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的樹林裡,秦菁一行人前腳離去,一直到聽聞秦菁他們的馬蹄聲走遠,婗靖才捂著左臂上的傷口從付厲染身後一株合抱之粗的巨木後面走出來,方才在慌亂之中她手臂上的傷口一直沒有機會包紮,此時還在汩汩的往外冒血,左半邊的整個袖子都已經被血水染濕了。舒嬲鴀溜
因為失血,她腳下的步子有些虛浮,一剪窈窕的影子裹著利落的夜行衣,行走在黑夜間有種孤弱的感覺。
付厲染並不回頭看她,他的目光一直留在方才秦菁那一行人離去的方向,只是臉上又恢復了往常森涼冷酷的模樣,再沒有了一絲一毫情緒的波動。
這一次付太后交代給她的事情她辦砸了,不用付厲染說什麼,婗靖的心裡其實一直都是甚為恐慌的,付太后的心思手段她再清楚不過,她不發怒的時候什麼都好,可一旦誰惹了她的嫌惡,那下場必定是相當淒慘的。
這一次,她絕對是犯了付太后的大忌諱,想到當年她親姐姐倪嘉公主的事情,婗靖的身子突然不受控制的打了個顫兒。
可這件事明明安排的天衣無縫,而且她也只差一步就成功了,都是榮安那個死賤人半路殺出來壞了她的事,而且一想自己方才在暗處看到的那個女人同付厲染之間的那些若有似無的曖昧舉動,她心裡就更是嫉恨交加,儘管明知道付厲染是不會對秦菁那樣的女人動情,可她還是幾乎控制不住的想要發火。
可是在付厲染跟前,原是沒有她撒潑耍狠的餘地的。
深吸一口氣,婗靖努力的壓制下心裡憤恨的情緒,試探性的抬頭看了一眼付厲染的背影,有些小心翼翼的開口道,「小舅舅,這個女人好像知道的太多了。」
這個女人居然洞悉了付太后的秘密,就算只是為了封她的口,在婗靖看來付厲染也是不該輕易放過她的,剛才她因為離得有點遠所以對付厲染和秦菁之間的談話的內容聽不真切,但是自倪嘉公主死後她已經很少見到付厲染那樣眉目生動的表情了——
他們兩個人,似乎相談甚歡。
她安慰自己說是因為對方人多勢眾,小舅舅才不與她翻臉只是緩兵之計,所以此時開口就毫不掩飾的試探起對方的態度來。
她的心思付厲染自然一眼洞穿,他聞言方才從遠處收回目光,回頭輕描淡寫的看了婗靖一眼道,「傷的怎麼樣?」
當然,他並不關心婗靖的死活,只是因為這場議和的戲碼還沒有唱完,人前人後還需要有婗靖這個丫頭站出來做擺設。
婗靖不傻,她當然也知道,無論是在付太后還是付厲染的眼中自己都不過是顆棋子的命運,為了不至於被他們捨棄而成為一顆可有可無的棄子,她必須欣然接受他們給予她的命運。
「沒什麼,只是皮外傷。」婗靖臉上露出一個笑容,咬牙道。
其實之前秦菁射她的那一箭是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容情,若不是她反應及時,在關鍵時刻稍稍往旁邊側身避開要害,那對方要的就是她的命,因為秦菁下的是殺手,所以那一箭雖然沒有貫穿她的身體,貼著胳膊劃過去的時候也削了她左臂上一大片的皮肉,只是那傷口處傳來的疼痛就幾度讓她想要昏厥。
儘管是這樣,她也沒有太過在意自己的傷勢,而是使勁低垂著眼睫一步一步像是有些畏懼的走到付厲染面前,卻又不是十分敢於靠近他,只在他兩步之外就已經止了步子,語氣謙卑的輕輕喚了聲,「小舅舅!」
這一回她自知闖禍,雖然事情是付太后交代給她的,可是她辦砸了也就等於觸了付厲染的底線,既然已經壞了付太后的事,她現在就必須寄希望於付厲染,希望他會看在晏婗嘉的面子上幫自己一把。
她作低服軟的姿態顯得楚楚可憐,付厲染卻是一眼便能看到她的心裡去。
這個女孩兒心腸歹毒,又頗有心機,只可惜心思狹隘,目光太過短淺,其實是不堪大用的。
他冷漠的看她一眼,面無表情的開口道,「沒事了還不快回去?你知道該怎麼做!」
雖然背地裡他們幹了這樣不光彩的勾當,在明面上兩國和談的那場大戲還是要繼續按部就班的唱下去的。
