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楚軍營,一行十餘騎快馬從遠處飛馳而來。舒殘顎副
為首的是個唇紅齒白的少年,因為玉冠脫落,墨發披散下來,飄飛在身後的冷風裡,他身上披一件紅色錦緞的披風十分惹眼,內裡的衣物卻是粗劣髒亂,顯得格格不入。
「是八殿下!快,快讓路!」把守營地的士兵遠遠看見來人,急忙招呼了幾個人幫忙搬開擺在門口的路障。
楚臨直接沒有下馬就闖進軍營,輕門熟路的繞過無數林立的帳篷,一直到了主帥帳前才躍下馬背,隨手一甩把手裡馬鞭連同韁繩一起扔給了隨行的侍衛。
帥帳前把手的小將江陵快步迎上來,見他披頭散髮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不由的大為驚詫,道:「八殿下——您這是怎麼了?」
「本王沒事!」楚臨擺擺手,經過這一路的奔波此時他心跳的正是厲害,也無暇回他,只是越過江陵往他身後去望了一眼那頂巨大的帥帳道:「七哥在裡面嗎?」
江陵順著他的目光回頭看了眼,點頭道:「七殿下召集了各位將軍正在帳中議事,殿下您要是不著急的話不如先回帳中歇息片刻,等這邊散了,屬下即刻就去請您過來!」
楚臨很清楚自己的份量,這些年他雖然一直跟隨在楚越左右,但是對於行軍打仗的事卻是從不參與,不僅不參與,為了避嫌他甚至總是刻意迴避的,而今天的事兒若是放在往常他肯定是會聽從江陵的建議,先行折回自己的帳篷梳洗更衣泡上一壺茶等著楚越這邊忙完來再行拜見,可是從與秦菁交鋒回來的這一路上他先是被秦菁那當頭一箭給嚇得不輕,後來更是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此時更片刻都等不及的需要馬上見到楚越。
「不!」乾嚥了口唾沫,他還是抬手拒絕:「本王還是進去稍後片刻,等著七哥吧!」
雖然這兄弟裡是截然不同的兩類人,但眾所周知八皇子是七皇子的心腹,而且楚越對他幾乎沒有忌諱,所以江陵也不阻止,很順理成章的點頭退到一邊道:「那殿下您請便吧!」
「嗯!你做你的事情不用管我,本王自己進去!」楚臨頷首,說完便是行色匆匆的提著袍角打開氈門走了進去。
楚越這間帥帳的規模比魯國公的還要稍大一些,但是裡面佈局兩者卻是大同小異,無非就是裡外兩間的格局,公私兩用,外間正中的氈牆上掛著一幅此處方圓數十里的地形圖,彼時楚越正帶著幾個副將圍在那下面的桌案前部署一份過兩日要用的作戰圖。
楚臨躡手躡腳的進來,其他人都精神高度集中的聽著楚越部署作戰計劃,並沒有察覺他進門的動靜,只有正對著門口方向的主帥楚越有所察覺。
相傳西楚明帝在年輕時就是個美男子,而天公作美,他所有的兒子幾乎都隨他,相貌生的俊美不凡,尤其是這個皇七子楚越,更是西楚皇室中遠近馳名的神仙美人兒,劍眉入鬢、鳳目斜飛,唇薄且帶著天生性感含情的弧度,再加上他的膚質細膩皮膚白皙,只不聲不響的往人前一站就能給人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近幾年來的皇室宴會上不知道迷煞了多少名門閨秀為他矚目。
此刻他身上冷硬的銀色鎧甲掩蓋住下面精貴的錦衣玉帶看,冷色的光線映射在他白皙如玉的臉頰上,給人一種高貴冷酷的質感,和那種完全不符合他年齡身份的剛毅。
察覺楚臨進來,他只是抬眸淡淡的看他一眼,神色間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異樣復又低頭繼續和幾位副將討論戰情。
楚臨如坐針氈的縮在角落裡,幾次張嘴,但是每每觸及楚越面色清冷的側臉就又瑟縮著欲言又止。
他對自己的這個七哥太過瞭解,心太狠手太毒,更是個未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主兒,這次發生的事他本來只當是個意外,可回來的路上卻越發覺得蹊蹺,這次他們遇到的那行人裡頭居然隱藏了那麼多的高手,可見他們的身份絕非一般,就只那兩個錦衣華服的少年公子已經是人中之龍的相貌氣度,可就這樣的人竟還是要對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言聽計從——
這幾人之間的關係太過怪異了,這就直接影響了他對他們身份的判斷。
趁著楚越在忙的空當他垂下頭去又把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在心裡默默的串聯一遍,最後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出身西楚的皇室,形形色色的人自然見識的不少,舞刀弄槍拳腳功夫了得的名門貴女他那個文武全才的四皇姐永宜公主就算一個,可是氣勢之強、用心狠厲的——
秦菁卻是他所見的第一個人!
