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沛姿上下打量了樂瀾一番,見她裙擺膝蓋處、袖口肘側都有污水泥漬,不禁道:「莫不是你們趁著陰雨連連,邀了情郎你儂我儂的來這李子樹下談情對詩吧?王府有王府的規矩,只怕四爺要事知道了,必然不高興.」
樂瀾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忙不迭分辯道:「福晉,兩位格格,你們可千萬別誤會。奴婢不過是想摘一些李子,湊巧方才下著雨,地又滑不小心跌扭了腳踝。幸虧有蕭風扶著奴婢坐下,歇息了這一會兒才好多了。奴婢與蕭風是清清白白的,並沒有什麼見不得光的,也並非相邀來樹下……還望福晉信任奴婢。」
蘭昕也是從樂瀾這樣的年歲走過來的,從她閃爍不定的眼神,侷促緊張的辯白,都顯而易見她對蕭風的心思,根本瞞不住人。心裡只是奇怪,烏喇那拉盼語素來心細如塵,越是這樣風頭盛的時候,越懂得晦藏隱忍。怎麼會讓身邊的人有這樣的風化之事?
若非樂瀾瞞住了這位側福晉,那麼……那麼就是她故意頂風逆行,想要了四爺的恩寵,還要他滿心的憐憫。
念想一生,蘭昕便不安起來,隨即問蕭風道:"四爺出門,何以你不跟著。"說白了,這話是問他為何無事走到這後院來了。
蕭風到底是漢子心,看不透深裡的勾心鬥角,傻愣愣的道:"回福晉的話,王爺吩咐奴才不用跟著,正巧聽見側福晉說李子極好,就想著來後院摘幾個。誰知一來就瞧見樂瀾頂著雨摘了果子,摔的滿身是泥,奴才就把她扶了起來。
"抓了抓頭,蕭風又道:「金格格當真是說笑了,蕭風粗人一個,樂瀾姑娘又豈會看上奴才呢!」?金沛姿抿著唇瓣嚥下了笑意,揀了緊要的來問:"你方才說的,是哪一位側福晉?"
〞烏喇那拉側福晉啊!"蕭風疑惑的睨了金格格一眼,自作聰明道:"想必是側福晉喜歡吃李子才吩咐了樂瀾來摘。奴才也是一時貪嘴,溜過來嘗嘗鮮。事情始末就是如此簡單,還望福晉明察,奴才臉皮厚不要緊,緊要是別錯怪了樂瀾姑娘。"
樂瀾不知道當哭還是當笑,整件事旁人如何以為都不要緊,可從蕭風嘴裡說出來的,是他最不願意聽見的心裡話。原來他對自己,並沒有半點用心……樂瀾很想哭,抵死咬緊貝齒不鬆口,頭垂的更低了。生怕失落的神情掩藏不住。
蘇婉蓉聽出了端倪,臉上漾起會心的笑意:"看來這李子是真真兒的甜,不然側福晉一向待侍婢甚好,也不會讓樂瀾冒雨前來,瞧瞧這一身的泥啊!細皮嫩肉的怕是擦破了呢!"
蘭昕的臉色緩和了不少,對蕭風道:"你且去吧,這李子雖好也不能多吃。稍後我讓人摘了,送你幾個嘗嘗鮮。"畢竟蕭風是成日裡陪在四爺身邊伺候的人,蘭昕不想為難他。何況他也是受人利用,稀里糊塗的就成了旁人謀寵的墊腳石了。
蕭風鄭重的點了點頭,拱手謝過就退了下去。乾淨俐落,絲毫沒有尷尬或是不安。從頭到尾,他也並未多看樂瀾一眼。
金沛姿見蕭風退了下去,眉頭一擰,就衝著樂瀾發難了:"你當咱們這寶親王府,是尋常人家的後院麼!四爺的身份是何等尊貴,府中豈能沒有規矩。雖然你是側福晉身邊得臉的侍婢,可若沒有福晉的恩准遣嫁,也不能私自與人苟合。否則,壞了府裡的風氣,可要惟你是問。"
蘇婉蓉是同樣的心思,眼下金沛姿把話說清楚了,也就省得她多費唇舌。看著樂瀾心慌而畏懼的樣子,她的心裡不免泛起小小的得意,倘若站在眼前的人是烏喇那拉盼語,豈不妙哉!惋惜的是,福晉就這麼放了蕭風,顯然是不願意事情鬧大。如此隱忍與寬容,當真是白白便宜了那巴不得站在風口浪尖上的。
樂瀾一直低著頭,幾人的目光似乎如同千斤重擔壓在身上一樣難受。她不敢看福晉,更不敢再辯解什麼,唯一的希望,就是福晉能盡快放了她走。心裡的委屈,根本不足為外人道,或許她本就是可有可無的浮萍,飄到哪裡就是哪裡。
果然蘭昕終於還是沒有苛責,明暗不清的臉上閃過冰冷與威嚴:"金格格說的沒錯,王府有王府的規矩。樂瀾,你的主子是府中最細緻妥貼之人,必容不了身邊的人馬虎、不謹慎。尤其是這個時候,四爺在意著精心著,沒有什麼比安分守己最為重要。"