「是!」婗靖咬著唇,臉上表情慎重的應了聲,她捂著胳膊轉身往樹林深處走了兩步就又猶豫著重新聽了下來,轉身看向付厲染,擔憂的開口道,「小舅舅,明天——」
按照原來的行程安排,次日一早景帝親自出席主持一場盛大的圍獵大賽,到時候人才濟濟,四方才俊聚首,獵場上一定會上演一場精彩紛呈你爭我奪的戲碼,所謂刀劍無眼,意外受傷或者死於非命的歷年都是不少,所以他們想光明正大讓誰消失,明天的獵場上就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因為捏不準付厲染的真實態度,婗靖這一次開口的語氣仍是試探。
「嗯?」付厲染眼底有絲銳利的光芒一閃而逝,卻又很快泯滅,又恢復了之前深不見底的黑暗。
雖然雙方早就結了樑子,但是經過這天晚上的事,婗靖對秦菁已經遠遠不是厭惡那麼簡單,簡直可以說是恨的咬牙切齒,若在尋常的時候她一定早就毫不掩飾的把這種情緒寫在臉上了,可是因為對面站著的人是付厲染,她不由的就把這種情緒小心翼翼的掩飾著,換了種較為迂迴的方式表達出心裡的意思,道,「我們的事情被她知道了,是不是——」
她的話並沒有說下去,因為她突然感覺到付厲染的視線已經不知不覺的移到了她的臉上,那種冷颼颼的感覺讓她不由的汗毛倒豎,下意識的就閉了嘴。
「我的耐性有限,別說我沒提前告訴過過你,把你那些不該有的心思全都收拾了,混到人前去好好的做你的大晏公主,否則——」付厲染冷嗤一聲,語氣裡充滿嘲諷的掃了婗靖一眼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她可不是你能隨便去動的人。」
付厲染說這樣的話,已經相當於是明明白白的警告。
婗靖十分驚訝於他言辭間對於秦菁的評價,正因為她心裡對秦菁恨的狠了,此時便不由的現出幾分急切,幾乎是迫不及待的脫口道,「可是她已經認出我來了,而且她也知道了母后此次遣人前來雲都議和的真實意圖,萬一她——」
秦菁傷了她,而且還知道了他們的秘密,她怎麼想都是不甘心就這樣善罷甘休。
付厲染這一生最恨的就是有人膽敢在他面前耍心機,他冷冷的看著她,一句話都不消多說婗靖就已經自覺閉了嘴。
他看著她臉上誠惶誠恐的表情,這才不耐煩的開口道,「你這次的失誤我會想辦法替你遮掩,但是那個女人,你不准再去招惹她。」
「為什麼?你不是說過,只有死人的嘴才的最牢靠的嗎?」情急之下婗靖的聲音突然有些尖銳的拔高,她不可置信的看著付厲染,眼中千般情緒交雜不斷的變化,卻是怎麼也看不到這個男人的心裡去。
付厲染冷笑一聲,反問道,「你知道現在封了她的口會有什麼後果嗎?」
在婗靖看來,秦菁雖然有個高高在上的生母蕭文皇后,但在這個男人獨大的世道中存活,她其實與自己一樣,只是一顆可有可無的棋子,而且他們既然已經冒著與大秦交惡的風險對秦薇下了手,她並不覺得再結果了秦菁會有多少的不同。
「小舅舅,」婗靖下意識的上前一步,「這個女人這樣囂張跋扈目中無人,就算她是秦氏的公主又怎麼樣,以你的手段又不是整治不了她,留下她終究是隱患啊!」
「公主怎麼樣?公主也分三六九等。」付厲染卻不買的帳,更是諷刺的扯了下嘴角,繼續道,「今天你們擄劫長寧,秦景帝震怒之下下令查上一查找上一找,實在無跡可尋最後隨便編個由頭不了了之也便罷了,可是這個榮安,當年她甫一出生就是得了皇帝的御筆親封,是所有皇室子女中得天獨厚的長公主,可見秦景帝對她的感情非同一般,她若是有什麼三長兩短你就等著天翻地覆吧。」
