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們幫忙把白奕扶上車,秦菁不再多做逗留,馬上吩咐車伕駕車往祈寧方向折返。舒殘顎副
蘇晉陽安排了人手斷後,見到對方似乎沒有死咬著不放的打算,也就趕緊策馬追上秦菁他們乘坐的馬車,棄馬跳上來。
馬車微微一晃,然後車門被人推開。
蘇晉陽彎身進來,直接挪到最裡面單膝跪在白奕旁邊身手探了探他的脈搏道:「白四怎麼樣了?」
白奕此時已經陷入昏迷,雙目緊閉臉色發白,額頭上不住的有汗水滲出來。因為那支貫穿他胸口的箭還不及拔出來,所以沒有辦法將他的身子放平,秦菁把他的頭枕在自己的大腿上,讓他側臥在被褥上。
此時靈歌已經從行李當中找了金瘡藥出來草草的為他把傷口清理了一番,並且上藥止血。
那支箭是從白奕左側的肩胛骨下面插入他的身體,因為射箭的人臂力很強,那箭幾乎是貫穿了他的整個身體,從前胸隱約可以看到一小截鋒利的箭頭露出來了。
「這個位置目測應該離心臟很近,但是就他目前的脈搏上看,一時半會兒應該不至於有事。」靈歌神色凝重的皺著眉,給白奕簡單的處理好傷口之後,這才一邊擦著手上血跡一邊神色凝重的如實說道:「剛剛我已經用金瘡藥給他試著止了血,可是四少爺現在暈過去了,情況卻是極不樂觀,就算沒有傷及心臟,萬一傷到了其他的內臟也是相當危險的,所以現在的耽誤之急還是趕緊找個大夫給他診治一下。」
從上車以後秦菁就一直看著白奕一語不發,自始至終靈歌都沒有從她的眼中看到任何的情緒,只覺得她的目光森冷幽深,渾身上下透著一股死寂般的寒意,卻根本摸不透她的真實想法。
因為秦菁一直沉默,所以靈歌這些話是對著蘇晉陽說的,不曾想她話音剛落秦菁卻是突然開了口,道:「從這裡回祈寧最少要多長時間?」
她說話的時候目光也沒有從白奕的臉上移開,語氣很平靜,同樣聽不出情緒波動。
靈歌回頭看她一眼,小心翼翼答道:「山路難行,四少爺的傷不宜顛簸,趕回去恐怕怎麼也得一個半時辰以上的功夫。」
秦菁垂眸想了想,過了片刻才又開口:「這附近沒有別的小鎮之類,可以先請到大夫嗎?」
靈歌搖頭,臉上露出焦灼的神色道:「這一帶山匪出沒的十分頻繁,所以人口都比較集中,沿途只有一些偏遠的小村落,咱們要找大夫怕是必須得要回祈寧了!」
秦菁沒有再接話,目光仍是片刻不離的停留在白奕蒼白的臉孔上,一雙深邃的黑色瞳孔裡面映射出兩道冰冷的視線,不知道在想什麼。
靈歌說完就再沒等到她的隻言片語,就困惑的抬眸去看蘇晉陽。
蘇晉陽亦是沉默的看著倒在秦菁膝上昏迷不醒的白奕,眉心微蹙,目光深沉,一時之間馬車裡竟然寂靜的有些嚇人,只有車輪碾過路上的雜草枯枝發出細碎的聲響。
又過片刻,秦菁方才使勁的抿抿唇,抬眸往門口看了一眼道:「旋舞!」
為了給白奕騰地方並且保持車內的空氣流通,幾個丫頭都被打發了出去,只留下靈歌一人幫忙處理白奕的傷口,此時旋舞在外頭聽到秦菁喚她就趕緊推門探頭進來道:「殿下,您叫我?」
「嗯!」秦菁點頭,復又垂下又去看白奕,口中卻是有條不紊的吩咐道:「這一帶的地形你比較熟,你現在馬上帶兩個侍衛快馬加鞭先行折回祈寧去請個大夫,帶他來接應我們,時間緊迫,路上不要滯留,能爭得一刻就是一刻吧。」
旋舞順著她的目光去看沉睡中的白奕,然後又是抬頭跟靈歌匆匆交換了一下神色,這便鄭重的應道:「是,奴婢即刻去辦!」說完就利索的從飛速行走中的馬車上跳了下去。
