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命的一掌毫不猶豫落下,一如中午在城樓下射出的那一箭一樣……
——今日所發生的一切,決不能傳出去,也決不能讓雲淺止有任何機會回到東清國去。可據他得到的消息所知,城內有一條密道可直接通往城外某處。如此一來,便只有及時的殺了她才能確保萬無一失。屆時,兩方人馬各執一詞,而當事人云淺止又已死,死無對證……
伴隨著心底那一絲冷靜又冷血的沉決,那一隻因常年習武握劍而帶著一層厚厚脖間的寬大手掌已快如閃電迫近床榻上閉目之人的面門。並且,迅猛狠戾的掌風甚至還令床榻上閉目之人兩鬢的黑髮倏然向兩側拂動飛揚了開來。一時,使得被手掌陰影籠罩下的那一張臉,顯得越發蒼白如紙,找不出一絲一毫的血色,虛弱的簡直令人心疼與憐惜。
可他,這個名叫『封亦修』的男人,卻始終不曾有哪怕是半分的留情。即便,床榻上之人是他結髮五年之妻。
然,也就是在這時,在封亦修的手掌即將要觸到床榻上閉目之人鼻尖的那千鈞一髮之際,床榻上閉目之人的長睫毫無徵兆的刷然一下掀了開來。
下一瞬,封亦修的所有動作,硬生生定格。
只見,一把削鐵如泥的鋒利匕首,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抵在了封亦修的雙腿之間。
封亦修不可置信的低頭望去,他甚至一點也沒有察覺到她究竟是什麼時候動的。沉著臉一寸一寸的撤離開自己落在她面容上方的手掌。入眼的,是一雙幽深如許、深不見底的瀲灩黑瞳。黑瞳的主人,正面無表情望著自己。銳利如炬的眸光,冰冷若嚴寒深冬的雪水,毫無溫度可言。那包圍著這樣一雙眼眸的羽扇般睫毛,在掀開的那一剎那,封亦修甚至還清晰的感覺到它倏然一下劃過了自己的五指指腹,柔柔的觸覺如輕羽拂過一般。
四目相對,雲止左手握緊了手中的鋒利匕首。有關身體的記憶,又一次清晰掠過腦海。
——眼前這個俊美英挺的男人,這個名叫封亦修的男人,乃是南靈國的兵馬大將軍,手握南靈國近三分之一的兵權。征戰沙場以來,鮮少有敗。五年的時間,對青梅竹馬的林思畫呵護備至、疼愛有加。但對八抬大轎、明媒正娶的東清國公主雲淺止,卻始終不屑一顧。即便親眼看到林思畫與府中下人欺辱雲淺止,也都只是冷眼旁觀……
——今日城樓上,更是……
憶及此,幽深瞳眸微微一瞇。身側的右手不自覺一把握緊,猛然牽動了右肩膀上的傷口卻似一點也感覺不到疼痛,面色謹慎戒備的從床榻上站起身來,居高臨下道,「想殺我?」
她問,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平靜無波的語氣不帶任何感情與情緒。
封亦修沉默不語,同樣銳利不亞於雲止的目光,冷冷的審視起面前總覺得有哪裡不一樣了的人兒。
半響的對視,寒冽的眸光在半空中交匯,她冷冰冰再道,「想殺我,也要看你到底有沒有這個本事。」一句話,語音一絲一縷不動聲色的輕弱下去,在成功引了封亦修注意力的一瞬,手中匕首已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迅疾一轉,便快若閃電抵在了封亦修的左心口。寒光閃閃的匕身,尖端甚至還微微挑破了封亦修的黑色衣袍。剛才那一刻,以她平躺著的高度,手根本不可能抬得太高,而不管是腰身還是大腿,都不是致命的地方,都沒有絕對的把握令對方在剎那間停下手來,但腿間就完全不同了。
封亦修懵然回過神來,濃睫霎的一斂,但最後卻只冷眼瞥了瞥抵著自己心臟的匕首,並不放在眼裡。
下一刻,似突然想到什麼的雲止,竟覺自己或許還應該好好『感謝』面前之人一番才是,「謝謝你五年來從不曾碰過『我』,以至於沒弄髒了『我』。」
一字一頓,清音素言,她說得很平靜,平靜的恍若真是在誠心感謝。
但封亦修的面色,卻立馬怒沉了下來。一雙同色的漆黑瞳眸,隱隱有火光在四竄,自進屋後第一次開口,「有本事,你將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一聲冰凍三尺的冷斥,若換了其他人或許早已一陣膽戰心驚,但雲止卻不然。
一縷淡淡的輕笑,緩慢縈上雲止蒼白無血色的唇角。頓時,對峙的場面在燭光淡淡的安靜房間內展了開來。他怒目而視,她輕勾薄唇。漸漸的,他眸底火光越燒越烈,她唇畔弧度越勾越深……如此依次循環,最先沉不住氣的人是誰可想而知……忽然,就在那一觸即發之剎,她終於慢悠悠開了口,但清潤語音卻是火上澆油,綺麗的眉宇眼梢毫不掩那一絲輕蔑與不屑,「封亦修,前一刻還義正言辭,後一刻卻立即下令撤軍,如此當眾自掌嘴巴的感覺,如何?」
