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眉思忖,蘭昕示意水瀾好好安撫秀貴人,整了整有些褶皺的衣裳,她隨即走了出去.「曹御醫,本宮方才未聽明白,你說此次之前沒有為秀貴人請過脈,不知她身子是否健朗倒也情有可原。怎的用了藥還是未用藥致使的滑胎,你也判斷不出來麼?」
「微臣輕率了,還望皇后娘娘恕罪。」曹旭延連忙行禮告罪,愧歎道:「臣沒有如實說明,並非有搪塞之意,也並非未診斷出來。而是……這藥乃是後宮禁忌,在臣未能確診之前,實在不敢信口雌黃。」
弘歷聽出了端倪,不由冷哼一聲:「曹御醫所言,莫非是麝香?」
「回皇上的話,正是。」曹旭延苦惱不已,憂心道:「據臣所知,康熙爺再世時,後宮有妃嬪為爭寵而以麝香謀害皇嗣,康熙爺大怒,將麝香列為後宮禁藥之首。臣知曉御藥房皆不曾有此物儲備,迫不得已非要用時,必得向皇上求旨恩旨,由專人經手置辦。於是,臣以為後宮未必會出此孽障,故而有所保留未曾道明。」
蘇婉蓉瞪圓了雙眼,喏喏問道:「這麼說來,曹御醫是斷出秀貴人身上,有用過麝香的痕跡?」心中大驚,她是真的畏懼到不行。這被禁了的藥是如何能悄無聲息的流進鍾粹宮的,且說下藥者為何人,是不是僅僅只陷害了秀貴人而已。
倘若牽累了自己可如何是好?
到底覺得自己還年輕,蘇婉蓉私心想著能再為皇上添幾位阿哥就美滿了。畢竟唯有子嗣才是保全自己最有效的法子。勝過挖空了心思,去博君王一笑。江山代有美人出,未待到自己色衰老弛的那一日,皇上懷裡指不定又添了多少新歡呢。
何況從跟著弘歷開始,蘇婉蓉想要的就不僅僅是夫君的疼惜。百般的隱忍,為的不過是成為他身邊最顯貴的女人。現在又多了一條寄望親手捧自己的孩兒走上帝位。這麼想著,蘇婉蓉的心緊緊的團縮起來,猶如堅硬的石塊兒:「皇上,臣妾懇請皇上徹查鍾粹宮內外,不能姑息這般狼子野心的惡人。」
曹旭延抬眼看了看皇帝的臉色,復又垂下頭去,一字一句道:「非但是用了麝香,還是最好的當門子,且份量根本不輕,令配有紅花等寒涼藥物,迫使龍胎脫離母體。否則,秀貴人也不會流血不止。臣斗膽妄言,此人的算計著實並非一日兩日了,恐怕最少也有三月以上。」
蘭昕的眼底猛然閃過一道銳利的鋒芒,她恭敬的朝皇上行禮,沉痛道:「算計並非一日兩日,足足有數月之久,必得是秀貴人近前的人才能辦到。唯有成日裡都近在咫尺,才有時機下手而不被發覺。又或者說,此人必然熟悉秀貴人的起居飲食,否則如何能瞞住心思縝密的婉蓉?」
蘇婉蓉見皇帝的臉色愈加難看,堅毅的咬著牙跪了下去:「皇上,嬪妾無用,竟然讓人必鑽了這麼大的空子。求皇上責罰。」
蘭昕無意為難蘇婉蓉,此時她心裡雖然也懷疑著她,卻始終不能確定。遂伸手將虛扶了她起身:「現在還不是問責的時候,純嬪,你當仔細審問鍾粹宮的宮人,看是否有什麼不妥。宮嬪就由本宮來逐一查問。」
弘歷見蘭昕如此正色而憂慮的樣子,心頭的氣也消了些。長長吁了一口濁氣,緩聲道:「朕陪著皇后一併查問。」
「是,皇上。」蘭昕眼中一熱,才覺著是和皇上貼著心。他之所以那樣不理不睬的,許久是賭著一口氣所致。畢竟芷瀾對他再要緊,也終不及自己。「去辦吧,純嬪。」
蘇婉蓉板著臉點了點頭,眸子裡閃爍著惋惜與怨憤:「嬪妾必定詳加審問,請皇上、皇后稍候片刻。」
「放開我。」秀貴人支撐著身子聽著幾人說話,待到此時,她完全把持不住自己了。掙開了水瀾的手,她含著淚,跌跌撞撞的奔了出來。
如同飄零的孤葉,秀貴人晃晃悠悠的撲落在皇帝腳步。那跪下去的聲音,尤為的輕,根本聽不見一點聲音。而她此身,著實如一捧灰塵揚在金燦燦陽光下,除了星星點點的塵粉,什麼都看不清,什麼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皇上,求您一定要為臣妾做主。臣妾的孩兒死得太冤枉了……」秀貴人已經沒有力氣哭喊了,她的聲音微弱的讓人聽不清。可說來也奇怪,正是這極其微弱的聲音,最能劃破堅韌的心房,觸動情腸,讓聽見的人不由辛酸,幾欲落淚。