倪嘉與婗靖的生母原是在晏宮中身份尊貴的寧貴妃,只可惜她出身不好,空有帝寵卻沒有一個得力的母家在背後扶持,又因為在後宮之中佔盡了風頭礙了付太后的眼,所以先帝剛一駕崩,付太后就以白綾一條將她賜死,殉了先帝。因為寧氏的關係,付太后對她留下來的兩個女兒也不待見,早時年幼婗靖在宮裡亦是受盡了白眼,好在她人夠機靈也懂得審時度勢作低服軟,費盡了心思才慢慢討了一點付太后的歡心,即便是這樣,她現在的日子也是過的如履薄冰很不稱意。
付厲染這話正是戳了她的痛處,婗靖臉上一白,心裡又一股滔天的恨意湧現出來,為了掩藏這種情緒,她刻意使勁的垂下頭去,肩膀微微抽動的,一眼看去倒反而像是悲慼傷心的模樣。
這樣的障眼法自然瞞不過付厲染的眼睛,只是他卻懶得管她,心裡想著前一刻秦菁眉目生輝與他叫板對陣的模樣,落在天際的目光不由沉得又深刻三分。
當年大秦與西楚交戰戰局一度十分的緊張,為了鼓舞士氣,年關之際秦景帝御駕親征親自帶兵到了兩國邊境,不曾想因為暴雪阻擋,人還沒有進駐大軍營地卻意外在半途遭遇楚人埋伏,險些被俘。
時年秦菁的二舅舅蕭天衍正是征西大軍當中的一名副將,為了掩護景帝突圍,他帶著手下僅有的五百士兵浴血奮戰拖住了敵人三千精兵整整兩個時辰,終因寡不敵眾而戰死。
要知道,在兩國交戰之際,若能擒獲敵方的皇帝,對這場戰事乃至國家的政局所帶來的裨益都是不可限量的,西楚人恨蕭天衍壞事,在他死後連他的屍首也沒有放過,斬下他的頭顱懸掛於旌旗之上風吹日曬長達半月之久,又將他的屍首扔給野狗啃食,最後蕭家人派來為他裝殮的人竟是連他的一根頭髮都沒有摸到。
景帝十分敬服蕭天衍於國於君的忠心不二,巧在不幾日之後蕭文皇后就臨盆生下了秦菁,為了安撫蕭家他當即頒下聖旨行冊封禮給了這個女兒大秦皇室唯一一份長公主的殊榮,同時追封蕭天衍為正一品的征西大將軍,並且許諾等到他的獨子蕭羽長大成人之後可以容許他承襲這個官職,子承父業繼續保家衛國。
可以說正是有了蕭天衍的保駕護航,蕭文皇后在宮裡的地位才如此穩固,蕭家在朝中的聲望才能長久不衰,而秦菁,亦是得益於他的福澤庇佑,才有了今時今日完全超越宮中其他姊妹的地位和榮耀。
不管景帝對她的父女感情到底有沒有,有多深,他都必須對這個女兒刮目相看,因為他不能讓來人戳他的脊樑骨,說他過河拆橋,背棄當年的承諾,虧待了為國捐軀的壯士,辜負了萬千子民的期望。
所以只要有他在的一天,就沒有人可以在動了蕭家的血脈之後還全身而退的。
婗靖這個蠢女人,怎麼可能明白一個盛世帝王的底線和軟肋,而顯然的,秦菁是明白這一點的,並且她準備充分的加以利用。
這樣想著,付厲染的嘴角不由微微彎起一個弧度,只是很奇特的,這個表情在別人的臉上展現出來的是微笑,在他的臉上卻顯得詭異莫辯,甚至是有一絲嗜血的陰唳之氣。
婗靖看到他的這張臉,突然心如擂鼓猛地跳動起來,腳下不自覺的往後退出去半步。
付厲染聽聞她腳踩落葉發出的細微聲響,回頭見她還臉色慘白的杵在那裡,就不悅的皺了皺眉,冷聲道,「還不走?你留下的爛攤子難道還要等著我來收拾嗎?」
婗靖一愣,旋即明白他話中所指——
這一個晚上獵場這邊連連出事,她就是料準了在這樣的多事之秋大秦人自己都手忙腳亂,必然無暇顧及到她這個外人的行蹤,故而才會冒險親自出馬去劫持秦薇,現在秦薇已然安全回營,等到秦菁再順利折返,大秦這邊保不準就會想起她這個貴客,待要上門安撫時若是發現她不在,一定會引起別人的警覺的,畢竟之前她被秦菁射下馬時這女兒身份已經是被坐實了的,所以她必須在有人找上門之前趕回去善後。
這樣一想婗靖也便不敢遲疑,趕緊惶惶的對著付厲染點頭稱是,扭頭往林子另一側的出口快步跑去。
付厲染看了她略顯踉蹌的背影一眼,便不再理會她,也轉身往別的地方走去。
付太后一向自視甚高,身在高位這麼多年更是養成了她目空一切的狂妄個性,付厲染突然在想,這一次婗靖的失手倒也未必不是件好事,最起碼——
他或許還能藉機一睹他長姐怒極失控的真容。