旋舞出去之後馬車裡的氣氛又再度恢復了沉寂,此時蘇晉陽的目光已經不覺移到秦菁臉上。他能看到的就只是她的一個側臉,眼前的女子面容安靜,目光冷毅,長長的睫毛微垂下來,掩蓋住眸子裡晃動的幽光,這樣近的距離之下卻給人一種相距千里的恍惚感。
蘇晉陽像是有話要說,但是幾次幾欲開口,都是遲疑著欲言又止。
秦菁完全沒有在意他的表情,最後卻是靈歌看出一絲異樣,開口問道:「蘇公子,您是想要說什麼嗎?」
就在這時,馬車因為山路不平而顛簸了一下,白奕的身子隨著稍一傾斜插進他身體裡那支箭的箭尾就掃到了車廂底上,他雖未轉醒,但大約是疼的厲害了,眉心突然劇烈一跳,跟著悶哼了一聲。
秦菁的整個身子瞬間繃直,忙是伸出手去重新把他的身子扶回懷裡安置好,一手輕輕攬著他的臉孔以防他再有移動。此刻她指尖上頭沾染的血跡已經風乾,那些暗紅色的印記映著白奕蒼白的臉孔,看上去十分的可怕,她自己卻像是毫無察覺一般,只是不聲不響的垂眸坐著。
明明是神色冷淡不帶半分感情的注視,蘇晉陽的心裡卻突然劇烈的衝撞了一下,因為他忽而意識到——這一刻,秦菁的眼裡唯一存在的就只有白奕了。
不管下一刻會怎樣,也不管將來怎樣,就在此時此刻,她的眼裡是容不下任何旁的人或事,甚至於也看不到她自己的存在。
那種感覺像是驟然間天地迷茫一片,萬物失色,只有那一個人的影像看在眼裡才是有血有肉真實存在過的,他的輪廓,他的眉目,甚至於最微不足道的一個眼神都可以無限放大,直至最後席捲天地,淹沒了你置身其中的整個世界。而等到他終於轉身再不肯多看你一眼的時候,你心臟裡的某個位置就會破開一個巨大的瘡口,看不見滿目瘡痍的疤痕卻早已血跡斑斑,最後——
你會把自己葬在這裡,永生永世行屍走肉一般去面對這個灰暗的世界。
這種感覺,像是一場無邊無際的噩夢,可是——
他醒不過來!
看著白奕臉上蒼白的顏色,蘇晉陽的心裡突然湧現出一種難言的苦澀,終於還是開口道:「這裡從前面兩里外的岔路口西行,大約半個時辰就是我外公征西大軍駐紮的營地,白四目前的情況似乎不是很好,我看我們還是先不要回祈寧了,先就近去營地讓他安頓下來,讓隨軍的大夫先行為他診治一二吧!」
以白奕目前的狀況的確是不適合長途顛簸的,靈歌聞言馬上眼睛一亮,急忙跟著勸道:「殿下,蘇公子言之有理,四少爺現在昏迷不是個好兆頭,實在不宜長途顛簸,而且他受的是箭傷,軍中的大夫對這種皮外傷應該也比較有經驗。」
「好!」秦菁的目光自始至終沒有從白奕臉上離開,靈歌原以為她可能沒有聽見蘇晉陽的話,待要再勸時,秦菁已經面無表情的開口道:「那就傳令下去,從前面的岔路口向西,我們先去大軍的駐地緩一緩。」
靈歌見她應允,咬牙想了想,還是轉向蘇晉陽道:「蘇統領,為了爭取時間,是不是請您遣人先行一步往大營去給魯國公打聲招呼,讓他提前把藥材和大夫準備好,白四少爺身上的箭——一定要盡快拔出來!」
「嗯!我會安排妥當的!」蘇晉陽頷首,轉身前又深深的看了白奕一眼這才推開車門出去部署。
隊伍取道前面的岔路口往西,那是一條僅容一輛馬車通行的曲折小徑,道路兩旁雜草叢生,並不十分好走。
為了照顧白奕的傷勢他們並不敢走的太快,只能在保持馬車行進安穩的情況下盡量的加快腳程,如此半個時辰以後果然就看到魯國公的帥旗在荒野之地的冷風下獵獵翻飛。
