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萬福金安。」嫻妃與純妃方見了太后的面兒,就行了大禮,只因這一日是乾隆七年的二月五日,亦是大年初一的這一日。
雅福扶著太后緩緩的走出來,面上也帶著一抹欣喜的顏色,正好與慈寧宮的擺設相得益彰,喜氣洋洋的叫人心暖。
「瞧見你們這樣歡天喜地的,哀家心裡也不免跟著歡騰起來。可惜哀家身子不濟,錯過了昨個兒乾清宮的盛宴,倒是真真兒可惜了的。方才曹御醫來給哀家請脈,提及皇上多飲了幾杯,可見是真的盡興了。盡興就好,哀家這幅身子骨,這樣的日子也不知還能熬多久看見幾回。」太后慢慢的坐穩,才吩咐純妃與嫻妃起身。
「嫻妃這一身兒珊瑚紅的衣裳真是亮眼,耀的你膚色如雪面頰粉瑩煞是好看。」太后仔細瞧了幾眼,才幽幽一笑:「到底是年輕,穿什麼都好看。一晃眼啊,哀家也年逾五十了。記得放入府伺候先帝的那會兒,哀家也喜歡鮮亮的顏色。」
蘇婉蓉笑吟吟的上前,端起熱茶敬奉太后,嘴裡說著喜人的客套話:「太后看上去哪裡就有五十了,倒是這一身奼紫的旗裝才真真兒的亮眼呢。上頭百鳥朝鳳的圖案也是精緻的不行,是繡娘們摻了金線繡成的,與太后的身份相得益彰。」
「純妃慣常嘴甜話美,哀家聽著真如黃鸝鳴翠,悅耳不已。」太后難得好興致,少不得多說了幾句。
盼語一直不插嘴,只是淺淺的笑著,溫婉寧靜,到底學不會純妃的諂媚樣子。
「今兒皇上恩准了幾位阿哥來向太后請安,奴婢估摸著時候也差不多了。純妃娘娘可要先去瞧一瞧麼,說是三阿哥最先來的,已經侯在耳房好些時候了。」雅福的笑意似乎還和從前一樣的濃稠,即便今時今日,她的心裡早已經不把太后當成主子了,可面子上的事兒,她依舊分毫不差的做好。
「永璋來了。」蘇婉蓉好些時候沒見著自己的孩子,心裡少不得惦記。「那……臣妾去瞧一瞧。」
「去吧。」太后和藹道:「等會兒其餘的阿哥都到了,哀家一併見過便是。」
「讓奴婢替純妃娘娘帶路吧。」雅福欣然一笑。
蘇婉蓉喜吟吟的頷首:「臣妾求之不得,多謝姑姑。」
這兩人一前一後的離去,盼語才漸漸斂去了笑意:「太后可是有什麼話要囑咐臣妾麼?」昨個在乾清宮門外與皇后對峙的事兒,怕早已經傳的六宮皆知了。但是太后身邊兒的人未必敢透風,盼語不確定太后知不知道。
無論知道不知道,她都不能表現的太明顯。凡事不漏痕跡,卻遺留下蛛絲馬跡讓人順籐摸瓜,才顯的真實。否則也知會讓太后疑心是假的罷了。
「你很聰明,察言觀色亦不遜色於純妃。純妃心思雖然密,可到底刁毒的太厲害了。又是小門小戶的出身,到底不堪重用。你卻不同,你母家雖然沒有特別顯赫的官員為皇上效力,可光是烏喇那拉氏的出身,便可以助你登峰造極。
嫻妃啊,哀家就是喜歡你穩重、聰慧,膽大包天,心裡卻始終有自己的堅持。或許這在旁人看來便是愚不可及的執拗,可在哀家看來,愚公移山,要的就是這一份堅持。」
盼語有些不解,悵然道:「太后是讚譽臣妾麼?」
「哼。」太后輕嗤一聲,慢慢的說道:「哀家不過是讚譽自己的眼光罷了。」
隨著太后微微一笑,盼語並沒有說話。
太后見她到底也藏得住心思,心裡更加安穩了幾分:「你不是急躁之人,卻是鋒利之人。以至於你不喜歡皇后,便敢同皇后叫囂。哀家看中你,亦希望你能有所長進,不光是往自己肚子裡灌幾杯蛇酒,亦或者整罈子摔在地上,你可明白麼?」
看來,太后還是知曉了自己昨日的舉動。按理說,純妃昨晚上沒有來慈寧宮瞧過太后,亦並沒有著身邊的人來慈寧宮請安,這消息絕對不是經由純妃之口飄進太后耳中的。不是純妃,不是雅福,難道說太后身邊還有別人不成?