話音剛落,封亦修的黑眸倏的一瞇,眼中的兩團怒火狂肆翻湧再壓制不住似兩道利箭迸射而出。
旋即,右手一個迅疾如風抬起,閃電般襲上雲止用匕首抵著他的那一隻手,再一邊飛速側身、一邊一腳橫掃向雲止的雙腿。那力道,一如之前那一掌一般狠絕,若是一個閃躲不及,讓人毫不懷疑一雙腿便會被硬生生折斷。
一系列的動作,完美得一氣呵成,讓人忍不住拍手稱快。
然,怎麼也不曾想,他的速度快,她的速度更快。他的動作堪稱完美,她的動作更是無懈可擊。
只見,幾乎是在封亦修動的同一瞬,早就料到會如此發展的雲止也動了開來。明明平平無奇的動作,可靈巧的轉了個彎後迎上封亦修手掌的匕首卻偏生就恰擋開了封亦修迫近的手。再在封亦修側身一腳踹來的同時,一個利落空翻就從封亦修側開的身前敏捷的擦身而過。另外,還反手一把推向了封亦修的身體,在借力躍得更遠的同時也將反應不及的封亦修一把用力推向了床榻。
所有的動作,恍若行雲流水,亦是一氣呵成。
最後,伴隨著身後傳來一聲重物落地聲、地面猛然一震完美落幕,瀟灑的落地。揚起的白色衣袍與烏黑長髮,翩翩然在身後垂落下去。
而此時的封亦修,已被徹底困在了從頭頂砸落下來的那一個玄鐵打造的牢籠之中。
鐵籠並不小,甚至還將那一張床榻一同包圍在了裡面。圍成牢籠的每一根玄鐵柱子,表面皆折射著一道不同尋常的淬藍光芒,顯然都塗了劇毒。
封亦修心下微驚,但面上卻未露分毫。剛進來之時,他以為對方會在房間內安排個替身反擊他,可沒想到,見到的會是雲淺止本人。另外,外面的戒備也非常鬆懈,讓他總覺有些不簡單,不想竟是在此處等著他。只是,前方之人真讓他有些刮目相看。
不過,他又何時真正的正眼看過她?瞭解過她?
雲止一番舉動下來,不可避免扯裂了右肩膀的傷口。艷紅色的鮮血,轉眼間再度染紅了白色衣袍,使得面色越發蒼白下去。可這樣的疼痛與虛弱,卻壓不住她唇畔的那一道輕揚。暗暗咬了咬牙,一邊左手摀住右肩膀一邊回頭望去……
場面,全都在掌控之中。
外面巡邏的士兵聽到聲響,立即推門而進。在看到屋內的情形後,急忙前去向書房內的人回稟。
書房內,李余剛雖是帶兵幾十年的老將,但面對眼下的局勢,還是忍不住有些焦急,「齊先生,你到底有沒有在聽莫將說話?我們這一次奉七皇子的命令前來鎮守這西決城,無論如何也斷不容失……」
齊文靜坐在書桌前,端著茶盞依然不語。腦海中,依稀盤旋著一抹白色的身影。中午軍醫離開了後,他踏入她的房間,不過只為確認她的安好而已。畢竟,後面還有很多地方要用得到她。而他,也清楚的知道封亦修今夜必會前來。因為,他在帶著她下城樓時,便已派人暗中放出了消息,說城內有一條密道可直接通往城外,雲淺止與林思畫兩個人便是通過這一條密道帶進兵臨城下的西決城城內的。如此,封亦修不得不信。所以,他必定要趁著雲淺止還留在城內、未通過密道偷偷送回東清國之際前來殺了她。但他也早已有所準備,找了個替身想代替她在房間內守株待兔……
可是,在他看了一眼,轉身準備離去之際,她卻突然開了口。她的話語,令他詫異不已。之後,再加上她面面俱到、條理清晰的全面分析,以及精妙的佈局與勇氣,更是讓他震驚,那究竟是怎樣一個女子?
第一次,齊文靜開始正視起一個女人!
「齊先生?」
李余剛說了半天,說的口乾舌燥,卻在一轉身時發現齊文靜在發呆,壓根沒聽自己說。一時,不免覺得有些奇怪。這齊文靜,一直以來都是七皇子身邊最得力的親信之一,這一次七皇子命他前來協助自己守城,自己己也佩服他的機智與謀略,可從不曾見他如此刻這般過。
這時,有士兵匆匆忙忙前來……
齊文靜與李余剛聞言後,一道步出書房,快步向著雲止的房間走去。
房間內,雲止捂著受傷的右肩膀走近玄鐵牢籠。然後,面無表情站在外面看著裡面被囚的封亦修……兩個人,就這樣隔著一行嬰兒手臂粗細的玄鐵柱子對視……
「看來,我以往都小覷你了。」並未有一般被囚之人的驚懼,他俊容淡冷如夜色。
「是嗎?那麼,那將是你此生犯的最大的錯。」淡淡回音,雲止心中在想,若是此刻雲淺止還活著,她會怎麼做呢?她能感覺到,那是一個非常善良的女子。可是,她的善良卻得不到應有的回報。像封亦修這樣的男人,根本不值得她付出、也不值得她在佛前為他誠心祈禱……
忽然,屋外隱隱約約傳來一道類似信號彈發射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