馬車一路顛簸著跑過去,彼時營門處正好一個二十餘歲的小將帶了一小隊人馬守在那裡,見到駕車的蘇雨和墨荷,他臉色頓時一沉趕緊指揮人將馬車攔了下來,語氣不善道:「軍營重地,你們是什麼人竟敢亂闖,不要命了嗎?」
蘇雨性子急,剛要開口辯解,身後蘇晉陽已經推開車門探身出來,對那小將道:「小林,是我!」
「表少爺?」叫做小林的小將趕緊單膝跪地行禮,抬眼看向蘇晉陽乘坐的馬車還是頗多疑惑道:「您——怎麼會——」
這一帶沿途都是荒山,路不好走,早兩年蘇晉陽跟隨魯國公在此歷練,對這裡的地形也很熟悉,往常他來都是騎馬的,這會兒突然改乘馬車讓小林一時間摸不著頭腦,再者秦菁和白奕的身份非同一般,不好宣揚,所以魯國公安排他在此迎候時也沒有多言,只說蘇晉陽要來,讓他過來等著。
駐地這裡的三個大夫都已經被魯國公集中到了帥帳當中,小林本來乍一見到蘇晉陽自馬車裡探頭出來還以為是他出了什麼意外,可是粗略打量之後卻沒有發現任何跡象,不由的更加困惑,他舌頭打了幾個結,最後還是狐疑道:「您——還好吧?」
「我沒事!」蘇晉陽自車上躍下,急急問道:「外公那邊收到我給他傳來的口訊了嗎?」
「是!正是國公爺差了屬下在此迎候表少爺的!」小林說著就勢往他身後看了眼,見到裡面有兩個女眷不由的更加困惑道,「表少爺,您這是——」
「不要多問——」蘇晉陽深吸一口,剛要吩咐他讓路,馬車上秦菁已經耐心告罄,焦躁的傳話兒下來:「蘇統領,不要再耽擱了,讓人把後面隨行的人馬安排一下,我們先進去!」
蘇晉陽立有戰功,如今又是有著二品頭銜的御前禁衛軍統領,再者他還有魯國公這樣一個地位顯赫的外公,在朝中的地位自然非同一般,秦菁沒有頤指氣使,但小林仍是被她這種完全命令式的語氣驚的不輕。
這個女子是什麼人?居然能對蘇晉陽持有這樣的態度?
小林的嘴巴張的老大,然則不等他細細打量馬車裡的狀況靈歌已經合上車門隔絕外面的視線。
蘇晉陽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顯然也是沒有心情多做解釋,只道:「我先去見外公,後面跟著的車馬你幫忙安排一下,給他們找個地方歇腳。」
小林見他一臉的凝重之色也知道必定是出了什麼大事,所以也不再多言,趕緊命人給他們引路去見魯國公。
魯國公的主帳在整個駐地的正中方向偏前面的位置,秦菁他們乘坐的馬車還不到帳前他就已經得了下屬通稟在帳外迎候。
墨荷和蘇雨搬來墊腳凳給秦菁踩著下車,魯國公何欽忙是帶著臨時調集過來的幾個重要將領伏地跪拜:「臣參見長公主!」
「國公爺不必多禮,快些起來吧!」秦菁淡聲應道,親自上前一步單手扶了魯國公起身,這才繼續說道:「本宮今日冒昧前來打擾國公爺也是逼不得已,實屬無奈,想必大致的情況蘇統領也已經著人向您稟報過了,本宮也就不再多言——」她說著,便是回頭示意隨行的兩個近衛上車去搬了白奕下來,自己則是仍對魯國公解釋:「我們路上遇了悍匪,白家四少爺為了保護本宮受了傷,這附近求醫不便,所以只得冒昧來請國公爺施以援手了。」
白穆林在朝中地位斐然,又得景帝信任德高望重,縱使是魯國公這樣戰功卓著的老臣對他也都只有拜服的份兒,如今全天下就知道白穆林夫婦是把白奕這個小兒子當做命根子一樣的來護著,偏偏這一次他又是在蘇晉陽的護衛之下出了這樣的意外,如果白奕會有個三長兩短,白氏夫婦勢必遷怒,等景帝再追究下來實在是說不清楚的。