「你最好求神拜佛的祈禱他沒事,否而——我下一次要的就是你的項上人頭!」最後她手持弓箭對他大聲威嚇的那一句話讓他現在想來都覺得後怕,還是有種腿腳發軟的感覺。
楚越想著不覺一個機靈,下意識的抬手去摸了把脖子,重新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走神竟然走的如此厲害,居然連這帳子裡的其他人是何時散去的都沒有察覺。
彼時楚越案上的地圖已經被清理乾淨,他正端了碗茶坐在案後慢條斯理的慢慢品。
楚臨急忙收攝心神,上前兩步去,僵硬著臉孔喚了聲:「七哥!」
楚越面色表情閒事,眼底的神色卻是與他儒雅乾淨的面孔極不相稱的一絲輕蔑的冷意,他抿了口茶然後這才抬眸把目光移到不遠處的楚臨身上道:「怎麼弄成這副鬼樣子?」
帶人冒充山匪在秦人的地界內滋事擾民分散秦軍的注意力,這是楚越交代給他的差事,現在辦砸了——
楚臨心裡忐忑,但他卻十分清楚自己這個七哥眼裡不容沙的個性,並不敢刻意隱瞞,只是咬牙如實交代道:「七哥,今天的這趟差事我走空了。」
「嗯?」楚越一怔,片刻之後卻是不可思議的淺笑出聲,玩味道:「怎麼?跟那老匹夫外出巡視的探子撞上了?」
「不是!」楚臨使勁低垂著腦袋偷偷拿眼角的餘光去掃他,看到對方臉上並無怒色這才斟酌著繼續說道:「我們在離他軍營三十里外的商道那裡截住了一隊從外地經過的旅人,我本來是想照以往的規矩把人剁了,可是沒有想到他們隨行的護衛裡頭隨便出來一個竟然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要不是我們事先準備了弓箭傍身,說不準還不能全身而退。」
他們繞到秦人背後的目的就是殺人越貨,秉承的就是殺人銷贓不留活口的處事原則,所以為保萬全,每次都出動的人馬都不會在少數,橫豎事後是一個活口不留的,倒也不擔心人數太多會惹得什麼人懷疑。
百餘人的一隊精銳之師就這樣敗在一群路人手上?楚越是到了這會兒才真的提起一絲興趣來。
他玩味著低頭晃了晃杯中茶水,稍稍正色道:「他們的人數大約有多少?都是些什麼樣的人?」
「那一隊人應該差不多也有上百,從裝束上看不像是一般的商旅,更偏近於什麼達官貴人回鄉省親時候攜帶的家眷。光是他們隨行裝行李的馬車就帶了十數輛,應該不是何老頭那邊派出來引蛇出洞的誘餌。」楚臨回憶著皺眉想了想,又補充,「而且為首的兩個都是少年人,看他們的穿著樣貌也不像是在軍中歷練過的人。哦,對了,他們隨行之中還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年輕女子,就目測看來那兩個少年卻都像是以她馬首是瞻的樣子。」
「他們隨行之中還有女眷麼?」楚越略微驚訝的沉吟一聲,「那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要說長的麼——清秀別緻,是有那麼的點意思,可她的箭術著實了得,我和朱將軍都始料不及,疏於防備之下朱將軍受了傷,而且——」楚臨說著聲音頓了頓,小心翼翼的觀察著楚越臉上神色的變化,最後才是大著膽子試探道:「而且我的行蹤也暴露了。」
要知道那朱將軍可是在行伍之間歷練多年的老將,若說楚臨不學無術因為一時疏忽而著了一個女子的道兒這還說的過去,可是如果連朱將軍都陰溝裡翻船,這就未免說不過去了。
「嗯?」這一點倒是出乎楚越的意料之外,他也終於坐直了身子正色看向楚臨道:「你在她面前露了相了?」聲音之中帶了一絲明顯的怒意。
「是!」楚臨老實道,看到楚越眼底一閃而過的冷厲鋒芒,心裡就是沒來由的一個輕顫。
