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昕微微感覺不好,一絲涼薄凝結成冰冷的霜花,綻放於她深不見底的冷眸中.,轉瞬,又是從容一笑,還有什麼是她沒見過的。為後短短的些許日子,哪一日不是刀光劍戟,那一刻不是劍戟森森,想開了,心裡也不那麼忐忑了。
「沛姿你素來直爽,與本宮也能交心,實在無需太多顧忌。」蘭昕寬慰金沛姿,何嘗不是寬慰自己。大風大浪走過來的,必然不怕沾濕了衣裳鞋履。
寬心的話雖然溫暖,可金沛姿還是有些猶豫。畢竟若是她一廂情願的猜想,豈非冤枉了芷瀾,又讓皇后覺得自己多疑,甚至存心挑撥了。這麼想著,她還是給自己留了些餘地,未將話說的那麼明白。
「春燥,臣妾虛火上揚,想著上一回來皇后娘娘的寢宮時,芷瀾姑娘親手調製的枇杷飲很是好喝。潤肺止咳不說,最能調治虛火。敢問娘娘芷瀾姑娘何在,能否讓她為臣妾調製一盞。」金沛姿言不由衷,被自己的這番話堵得胸悶。
侍寢的彤史、芷瀾?金沛姿先後提及了這兩樣,莫非是……
蘭昕的心猛然一揪,痛的她險些窒息。慶幸的是面容依然平靜,連鬢邊太后賞賜的梅花簪子,那細細的流蘇都沒有抖動。應當說這樣的場面,蘭昕算是見怪不怪了。從前在潛邸時,正與她琴瑟和諧的皇上,不是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忽然寵幸了高凌曦麼!
更何況芷瀾又是暖床婢,這兩個人之間,早就已經千絲萬縷的難以割捨了。
於是乎,蘭昕也明白了金沛姿的擔憂,她一方面想來稟明自己關乎芷瀾的這樁醜事,一方面又擔心芷瀾是經由自己授意才會敢做的,才左右為難。當然,這也是人之常情,蘭昕感念金沛姿待自己總算坦誠。
遂幽然一笑,由著心裡的五味陳雜慢慢融入笑裡。這樣蘊藏了太多情愫的笑容是否明媚,蘭昕覺不出來,可必然不清澈。且說這滋味一時間也道不明白,反而不如坦然相告:「枇杷蜜雖然好,但這會兒還不曾有新鮮的蜜汁。本宮不知芷瀾在哪裡,待她回來後,準備了再給你送過去便是。」
「多謝皇后娘娘記掛著。」金沛姿是怎麼也笑不出來。見皇后如此鎮定,懸在半空的心猛然下墜,幾乎跌進谷底:「您既非一早就知道此事,何以現在依然鎮定如斯啊?娘娘,您的賢德慈惠,六宮有目共睹。可臣妾總以為,並非什麼人都值得您寬恕的。難道說,您真的能容得下……」
輕輕的搖了搖頭,蘭昕從容一笑:「本宮只是知道,嫻妃今日衝撞了聖顏。皇上心情欠佳,卻未曾去瞧慧貴妃,如此而已。至於是誰,有什麼目的,又在哪裡,本宮一概不知,一概不明。」
一聽這話,金沛姿眼底猛然閃現出喜悅的光芒,這麼說來,皇后真的沒有指使芷瀾迷惑聖心。那麼芷瀾的心思,亦不是皇后的心思。只要不是皇后的心思就好……
長長的吁了口氣,金沛姿緩慢的微笑,卻沒有能掩藏住她的悲哀,淚水依然聚成了霧氣,遮住了她原本流光溢彩的眸子:「有了這話,臣妾便安心了。多謝皇后娘娘體恤。」
「真的麼?」皇后不笑反嗔:「不是本宮的心思,你便真的就能安心了麼?」
金沛姿自覺失言,連忙起身請罪:「娘娘,臣妾糊塗了,臣妾並非是這個意思。只不過……芷瀾那丫頭,野心太重,留在皇上身邊早晚是禍害啊。再者說,太后必然是不允的,否則何以她服侍皇上這麼些年,連個該有的名分都不曾有。臣妾只是怕娘娘您無端被捲進漩渦裡來,遭埋怨也就罷了,可若是得罪了太后……」
「沛姿啊。」蘭昕語重心長的喚了她一聲,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了。「想想從前在府上的時候,使女、侍妾、格格、側福晉、福晉,哪一個不是這麼過來的。如今雖說入宮了,皇上不是王爺了,女眷們的身份也尊貴了,可宿命大抵不會有什麼不同。且看誰熬得住呵。」
這話已經說的很明白了,隱忍就是女子們的宿命。不然呢,誰又能阻攔住皇上的想要做的事!