魯國公也是相當重視此事,於是也不遲疑,趕緊指揮人幫忙把白奕抬了進去。
因為平時要用來處理軍務,所以他的主帳很大,分內外兩間,裡間做晚間休息的臥房,外間則是平時和部下討論軍情的地方。
眾人七手八腳的逕自把白奕抬到裡面的床榻上安置好,裡面三個老資格的大夫已經帶著藥箱在等候,此時便急忙圍上去為他檢查傷勢。
因為插在他血肉裡的箭不能隨意碰觸,這就需要把白奕上身的衣物撕掉,秦菁一個女子自然是要避嫌的。
「這裡頭血腥味重,請長公主移步到外帳等候吧!」魯國公上前勸道,唯恐秦菁不放心就又緊跟著補充:「這幾位大夫都是我軍中老資格的大夫,對處理皮外傷都很有經驗,請長公主放心,他們一定會盡全力為那孩子診治的。」
她跟白奕非親非故,就算魯國公不說這樣的話秦菁也是不會強自留在這裡惹人非議的,是以她便順水推舟隨魯國公一起到了外帳,彼時那幾個將領都還拘謹的等在帳外不曾離開。
就算她是一朝公主,此時出現在軍營重地,傳出去也是不十分妥帖的。
魯國公引秦菁出來在上位落座,又有親衛小兵送了茶水上來,秦菁不動聲色的端起茶碗抿了口茶這才不緊不慢的開口道:「人命關天,本宮今日到此也是迫於無奈,諸位將軍不必拘禮,就當我不曾來過便是,各自忙去吧!」
「謝長公主,末將告退!」在場的大都行伍出身的粗魯漢子,面對一個天之驕女的皇家公主,本來就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此時聞言都如蒙大赦,趕緊還禮退出了主帳。
等到他們離開,這帳子裡除了秦菁就只剩下魯國公二人。
秦菁放下茶碗,面上神色瞬間冷凝下來,直言不諱道:「國公爺,您是輔佐過先帝爺和我父皇的兩朝元老,德高望重,本宮雖然知道有些事情由我開口追問並不妥帖,可是現在白奕生死未卜的躺在裡頭,蘇統領帶出來的侍衛也折損不少,他日回宮父皇必定追究,本宮就不得不給他一個交代了。所以本宮心中有幾個困惑,還希望國公爺能夠破例替我解答一二。」
魯國公鎮守西楚邊境,已經多年不曾回朝,但這並不表示他就對朝中形勢一無所知,近幾個月來關於秦菁的傳聞他自然也聽了不少,再加之有蘇晉陽的內線消息,今日見面之後他更是一眼斷定這個榮安長公主的確是非比尋常,怕是個狠角色。
此時秦菁恩威並施的這一段話放出來,他也不敢大意,急忙垂首道:「長公主請問,老臣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盡量為您解惑。」
「如此就最好不過了!」秦菁微微頷首,繼而話鋒一轉多了三分冷厲的開口問道:「在這西北的戰場上國公爺擔任我方主帥已有十數載,想必對對方的各種情況已經瞭如指掌,本宮想問的是如今西楚方面的主帥是由何人擔任?」
兩國對壘,主帥原本就不是什麼秘密,不過因為事不關己,所以秦菁一時倒沒有注意這西楚方面的動靜,是以忽略了這一點,不得已只能對魯國公發問。
敵我雙方的狀況已經設計到軍政的範疇,魯國公沒有想到她會突然有此一問,不禁有些為難道:「長公主怎麼突然想起來要問這個?」
秦菁唇角微彎牽扯出一個冷酷的笑容,手指輕輕的在桌案上叩了兩下,橫豎是蘇晉陽也攙和在內了,這魯國公不可能袖手旁觀,是以她也不繞彎子,直言道:「蘇統領的小心謹慎的處事作風無需本宮多言,想必國公爺是再清楚不過的了,為了保險起見此次出行他選定的侍衛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在這荒野之境有匪賊出沒本來不足為奇,可是能讓這麼多高手死於非命的卻不簡單,而且由本宮看來,今日這些匪徒殺人的**遠勝於劫財,不瞞您說,今日這整個的時間綜合下來,本宮覺得蹊蹺的很,所以——」