金沛姿的笑容明艷了幾分,很贊同福晉這番旁敲側擊的警告之言。心裡還是覺得不解恨,金沛姿端然道:"還是小心伺候著吧,當說不當說的話,都謹慎著點。"
樂瀾畢恭畢敬的應下,已經是萬分的心寒:"奴婢謹記教誨,再不敢犯了。必然不會給側福晉添亂。多謝福晉寬恕,多謝兩位格格提點。"
"去吧!"蘭昕松乏了眉頭,手扶在蘇繡的緞子上緩緩歎息:"宮裡的事千頭萬緒,四爺憂國憂民,又侍奉皇上至孝,府上實在不能再出亂子了。七葷八素的閒事兒一多,四爺的心該不寧靜了。」
「小嘴還挺甜的。」蘇婉蓉腦子裡還想著方才樂瀾告退時乖巧的樣子,咂咂嘴道:「福晉您且寬心吧,府裡再沒有什麼不叫人安心的了。什麼亂子,咱們那一位縝密細膩的側福晉都能處置安排的妥妥當當,連已故的人之名譽亦不放過,還有什麼能難得住她。」
畢竟牽連到自己的永璋,蘇婉蓉心裡根本就不願意草草了事。且說,她也不信喂毒之人,真就是富察尋雁和莫如玉。
起先這事兒金沛姿也有所懷疑,這會兒蘇婉蓉提及,她更是憋不住話:「不錯,富察格格生性剛烈淺薄,即便是疼惜自己的大阿哥,也恐怕實在想不出,用這麼迂迴曲折的法子來害三阿哥。從頭到尾,怕都是有心人的栽贓嫁禍。可福晉,您說她這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蘇婉蓉冷冷的哼了一聲,目光遠遠的凝視著那一樹的李子,似笑非笑道:「還能為了什麼?不是隱藏自己的用心,就是為了投其所好,讓四爺看見她的乖巧伶俐之心。妾身真是不明白了,福晉您還沒有說話,憑什麼輪到她來編排。」
「夠了。」蘭昕有些聽不下去,儘管這些她也曾懷疑過。側福晉烏喇那拉氏,雖然年僅十九歲,可心思到底不簡單。自然,當福晉的,聽見蘇婉蓉與金沛姿這些妄自忖度、小肚雞腸的話,總不能充耳不聞。
心頭微有些涼,蘭昕撫了撫袖子上的鹿尾線,規勸道:「你們的心思,還是多用在正經的地方吧。四爺喜歡什麼,愛看你們穿什麼樣的衣裳,唱什麼樣的曲兒,吟什麼樣的詩,自己個兒多琢磨琢磨。
旁的污穢地方,能不看見,就別去看。這麼大的王府,這麼多的人心,一個個的去猜去想不累的慌麼。你們自己的這顆心才有多大,塞得進這麼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還塞得進情分麼?」
金沛姿苦苦笑著垂下眼瞼,動容道:「不瞞福晉,妾身日日琢磨的儘是四爺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可光琢磨有什麼用。四爺左右不來妾身這兒一回,即便是想得明白了,琢磨透了,不是也沒有用武之地麼!」
蘇婉蓉軟了口吻,恢復了如昔的溫婉模樣,輕靈道:「福晉教誨的極是,妾身也希望能猜透四爺的心思。可明明前些日子,他還在意永璋的,這會兒就……」用手背輕輕拭了拭眼尾的淚光,蘇婉蓉連忙解釋道:「妾身不是不滿四爺少來,只是永璋還病著,想阿瑪的緊。」
「四爺怎麼會不疼永璋。」蘭昕的口吻多了幾分嚴肅:「永璋可是四爺的親骨肉啊。婉蓉,你別多心了。我自然知道當額娘的心,可孩子都是一樣的,四爺一視同仁,豈有不疼的道理。母以子貴,你在四爺心裡也是必不可少的可心人。」
「是。」蘇婉蓉自覺有些失言,忙垂下頭抿唇笑道:「妾身不過是可憐永璋病著,一時嘴快罷了。妾身自然知曉,四爺與福晉都是真心疼婉蓉的。」
金沛姿深深的失落,比之蘇婉蓉的失落,她就更加沒有指望了。要恩寵沒恩寵,要子嗣沒子嗣,她忽然迷茫的厲害,究竟她有什麼可以自恃依仗的呢?
錦瀾看了看天色,兀自上前問道:「福晉,您也出來好一會兒了,不如回房歇著吧?」
蘭昕這才仰起頭,看了看陰霾未散的烏雲,愁眉慘淡:「八成還要下雨呢,一場秋雨一場涼,無邊落木蕭蕭下的那種蒼涼之感,似乎總揮之不去。」
話音才落,就見芷瀾如風一般的疾步而來,臉色很是難看:「福晉,不好了,烏喇那拉側福晉那兒剛傳出話來,說是樂瀾她投井了。您快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