蘭昕俯下身子,雙手托起搖搖欲墜的秀貴人,動容道:「妹妹受苦了,本宮難辭其咎。但請妹妹珍重,養好身子才是正經,孩兒總才會再有的。其餘的事,妹妹此刻不必多想。皇上必然會嚴查不待,還妹妹一個公道。」
弘歷配合的頷首,雙眼滿是愧疚:「朕正是此意,易彤,寬心歇著。朕答應你,必不會輕縱了害你的人,還咱們的孩兒一個公道。」
「臣妾遵旨。」秀貴人才答完這一句,眼前一黑,身子傾斜著要倒下去。蘭昕與水瀾生生的托住了她,卻還是由弘歷將她打橫抱起,重新捧去了床榻上。
蘭昕看著弘歷的身影,眉頭攢緊,心裡難言的痛著。她不願看見他傷心,那感覺像是在破裂的心上撒鹽,痛如撕裂。
待到皇上安置妥當了秀貴人,又叮嚀曹旭延仔細診治,蘭昕才道:「皇上,未免攪擾秀貴人安歇,還請您移駕偏廳。陳貴人與張常在已經侯在了那裡。」
「唔。」弘歷沉著的目光清冷而深邃,旋身離去之前,蹙眉道:「秀貴人房裡的帷帳顏色難看,著人換了。」
蘭昕細細一看,那帷帳是烏青的顏色,透進來的光穿過帷帳,竟然顯出幾分清冷死寂,果然不是好看的顏色。「錦瀾,你留在這裡仔細安排。水瀾,你隨本宮來。」
二人恭順應聲,即刻按照皇后的吩咐而行。
走出寢室的時候,蘭昕召喚了薛貴寧前來:「帶著兩名侍衛,去把照料秀貴人龍胎的御醫擒來。三月之久的毒害,何以那御醫未曾發覺,還口口聲聲說龍胎強健。本宮非要問個清楚,究竟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竟敢做如此喪盡天良的惡事。」
弘歷兀自寬心,蘭昕總算是縝密而細緻。後宮之事,他雖然心有餘而力不足。脂粉鬥爭殘酷,不亞於前敵我交戰的兵戎相見。後者可以鎮壓,可以殺戮,甚至可以以暴制暴。而前者往往牽扯到家世、情分、政事,令人分身乏術。
於是乎這個時候,弘歷更傾向於由皇后出面。心裡總覺著皇后公正無私,必然不會偏頗,也真的可以令他安心。這麼一想,弘歷又覺得舒心了不少。雖然這一日未曾有一樁好事,但到底還有可以信賴之人在側,同進同退。
「皇上萬福金安,皇后娘娘吉祥。」陳青青與張常在雙雙福身,動作比往日生硬了幾分。臉上的顏色均不好看,像是巨石壓在身上,難以動彈。連呼吸也變得格外小心翼翼,生怕哪一個細微的表情落在皇上眼裡,輕則招致嫌惡,重則性命不保。
待坐定,弘歷才示意二人平身,面如平湖道:「秀貴人的龍胎沒能保住。」
方才皇后一來,便將陳青青與張常在關進這偏廳等候。遂二人根本不知內寢之中究竟情形如何,此時聞皇上親口所言,均含淚垂首,傷心不已,齊聲寬慰:「旦請皇上寬心,珍重龍體要緊。」
「是位公主。」蘭昕輕描淡寫,似隨口說了這麼一句。「已經成形了。」
陳青青凝視著皇后的雙眼,淚水輕輕的掉下來,滿心痛楚:「早晨的時候,秀貴人還好端端的與臣妾說笑。怎麼這一會兒的功夫,竟然就……」
張常在也甚是不解,聲音酸澀且沉重:「秀貴人的身子一向都好,連御醫也說龍胎安穩無虞。且早就過了四月,根基穩固,怎麼會說沒就沒了。這未免太奇怪了。」
蘭昕輕嗤一聲,冰冷的眸子閃過迫人的殺意,隨即又恢復了往常的端莊之態:「再強健的身子,也敵不過有人陷害。一劑紅花下腹,恐怕華佗再世也無計可施。」
「紅花?」陳青青驚悚的一顫:「皇后娘娘是說,有人存心陷害秀貴人的龍胎,這怎麼可能?純嬪娘娘心細如塵,對秀貴人的照顧也是妥帖至極的。吃穿用度,均一一查驗過,怎會可能會有紅花落入腹中。」
「本宮也是同樣的疑問,所以才請皇上來,聽聽兩位妹妹說話。畢竟是同一個宮殿住著,抬頭不見低頭見,有什麼可疑之人,可疑之事,也盡能比旁人看得更通透。」蘭昕越是氣悶,神色就越是鎮定自若。審慎的目光如兩柱冰錐,欲刺人心,逼得二人無從躲閃。「但願兩位妹妹能知無不言,言無不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