蘇晉陽是什麼個性魯國公再清楚不過,他本來也是疑惑,這路上怎麼就會出了這樣的紕漏,此時聽聞秦菁所言不由變色,不可置信的脫口道:「長公主的意思是——」
因為情緒劇烈波動,他的聲音甚至有了一瞬間的凝滯。
秦菁坦然面對他充滿質疑的目光點點頭:「是的,本宮就是懷疑那些匪賊是西楚人假扮的。國公爺可以試想一下,這些年來邊境這裡一直都被視作隨時可能引發兩國交戰的古戰場,附近除了一座大城祈寧之外,其他地方的大族富戶都已經盡數遷離此地躲避戰禍,可是近幾年來卻還總有匪徒出沒滋擾生事,在這樣錢財薄弱可圖甚少的地方反而經久流連不肯離去的所謂山匪——國公爺覺得他們真正圖謀的會是什麼?」
魯國公雖然身經百戰,但弱點卻是武將出身謀略不足,也正是因為這樣,之前才會一時不察被自己的兒子拖下水而誤殺了大批災民,以至於被秦菁握住了把柄。
近兩年這周邊匪患嚴重,官府出面鎮壓都收效甚微,他雖然也是苦惱,卻從不曾往旁的方向想,此時被秦菁驟然提起他才如夢初醒——
的確,如果這個地方無利可圖,那麼那些匪賊摯守在此經久不去的理由又是什麼?難道真如秦菁所言,他們實則是西楚人安排下來的內應,為的就是製造混亂伺機而動以便動搖民心干擾他們的戰鬥力?
如果真是這樣,那這些西楚人的用心就未免太過險惡些了。
魯國公整個人都如遭雷擊,怔愣良久之後才是一個機靈回過神來,眼中仍是帶著不可置信的神色急切的上前一步道:「殿下此言可是還有別的依據?」
「我也不過是一時的猜測,還有諸多疑點有待進一步的推敲,這便前來向國公爺請教的。」秦菁的目色深遠微微的歎了口氣,然後這才重又看向魯國公,正色道:「我之前的問題國公爺還有回答,不知道西楚人現今坐鎮在對面營中的主帥究竟是何人?」
魯國公心裡慢慢忖度著秦菁跟他說過的每一句話,臉上一片陰雲密佈,還是脫口回道:「西楚人駐守在此的本來是一位身經百戰的老將飛虎將軍盧藝,但是兩年前他因為體邁而告老還鄉,如今對方的主帥便是西楚明帝的親生兒子七皇子楚越!」
西楚方面宮廷的狀況與大秦大為不同,楚明帝是一位極有手段的英明君主,治理之下國家日益強盛,已有如日中天之勢,他身下子嗣也是頗為豐厚,共有八子六女,當朝太子楚風排行第五,與秦菁同庚,出自正宮娘娘葉陽氏,而皇七子楚越的生母則是飛虎將軍盧藝的小女兒盧德妃。
上一世因為素無交集所以秦菁對西楚方面的關注甚少,而且那楚明帝正值壯年,一直到她香消玉殞之時還都健在,秦菁唯一知道的就是楚太子風的地位似乎也並不牢固,而對他威脅最大的就是很早就已經掌握了兵權的七皇子楚越。
這楚越如今應該僅有十五歲,秦菁突然覺得眼下面對的問題似乎很是棘手,忖度之下不由絲絲的抽了口氣道:「既然是兩軍對壘,你們之間該是打過交到的,平心而論,國公爺覺得這個西楚七皇子是個怎樣的人?」
提及此人魯國公的臉上更是呈現出前所未有的凝重之色,他坐回桌旁,先是端起茶碗抿了口茶,這才開口:「既然長公主您問起來老臣也就不怕短了自己的志氣實話實說了,平心而論,這個小子的確是個人物,別看他年紀輕輕,但是性格陰狠出手毒辣,是個讓人防不勝防的角色,老臣與他曾經兩度正面交鋒,還在他手下折了一員大將,而且自他到了這裡,受他指派先後潛入我營中的探子就有三批,最驚險的一次糧草險些被他燒掉。」