楚越凝眉忖度片刻,突然似笑非笑的牽了牽嘴角,再次抬頭看向面前站著的楚臨,他沒有說話,亦是沒有任何的動作,卻有一張無形的巨網帶著凜冽的殺氣兜頭罩了下來。
楚臨看著他臉上莫名的神色,心驚膽戰之餘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急切的上前一步道:「七哥,你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了?」
楚越不置可否的靠進身後鋪著虎皮的寬大座椅裡仰頭呼出一口氣道,「你可有聽到他們彼此之間的稱呼?」
楚臨略一怔愣,仔細回想之後,還是有些不確定:「我好像聽那丫頭管那年紀稍長的男子叫——叫蘇什麼來著!」
「呵——」楚越聞言,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似是帶了幾分感慨的歎息一聲道:「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他們現在應該已經查出你的身份了,朱啟他們人在哪裡?」
對方不過是看到了他的長相而已,就目前他們暴露出來的線索,那些人最多也就能懷疑他們山匪的身份罷了,怎麼可能摸透自己的老底?
楚臨明顯是不信的,但是對於楚越的判斷他又從來都是深信不疑,所以儘管是自己心裡將信將疑,他也還是如實回道:「很多人都受了傷,我讓他們先行返回寨子裡去包紮處理了。」
為了把這個山匪的角色扮演的入木三分,朱啟那一行人特意佔了幾個土匪的山寨作為他們打家劫舍的據點,洞悉秦菁身份的同時楚越雖然還沒有把她看的太重,但他馬上想到的是魯國公可能會跟著他們給出的線索指引查到朱啟那條線。
楚越眸光一斂,當機立斷的吩咐:「馬上派人過去,通知他們撤回來。」
「好,我馬上安排下去!」楚臨並不知道他究竟比自己往前多想了多少步,但也從他的語氣中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趕緊出去把他的命令傳達了,重新再回到帳子裡的時候他還是不甚明瞭,撇撇嘴道:「七哥,那丫頭到底是誰啊?怎麼讓你如此的興師動眾?」
「她可不是什麼丫頭!」楚越不動,仍是仰頭看著白色的棚頂,聲音裡卻帶了中說不清道不明的陰冷味道繼續道:「一月之前我們曾經得到線報,說秦氏的長公主由對面軍營裡那老匹夫的外孫蘇晉陽和丞相府的四公子白奕一同護衛著前來祈寧辦些私務,現在還還沒有得到她已然回京的消息吧?」
「什麼?」楚臨聞言幾乎一個踉蹌,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幾步奔到楚越面前,兩手撐在案上近距離的看向他,滿臉震驚道:「七哥你是說今天我們遇到的那行人,實則是秦氏長公主喬裝到此的鑾駕嗎?那——那個丫頭她——」
「八成是了!」相對於楚臨的語無倫次,楚越實在是要鎮定太多了,雖然神情依舊冰冷,他的嘴角卻又已然慢慢掛上笑意思索著慢慢說道:「你不是說她的箭術了得嗎?」
「是啊!」楚臨應道,突然想起來什麼,就站直了身子趕緊從袖子裡掏出一個手絹打開,把裡頭他自己被秦菁射碎的那個玉冠的碎片呈現在楚越面前,「當時正在亂鬥之中,隔著足有而是丈開外的距離,只是一箭——」楚臨說著,還是唏噓不已的閉了嘴。
楚越只拿眼角的餘光掃了那碎冠一眼,目光不由的沉了沉道:「兩個月前在大秦的皇家獵場上這個女子就憑藉著一手百步穿楊的精妙箭術名聲大噪,本來我還想著其中必定浮誇的成分居多,現在看來卻是我小瞧了她,今天你們遇到的也必定是她無疑了。」
楚臨瞠目結舌,嘴唇翁動了好半天還是一幅半夢半醒的樣子支支吾吾道:「如果她就是秦氏的那位公主,那麼今天被我射傷的——就是城鄉白穆林家的四公子了嗎?」
