥死了,我不知道怎麼回事,我醒來的時候就發現他們都被亂箭射死了!」
莫如風的一劑藥讓他忘記了這兩個月內發生的一切,他不記得自己怎麼會和藍玉桓出現在祈寧,更不明白為什麼藍玉桓會死於非命,以至於渾渾噩噩逃回來的這一路上都恍若做夢一般。
「什——什麼?」藍光威如遭雷擊,腳下一個踉蹌,連退了好幾步,面如死灰。
好不容易安撫了藍玉華睡下,藍玉衡和藍光威這才一前一後的走出來,經過藍禮身邊的時候,突然聽到那個沙啞而蒼老的聲音淡淡說道:「那個丫頭不能留了!」
藍光威愣了一下,臉上表情一直沒有從木然中回過神來,藍玉衡卻是面色平靜點頭應道:「我會盡快找機會和晉國師見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