雖然已經是黎明時分,但濃密的樹林裡光線仍然十分昏暗,他黑色的身影穿行其間,很快便與這裡的天色融為一體消失的無影無蹤。
因為前天夜裡接二連三的出事,整個營地裡早就亂成一團,每個人都惶惶不安自然無暇他顧,婗靖偷偷的抄小路出了樹林,附近等待接應的侍衛把準備好的乾淨衣服呈上給她,身上的夜行衣來不及處理,她便直接把乾淨衣服套在外邊,一邊抽口問道,「大營那邊的情況怎麼樣?」
「公主放心,一切安好。」那侍衛謹慎的回道,想了想又悄悄往前湊過來一步壓低了聲音小聲的補充道,「那邊的事屬下已經打聽過了,穆達他們四個雖然失了手但也沒有留下把柄,他們追查下去也不會牽扯出什麼來,只是可惜當時的消息我們沒有探准,沒能拿下那個小的。」
這些話婗靖心裡自然也是早就想過無數遍的了,秦菁壞了她的事,她已經是恨的要死,剛才又在付厲染面前忍氣吞聲扮了半天可憐,此時終於忍無可忍的抬手就給了侍衛一個耳光,怒道,「囉嗦什麼?還不快走!」
那侍衛被他打了一嘴的血水,又不敢往外吐,只能生生的全部咽到肚子裡,垂下頭去恭敬道,「是!」
婗靖穿好了衣服就沒事人似的帶著那侍衛大搖大擺的往營地的方向走去,因為她在神態間十分的自在,在這樣緊張的時候倒也沒有人特別注意她,她一路暢通無阻的回了自己的大帳。
氈門放下,她臉上的表情瞬時垮了下來,額上忍了好久的冷汗終於冒出來,連帶著背心也跟著濕透了。
帳子裡頭的兩個婢女青桐、翡翠都是她的心腹,見她臉色發白腿腳發虛,都趕緊上去將她扶到內帳的美人榻上靠著,翡翠原本是扶著她的胳膊,這是低頭卻看見自己滿手的血,登時嚇了一跳,差點失聲叫出來。
青桐性格比較沉穩,忙是摀住她的嘴給她使了個眼色,沉聲吩咐道,「吵什麼,還不去打盆水來?」
「哦!」翡翠嚇的臉色發青,忙不迭應聲跑出去打水。
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婗靖這傷肯定是不能請大夫瞧的,青桐小心的拉開她的袖子查看,卻見那一片血肉模糊簡直觸目驚心,但她卻也不得不鎮定下來,咬牙道,「公主您忍忍,此時不方便傳大夫,咱們帶著金瘡藥,奴婢先替您止血包紮。」
婗靖也是到了此時才看到自己的傷處,只見袖子下面的傷口足有三寸,最深的地方幾乎隱約可見森然的白骨,心悸之餘她心裡更多的是憤恨,便是狠狠的閉上眼不說話,在心裡卻已經要把秦菁千刀萬剮來洩恨了。
翡翠很快打了熱水回來,青桐取了紗布和金瘡藥,兩個丫頭都強忍著胃裡的不適埋頭給婗靖清洗包紮,正在忙碌著,外帳門口的氈門卻被人小心翼翼的掀開一角,一個二等宮女探頭探腦的從門縫裡看進來。
雖然內外兩帳中間掛著簾子遮掩,裡頭的情景外人看不真切,青桐還是忍不住勃然大步,快步走出去揚手就給了那宮女一巴掌,怒聲道,「公主的帳子也是你可以隨便進來的嗎?」
「青銅姐姐饒命!」小宮女臉上立時起了五道鮮紅的手指印子,她倉皇跪在地上,就去抱青桐的腿,「奴婢是因為有事稟報一時心急失了規矩,姐姐繞我一回。」
這青桐是六公主身邊的紅人,性子也也公主無異,都是心思歹毒,下手狠辣的主兒,這幾年死在她手裡的下等宮女沒有十個也有八個,所以婗靖身邊的人都怕她。
青桐冷冷的看著她,放佛看著她瑟瑟發抖的脊背才找到了一點優越感,這才慢悠悠道,「到底什麼事?」
小宮女趴在地上顫巍巍的叩了個頭,小心翼翼的拿眼角的餘光往內帳掃了眼婗靖的鞋尖,這才顫巍巍道,「是大秦的榮安公主到訪,說了奉了大秦皇帝命令,前來探望公主的!」
小宮女話音未落聽見內帳裡面匡噹一聲,一個銅盆被從桌子上頭掀下來,水掃了一地,裡面兩個人的裙角都一起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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