雖然在雙方交手的時候沒有敗績,但是被一個毛頭小子逼迫到草木皆兵的地步著實不是件光彩的事,魯國公說著已經是微微汗顏,尷尬的又低頭又灌了一大口茶水。
「這麼說來,本宮今日遇到的就不是他了——」對於這裡的戰事一時半會兒秦菁倒是沒有多大興趣,只是思慮重重的之下也難免皺眉,再望向魯國公道:「國公爺,還是要你幫著本宮暗中調查一下,在楚軍的陣營裡是否曾經有過一個十四五歲,鴨蛋臉,眉目生的極為細緻漂亮,左邊的額頭上有一道淺疤的少年出現。」
魯國公雖然還心存疑惑,也還是順理成章的起身應道:「好,老車這就吩咐下去,盡快讓他們查明稟報!」他說著便要轉身往帳外走去。
「外公不必去了!」這時恰好蘇晉陽快步從內帳裡頭出來,魯國公止步回頭,秦菁也是下意識的抬頭朝他看去。
「如果我沒有料錯的話,之前跟我們動手的那個少年應該是西楚的八皇子楚臨。」蘇晉陽快步走出來,眉心微鎖的看著秦菁,長出一口氣之後才是慎重的繼續說道,「西楚的大位之爭還沒有明朗化,但是眾所周知七皇子楚越野心勃勃有志在此,將來他和楚太子之間只怕少不了一番惡鬥,雖然目前為止其他皇子的立場都還沒有明著擺出來,可八皇子楚臨的母妃原是盧德妃帶進宮裡的陪嫁,他們母子無權無勢一直都依附於盧德妃的勢力之下,這楚臨對楚越一直都是言聽計從,而且傳聞之中他的性格懦弱又紈褲放蕩難成大器,如果你要覺得今日意圖阻殺我們的是西楚人,那麼——那人應該就是楚臨無疑,他追隨楚越左右,最近兩年也經常在此番出沒。」
牽扯到西楚人,這事情就非同一般了,不過現在想來當時對方應該也是沒有完全洞悉他們的身份,只當他們是路經此地的達官貴人的家眷,所以便跳出來例行公事的截殺鬧事了。
秦菁忖度著其中隱含的前因後果略有片刻是失神,等到思緒回籠就不禁心頭一跳,擰眉看向蘇晉陽道:「你怎麼出來了?裡頭的狀況怎麼樣了?」
蘇晉陽的抿抿唇,神色間略有一絲遲疑,最後才道:「你跟我進來!」說完也不等她反應就率先一步重新轉身進了內帳。
秦菁愣愣的望著他的背影,心跳突然有了瞬間的停滯,幾乎很是費了些力氣她勉強說服自己安奈下心裡不安湧動的情緒從案後起身跟著蘇晉陽進了內帳。
彼時幾個大夫已經就著埋沒在白奕身體裡的半截箭尾重新為他清洗了傷口,並且上了金瘡藥,秦菁進門看見那支貫穿他身體的冷箭還沒有取出,心裡就已經有數。
她的眸光暗沉,刻意的掩藏了很多的情緒,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蘇晉陽等他一個解釋。
蘇晉陽與她四目相對,片刻之後才是轉身取過旁邊桌上放著的另一根箭,把它遞到秦菁滿前,神色凝重的解釋道:「這支箭是我帶進來的,想必你也見過,那些山匪用的都是這種箭,箭頭上刻意制了倒鉤,一旦沒入血肉之軀,要拔出來就要很費些周折,必須以利刃剖開皮肉硬剜出來。」
硬剜出來麼?秦菁下意識的側目去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白奕,那支箭是完全沒入了他的身體並且貫穿的,從前胸已經能看到些許箭頭的痕跡,此時難道便是要從他的後背開一窟窿來挖麼?
