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慢慢的於帶著略微細紋的眼角唇邊沁出笑意,這笑意涼薄至極,讓人看起來有些毛骨悚然。「哀家原以為皇后端方大雅,蕙心蘭性,卻不想嘴皮子竟也這樣利落,說出來的話綿軟入心。雖說明知道未必是這個意思,可哀家就是一點氣也生不起來。」
蘭昕僵持在原地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聆聽太后的話意,不時的配合著太后的語調幽幽一笑。
瞧她這樣沉得住氣,太后心裡微微有些不痛快:「你可知哀家為何讓雅福跪在這裡?」
蹙了蹙眉,蘭昕的目光飛快的劃過雅福的臉頰,轉首對太后道:「許是雅福姑姑一時不解太后的心意,請太后顧念姑姑侍奉了這麼多年,慇勤周到,妥帖細緻,就寬恕姑姑這一回吧。」
按說雅福是伺候太后的老人兒了,一晃也有二三十年,即便是太后生氣,斥責兩句就是了。何必讓雅福跪著不起。蘭昕不難明白,這顯然是做給她看得。
「奴婢無用,不值得皇后替奴婢求情。」雅福得了太后的顏色,自然曉得如何說話。言畢將頭垂的很低,低得讓人看不清楚她的神情。
輕哼了一聲,太后慢慢的坐起身子,輕輕一指雅福,凜然道:「皇后可知,她是什麼身份?」
這話問出口,雅福登時臉色大變,先前的鎮定一絲也瞧不見蹤影,額上背心的冷汗涔涔汨汨的冒了出來,密密麻麻的往下滾,心慌的難以言說。太后究竟是什麼用意,難道說太后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那這會兒請皇后過來,便是要戳穿自己麼?假賜死的戲份兒,會不會變成真的?雅福不是怕死,實際上打從她來太后身邊伺候的第一天開始,她已經知道自己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可沒有辦法,若是不來,她又是真的不能安心,誰讓皇上是她親姐姐所育的親骨肉呢。
哪怕是為了姐姐,她也得好好的看著皇上長大成人,登基為帝不是麼。姐姐的死,這些年沒有人知曉究竟,哪怕是她潛伏在太后身邊足足三十二載,也終究摸不著蛛絲馬跡。
眼下她若是真的死了,誰能將這驚天的秘密告訴皇上?
再有,雅福雖然心慌意亂的厲害,卻也並非猜不出太后的心意。倘若此事被皇后知曉,那皇后的日子也絕對不會好過了。太后又怎麼會留下隱患,讓自己終日不寧呢。
心一顫,雅福只覺得頭昏眼花的厲害,怎麼自己竟然就這麼蠢笨,潛伏了這麼多年,渾然不知太后當年使出了什麼手段。懊悔加上深深的沮喪讓雅福忘卻了畏懼,只有深深的癡戀,腦子裡滿滿當當都是皇上的樣子,她始終不能親耳聽見皇上喚她一聲姨母。
蘭昕敏感的意識到了什麼,卻將心裡的猜忌壓制住,並未有半點好奇。「雅福姑姑是侍奉太后幾十年的老人兒,太后自當知道姑姑是什麼身份。臣妾卻不知。」
太后凜然的目光藏匿於狹長的鳳目之中:「哀家這樣問,皇后竟也不好奇麼?」
「太后是臣妾的皇額娘,更是臣妾的主子,侍奉太后唯有盡心盡忠才是臣妾最好的打算。至於其他種種,太后若想知會臣妾,那臣妾洗耳恭聽,若是不想,臣妾豈敢多問。」蘭昕的性子越是在這樣的時候,反而越顯得穩重得當。
這樣的感覺就像是一記拳頭打在棉花團上,無論怎麼用力,竟然也不痛不癢。太后自覺胸口有些憋悶難耐,少不得緩了口氣:「從前在府上的時候,哀家聽說最縝密細緻的乃屬側福晉烏喇那拉氏,可如今這般親近與皇后說話,哀家才覺得不過是小巫見大巫罷了。
皇后這一份本事,宮裡沒有幾個人能做到,臨危不亂,波瀾不驚,倒不是逆來順受的那種範疇。哀家從前可真真兒是沒瞧出你這一份能耐。」
蘭昕福身,面帶謙和的笑意:「臣妾不過是順從太后,不想惹太后心煩罷了。哪裡就有能讓太后讚譽的能耐了。」
幾句話說的平和舒緩,且蘭昕的臉上始終保持著恭敬謙和的笑意,沒有半分的急躁更沒有一絲畏懼。硬生生的將太后的話憋了回去。倒像極了太極之道,借力拆力。
太后自覺頭疼的更厲害了,快有些撐不住臉上的笑意了。皇后越是掩飾的這樣好,越說明她心裡有古怪。與其這樣,今晚若是不逼迫她做這件事,只怕將來她手裡有了證據,會對自己更加不利。