金沛姿柔弱無力的點了點頭,臉色越發的不好看。像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瞬間被冰冷的涼水潑下來,殘存的溫熱根本暖和不了自己。可還是只能眼巴巴的看著著濃煙四起,慢慢的飄散在空氣裡,隨風而逝。
而最終殘存的灰燼,也終於會揚撒在空氣裡,輕的敵不過誰呵的一口氣。金沛姿恰好覺得,自己就是那一捧灰了。
「你的心思,本宮都明白。」蘭昕不知是在寬慰她還是在寬慰自己。芷瀾那丫頭雖然低賤,可到底是太后昔日賜予皇上的侍婢。撇開「暖床」兩個字不說,蘭昕才覺得自己心裡能好受些。「是留是走,是冊封還是如何,都由著皇上自己決定吧。」
「臣妾懂了。」金沛姿弄清楚了皇后的心思,滿心的疑惑也總算是明瞭了。「時候也不早了,臣妾不叨擾娘娘將息。」
蘭昕點一點頭,微微一笑,觸動情腸道:「嫻妃性子耿直執拗的厲害,若是不加以磨練,將來必然要吃大虧的。你比她長幾歲,替本宮好好勸一勸吧。三個月算不得久,若要明白一個道理,許用不上三日。」
金沛姿福了福身,正經的應下:「娘娘寬心,臣妾明白自己當如何做了。」
蘭昕讓薛貴寧送了她出去,才無力的倚在靠背椅上,無聲的連連歎息。錦瀾沉著眉頭,喏喏道:「娘娘,奴婢覺著金貴人說的不錯,倘若太后真的將罪責歸咎於您,豈不是太冤枉了麼。」
「本宮心想,皇上特意將芷瀾指過來伺候,就是不想她有什麼閃失。於是本宮只好替皇上照顧她,保全她的性命。可接連的不安分,亦只能說明她活不久了。事已至此,即便太后不追究,旁人也饒不了她。」蘭昕略微有些惋惜:「也快二十五了,倘若在府中未曾道明她自己特殊的身份,或許能指一門好親事。即便不得,也總算能出宮,孑然一身安穩度日。
現下,她毀的可不是本宮的清譽,而是她自己的前程自己的身家性命。」
惋惜之中,又略微帶了些慶幸:「左右都是她自己選的,怨不得旁人什麼。」蘭昕揀了一顆紅撲撲的海棠果,擱在唇邊脆咬一小口,津津有味的吃起來。心裡以為,一個命不會太久的人,實在不必費神費力。
「樂瀾跌落井裡的事兒,是不是有人起疑心了?」蘭昕忽然這麼一問,讓錦瀾有些猝不及防。
「不會的皇后娘娘,奴婢從未對任何人提起,就連芷瀾也不知曉。」緊張是必不可免的,畢竟這事兒,是皇后交代給自己辦的。「何況隨即不是安排了人將她救起來麼,到底沒出什麼亂子,怎麼會惹人疑心呢。」錦瀾說的自己也有些緊張了。
蘭昕反而和悅的笑了起來:「不用擔心,本宮只不過是忽然想了起來。問問罷了。樂瀾沒有尋死,她自己心裡當然有數,嫻妃心裡也有數。當初本宮是怕嫻妃太得寵,不曉得怎麼晦避鋒芒。現在,是本宮擔憂嫻妃太過精明,一早參透了本宮的用心。就讓她自己好好靜靜心吧,三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倘若她連這個難關都熬不住,也枉費本宮盡心竭力的栽培了。」
錦瀾這才送了一口氣,可心裡還是疑惑不解:「娘娘,奴婢多嘴問一句,慧貴妃娘娘不是比嫻妃娘娘更沉穩,更得寵些麼,若是娘娘想尋個得力的幫手,何以退而求其次呢?」
「退而求其次?」蘭昕被錦瀾的話弄得哭笑不得:「什麼是好,什麼是其次,哪裡就能以眼前的恩寵計算呢。你呀,還是多學著點,多看著點才穩妥。」
「奴婢明白了。」錦瀾鄭重的點了點頭,遞過手扶住了皇后:「娘娘,時候也不早了,您也該歇息了。」
蘭昕微微一笑,道了聲也好。「今晚的風不知道回往哪裡吹。」
「娘娘想著讓風往哪裡吹,必然就會往哪裡吹了。」錦瀾輕佻一笑,已經明白了皇后的心意。「奴婢稍後就去辦,明兒一早,準保有信兒。」
「嗯,也好。」蘭昕沒有再說什麼,這會子靜下來,才決出心沉甸甸的被什麼壓著,窒悶的透不過氣。「看樣子似要下雨了,京城裡的春雨堪比油貴。萬物復舒,好景致才有看頭呢。」蘭昕合著被躺下,示意錦瀾吹熄了宮燈,一室幽暗的漆黑之中,她晶瑩的淚滴才總算緩緩流下來。
真的會不傷心麼,真的會沒有知覺麼?一切不過是捆綁在端莊賢惠的鳳椅上的假樣子。蘭昕伸手,卻撫摸不到枕邊的良人。雖說恩愛逾常,可這樣孤枕難眠的夜晚實在太多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