秦菁的思緒一時恍惚的有些迷茫,正在遲疑間,其中的一個大夫已經淨完手走過來,愁容滿面的歎息道:「公主殿下,白公子這一箭的傷勢十分驚險,這箭尖原是擦著他心臟的位置刺過去的,哪怕是再有毫釐的偏差都足以要了他的命,此時若要拔箭,其中風險可想而知,咱們雖然從醫多年,可是這種情形之下——唉!」
這也就是說如果此時硬要拔箭,那麼白奕必須承擔百分之百的風險,稍有不慎就是命喪當場,可如若不然一直讓這支箭留在他的身體裡,他也是撐不了多久的。
生,或者死!
手心裡慢慢被汗水濡濕,在這一念之間,秦菁還從來沒有這樣艱難的抉擇過,即便是當年結果自己性命的時候她都可以決絕的那樣義無反顧。
「殿下,您可要快些拿了主意,這白公子一直昏迷不醒可不是個好兆頭!」老大夫等不及的搖頭歎息,可是秦菁卻打心底裡不想拿白奕的性命去賭,就是死抿著唇角一語不發。
蘇晉陽靜默不語的看了她良久,最後終於還是毫無徵兆的上前兩步在她面前,遲疑了一下抬手撫上她右側的肩膀。
秦菁一寸一寸緩緩的抬眸望進他目色複雜的瞳孔裡,不知道為什麼,這樣坦然的對視之下蘇晉陽卻突然就有了一刻心虛,為了掩飾,他忙坐不經意的把目光移開去看著旁邊床上的白奕道:「既然你實在為難,就先到外面去吧!」言下之意,他會代替她在此為白奕賭命。
秦菁使勁的攥著手心,垂下眼睫還是久久不肯作答,蘇晉陽極盡隱忍的呼出一口氣,扶著她的肩頭自顧往外走去。
也許避開真是可以讓她暫時遺忘愧疚的最好方法,秦菁腳下機械化的隨著他的牽引一步一步往外走,可是就在前腳即將踏進外帳的那個瞬間她卻是霍的轉身推開了蘇晉陽壓在她肩上的那隻手,字字鏗然道:「本宮不走,我就在這裡看著你們拔箭!」
蘇晉陽看著她眼底乍現的堅毅之色,臉上神情巨震,而就在他剛要開口說什麼的時候外帳的氈門突然被掀開,靈歌一臉喜色的闖進門來,大聲道:「公主,您看誰來了!」
秦菁和蘇晉陽一愣,不約而同的抬頭往門口看去,卻見一身玄色長衫的蕭羽舉步跨進門來。
「羽表兄?」秦菁詫異的低喃一聲,然則還不及多做反應,緊隨蕭羽身後又一個白衣翩翩的絕色少年笑容和煦的走進門來——
赫然就是莫如風!
「小舞回去祈寧找公子幫忙,正好莫大夫也在府上,於是就和公子一同快馬加鞭的趕來了。」靈歌解釋。
秦菁回過神來,面對莫如風嘴角那暖若朝陽的一絲微笑,心裡突然憑空罩下一片巨大的希望情緒,那一刻她已經完全忘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逆耳忠言,幾乎是喜出望外的迎上去一步,急切道:「如風,快,幫我看看白奕!」
堅持偽裝了大半日的將強和無畏,不知道為什麼直到此刻她的聲音裡才不可遏止的帶了一絲恐懼的顫抖。
「嗯!」莫如風微微一笑,不容多言已經越過她快步進了內帳。
三個大夫圍著,蕭羽和蘇晉陽也都陪侍在側,等著莫如風仔細查看了白奕的傷口又為他把脈的時候,他素來笑容和煦的臉孔之上已經不知不覺的慢慢籠上一層巨大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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