將心一橫,太后凜聲道:「雅福對哀家不忠,背地裡干了好些對不住哀家的事兒。皇上登基以前,她便四處散播哀家並非四阿哥嫡親額娘的傳言,弄得朝廷內外人心惶惶。那些一直鼎力支持皇上登基的大臣開始左搖右擺。
索性是先帝疼愛皇上,器重咱們皇上,沒有因為大臣們的不定而更改立儲的決定。否則皇后如今不過是個普通的福晉,哪裡能母儀天下呢。這倒也罷了,可看著自己夫君與皇位失之交臂,那種感覺真是遺憾至極,讓人痛不可當。」
這些話,原本雅福也事先知道太后會說,可不知道為何,現在懷著這樣一種悸動不安的心情來聽,卻真就是變了一種味兒的。「太后,奴婢是冤枉的,奴婢並沒有……」
「你住口。」太后身子微微發顫,憤怒孕育在平靜之中,雖沒有雷霆般的震懾之效,卻足以撼動人心最堅硬的地方。「鐵證如山,你還敢狡辯麼?虧得哀家這樣信任你,竟然是你斗膽傳話給底下的人,掀起這樣的血雨腥風。致使皇上險些猜忌與哀家的母子情分,你好大的膽子。」
言畢,太后揉了揉胸口,像是想要揉散鬱結於胸的憤懣。「高翔,你來說。」
一聲令下,高翔匆匆而入,像是已經準備好了,只待太后傳喚即可。「太后萬福。」高翔恭敬的行了禮,對上太后的顏色連忙道:「啟稟太后,奴才已經將訛傳此事的要緊奴才都關進了慎刑司,經過審問,奴才得知這些大逆不道的話皆是從宮裡傳出去的,最終的指向便是雅福姑姑。」
太后沒有出聲,只將目光落在雅福掌著地的雙手之上。
蘭昕沉了沉眉,平和道:「臣妾不明白的則是,雅福將這樣的話傳出去,對她自己有什麼好處。這其中該不是有什麼誤會吧。何況,皇上天縱英明,很快便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太后與皇上母子情深,即便是有再多這樣的訛傳也並不打緊。謠言止於智者,闔宮上下,朝野內外,誰會看不到皇上侍奉太后恭敬孝義,又豈會相信這些無稽之談。」?優雅一笑,蘭昕依舊是不疾不徐的樣子:「臣妾心想,太后抱恙身子本就不爽,又何苦在這個時候動氣。總歸事情已經過去了許久,皇上登基也足有六載,就算真有其事,也實在犯不著拿出來在此時說。太后病中仍舊要操勞,若是傳進了皇上的耳朵,豈非要責怪臣妾庸懦無能,不能竭力侍奉好太后了麼?」
蘭昕恭順的福身,徐徐道:「請太后看在臣妾的薄面上,暫且擱置此事,待皇上返回宮中再審議不遲。」莫名的有種感覺,蘭昕一早已經覺得這雅福不像是心腸壞的人,倒是屢次幫襯自己。說不定她和皇上有什麼關係,又或者是皇上暗藏於太后身邊的人。
正因為有這樣的擔憂,蘭昕莫名的就想保全雅福。
「皇后一向就是這樣治理後宮的麼?」太后很是不以為然:「證據確鑿,難道還要拖延到皇上回來不成麼?皇上首都木蘭秋,乘興而歸,難道皇后要將這樣一堆爛攤子擺在皇上面前掃興麼?還是皇后覺得哀家人微言輕,不配妄言後宮之事,也做不了你的主?」
這話挑釁的意味十足,若論平時,蘭昕必得恭恭敬敬的跪在太后身邊,誠然認錯。說著連自己都不情願的話來哄得太后的歡欣。可這會兒,蘭昕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服軟。越是軟弱,就越得任人擺佈。也就愈加的被動,這麼想著,蘭昕緩了口氣,笑吟吟的坐在了太后的床邊。
「太后病了,許是心情不痛快吧。臣妾知曉,這些事兒擱在您心裡,必然攪擾的您無法安眠。可什麼要緊,都要緊不過您的身子。倘若皇上歸鑾,瞧見太后病成這個樣子,還要操持後宮的瑣碎事兒,那才真真兒是臣妾不孝順了。屆時,便不是太后所言的敗興,怕皇上是要雷霆大怒的。」蘭昕的手輕輕的按壓在太后的太陽穴上,以軟軟的指腹,慢慢揉了起來。
「縱然雅福有錯,臣妾還是那句話,不急在這一時處置。天色已經這樣晚了,太后若是再不就寢,臣妾怕只能傳召御醫給太后開些安神安眠的藥粉了。可臣妾總覺得是藥三分毒,最要緊的是太后得放寬心。」蘭昕始終不肯示弱,心裡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