「你說什麼?」楚越聞言不由的勃然變色,他猛地拍案而起,隔著桌子一把揪住楚臨的衣領,暴躁道:「你射傷了白家的四公子?」
楚臨自知闖禍,嚇得臉色慘白,急忙解釋:「我事先並不知情啊,而且當時我原本是想趁亂射殺那個丫頭的,誰想到那個小白臉會不要命的撲過去替她擋了箭!」
三十年前因為兩國邦交的相關事宜白穆林曾經擔任使臣前往西楚覲見西楚國君,和時年還是太子的楚明帝有過很深的交情,即便是現在大秦、西楚兩國不睦,楚明帝都還常常在自己的兒子臣子面前誇讚白穆林的才學和人品。
楚臨傷了白奕,這件事若是傳到楚明帝的耳朵裡,卻不知道他會是怎樣的態度,若是最終不得善了麻煩就大了。
楚越臉上肌肉痙攣,讓那張原本賞心悅目的俊美臉孔都有了幾分扭曲的猙獰跡象,就在這時外面江陵的聲音傳來:「殿下,探子有線報回稟!」
楚越手下動作一滯,和楚臨對望一眼之後終於還是鬆了手甩袖往旁邊挪開兩步沉聲道:「進來!」
「是!」江陵應著已經打開氈門走了進來,一進門他就敏銳的察覺到裡頭兩個人的臉色不太對勁,於是趕緊垂下頭去一眼也不多看的逕自走到楚越面前把一個小紙卷遞到他手上,趁他打開的功夫一邊已經開始解釋:「探子回報,說是半個時辰以前有一隊平民打扮的人馬匆匆進了對面大秦人的軍營,具體情況不得而知,好像是魯國公緊急召集了他營中所有的大夫到主帳去了,像是要為什麼要緊病人診治的樣子!」
江陵話到此處楚臨臉上的血色早已經褪得乾乾淨淨,他腿腳發虛,連著往後退了好幾步最後跌坐在椅子裡,神色恍惚。
江陵被他這樣子嚇了一跳,緊蹙著眉頭等著楚越的命令。
楚越打開那紙密報又親自看了一遍,然後手掌收緊把那張紙條死死的攥在掌心裡,臉上神色微妙的連著變了幾變之後卻見他目光一冷,扭頭看向江陵道:「去找苗大夫,讓他馬上想辦法配製出十里香的解藥來。」
江陵沒有想到他會突然下了這樣的命令,一時之間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困惑道:「殿下您說要配置十里香的解藥嗎?」
楚越見他磨蹭,不由的大為惱怒,橫眉叱道:「事不宜遲,你還等什麼?」
「可是——」江陵想說十里香的提煉之初就從就沒想過有朝一日還會需要調製解藥,但是看到楚越一臉的陰沉之氣他便沒有多言,識趣的閉了嘴,快速退了出去。
楚臨坐在椅子上渾渾噩噩的抬頭去看楚越:「七哥,這真的能奏效嗎?萬一來不及呢?」
楚越不耐煩的橫他一眼,冷笑道:「來不及也得硬來,難不成還要我綁了你去到父皇面前求他的處置嗎?」
想到楚明帝朝堂之上六親不認的冷酷臉孔,楚臨登時出了一身的冷汗,再不敢多言一句。
這邊魯國公的帥營裡莫如風已經為白奕查看了好久的傷勢,不等下針施藥,他自己的額上已經慢慢爬上一層細汗。
因為來的匆忙,他的醫童並未帶在身邊,靈歌實在看不下去就走上前去拿了帕子給他擦拭,莫如風也無暇顧及,仍是專心致志的小心查看白奕傷口周邊的情況,眉頭卻是月皺越緊。
秦菁忍了很久,最後還是忍無可忍,勉強壓下心尖上的一絲顫抖一步一步挪上前去,望著床上的白奕艱難的開口:「這箭——真如他們所說,拔出來要冒很大的風險麼?」
莫如風並未及時作答,繼而又翻開白奕的眼皮看了看,等到重新細細把脈之後才擱下他的手腕,面上已經是一片難掩的凝重之色,緩緩的抬眸看向秦菁道:「現在並不僅僅是拔箭的問題,他之所以會在這麼短時間之內就陷入昏迷,其實——」莫如風說著停頓片刻,回頭看著床上白奕緊閉的雙眼,終於還是實話實說——
「是這箭尖上是啐了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