盼語眉心有刺痛之感,卻佯裝無礙,只淡然而笑:「什麼事都瞞不住太后,臣妾又冒失了,還望太后責罰。」
「哀家是行動不便,身體抱恙,以至於走不出這慈寧宮。可後宮裡哪有兒不透風的牆啊,今兒是乾隆七年正月初一的,哀家早早見你來,心裡就舒坦。也想在這辭舊迎新的好時候問嫻妃一句,你可敢取而代之,成為咱大清最尊貴的女子啊?」
一個激靈,盼語只覺得冷汗一下子就冒出來了,太后這番話或許在自己腹中醞釀了許久,以至於這般迫不及待。可對她來說,她連太后的信任都沒有取得,怎麼敢忽然就冒出這樣冒昧的想法,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大清最最貴之人正是太后您,臣妾不敢妄想,更不敢有不敬之心。」盼語乖巧的避過太后鋒利的眼神,只淡淡的垂下頭去,做恭順的樣子。
「別和哀家說這些沒用的東西了。」太后轉動了手腕上的佛珠,徐徐道:「這時候舉國上下一片歡騰,宮內外也是麻痺大意,諸人皆陶醉在辭舊迎新的歡慶之中。皇上又恩准了御前侍衛輪番探親,正是紫禁城裡人心渙散的最好時機。」
太后的話越說越輕,盼語的心越揪越緊。「太后,臣妾愚鈍,著實不明白究竟……」
「你不明白?」太后冷哼一聲,笑意裡儘是輕蔑:「是不想明白,還是不敢明白?」
盼語擰著眉頭,好半晌才道:「還望太后明示。」
又是半刻的寧靜,末了太后才道:「皇后以為除去了高翔,哀家便沒有人可用了。需知的,先帝爺手上的血滴子一個不少的落在了本宮的手裡頭。他們幾經折服,留在宮裡的也有,留在宮外的也有,消息往來不間斷的和哀家保持著聯絡。
宮裡頭有什麼風吹草動,沒有人比他們更上心了。本來麼,做的就是盯梢、暗殺的勾當,侍奉先帝也好,侍奉哀家也罷,終究是沒有什麼不同。」
這下子想裝糊塗也是不成了,盼語揪著心,卷唇而笑:「太后莫不是要除掉了皇后,讓臣妾取而代之吧?」
「明知故問。」太后嚴厲的咳嗽一聲,慢慢歎道:「方纔不是說過了麼,比之純妃,哀家更看好你。若是你能成為皇后,那哀家的病就有指望了。如今啊,是皇上雀(同巧音)蒙眼,認不清皇后的真面目。你若是能讓皇上把心思重新用在你身上,那哀家的病更是不藥而癒了。」
盼語不住的打著冷顫,她不敢相信太后的話,亦害怕太后手裡真的攥著先帝的血滴子。可這些是朝廷上的事兒,她從來不懂也不敢懂,此時擱在後宮裡,若非親身經歷,她真心覺得恍如做夢一般。
若是不同意太后的做法,怕太后要疑心自己的誠意。可若是同意,好像又極為對不住皇后。暫且不說暗殺會不會成功,光是她點頭允諾的這點心思,就足以讓她愧疚而死。皇后可是用自己的性命換過她一命啊。恩將仇報,豈不是不配為人了。
思前想後,盼語漸漸的讓眸子裡的光彩暗淡下來:「太后一番好意,臣妾原是該求之不得的。可臣妾心裡害怕,即便是沒有了皇后,皇上也必然不會允准臣妾成為皇后。且不是還有慧貴妃,有嘉妃呢麼。臣妾一無子嗣,二無聖心,哪裡有這樣好的福氣。」
「旁的你不用管,哀家自有法子。」太后虛了虛狹長的鳳目,凜然道:「你只消告訴哀家,待你成了皇后,你打算如何治理後宮便可。」
這就是讓自己表決心了。盼語知道在關鍵的時候,一定不能糊塗,於是即刻跪在了太后面前:「臣妾哪裡年輕莽撞,哪裡就能管治的了後宮裡,還望太后勞心指點著,別讓臣妾鬧出笑話才好。」
這回太后稍微滿意了些,卻沒有說話,只示意嫻妃起身。
盼語慢慢的站起身子,從容道:「只是此事說簡單也簡單,說難……臣妾怕皇上會起疑心,若此,豈非是功虧一簣了。」
「你不必多慮,哀家會安排好的。你只要收拾心情,安安穩穩的等著做皇后便是了。」太后眼底藏不住笑意,彷彿已經看見心願達成一般。「從你入宮開始,哀家便對你另眼相看,這樣好的機會擺在面前,你可千萬別退縮,別怯懦。需知的,你可是帶著哀家滿滿期望的皇后,何時何事都好,你自己的心要靜啊。」
「臣妾明白。」盼語重重的頷首。
「你去吧。」太后擺一擺手示意嫻妃跪安。看著她走出去,嘴角的笑意才漸漸的冷了起來,自言自語一般道:「但願你不會出賣哀家,先對皇后通氣,否則哀家除不掉皇后,便要扭斷你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