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異之事隔幾日便是忘記了,除了無人之時靜坐之下能淡淡想起一掩面的小娘子外,還好似有幾位女子卻是只留了個陰影。若是真要多想便是昏悶,頭腦累力疲乏如同守過夜一般。這道沒什麼,現如今最為煩心的卻是每日要接待數位討教之人,看在同為一源的份上又不好拒之門外,雖是知道這定是那位蓋大使所為,但也無可奈何。今日又去了牙內,就瞧了碌碌往來忙亂的眾官員,心知有事要發生,心道何事便又請求面見這位有些不待見自己的上官,但還是被牙內的校尉以軍機之事婉言相拒了。這讓李揚十分氣惱,回至宅中真想上章奏至尊與這蓋大使論個明白,提筆寫下臣北庭都護府司馬、朝議大夫並集賢殿書院直學士,知制誥,領秘書省秘書郎,加清徐縣男,實食三百戶子仁稽首言字樣,可又放下了筆,心中想了幾分便拿定了主意,又喚了人再去北庭節度使牙。
復是那位姓賀的牙官出來拱手道:「李司馬,實是不巧大使方自出去了。請李司馬過會再來。」
「讓開!」李揚哪裡不知他的話中有鬼,瞧了幾名下品官員眼中的譏諷之色便知道北庭都護蓋嘉運定在裡面,這些日子就連小小的牙前執戟士都用別樣的眼光來看了自己這個五品的高官,更別說有品有級的官員了,這今李揚更是憤怒。
賀牙官低首躬身而道:「李司馬,大使確實不在,請司馬不必難為卑職。」樣子雖是恭敬,但神情之中更多的卻是敷衍,好像裡面還夾雜著一絲輕視。
「哼!你敢阻本官入內辦理要事!來人!與本官命下!」李揚可是隨身帶著防閣的,身後立刻有侍衛執刀上前左右將賀牙官押住。
「李司馬,卑職不敢,卑職不敢!」賀牙官這才露了害怕之意,不管如何面前之人可是制授的司馬。
李揚也不想與之說話,將手一擺:「拉下去!」又環了一干低首不敢視的官員,喝道,「誰是府中錄事參軍事!」
一幹練五旬之人拱手而出道:「下官便是。」
「哦,方纔這賀兵佐是何職務?今歲吏部品評上報時依怠慢上官、品行不端記下下等,你可是聽清了。」李揚沉聲而道,冷眼看這錄事參軍事下文如何來說。
錄事參軍事額上冒汗,真不知該如何對答,要知道這牙官為都護親近之人是不能得罪的,可若是違了日後是自己直接上官的李揚,確實又不敢。真是為難之極,便想到一個拖字,於是道:「回司馬,此人為流外之員只不過是蓋方鎮的防閣而已。下官不知該如何定評。」
「哦,原來如此,那便記籍在案,驅出軍中永不錄用!」李揚豈能不知這些人的小心眼,便逼了一步。
「這」錄事參軍事遲疑著。
李揚臉色一變,怒道:「這什麼?難不成這庭州不是大唐的地界嗎?你做的不是大唐的官!」
見李揚如此動怒,錄事參軍事只得連連告罪,忙是讓屬下錄事將功勞簿取過,尋了賀牙官之名提筆便要劃去。
「且慢,大膽!」從裡得信出來查看的蓋嘉運高聲叫道,怒意而視李揚,「李司馬,你做的過了。」
李揚先與之施禮,又朝東而拜道:「下官所任司馬是陛下親下制書而授,本就掌管以紀綱眾務,通判列曹之事,而言過了。蓋方鎮,難不成讓下官去理了勤務不成。」此話說的振振有力,倒讓蓋嘉運無言以對。
落了臉面的蓋嘉運神色難看之極,又瞧了四周,便喝道:「還不去做事!」這才正瞧了李揚,心道,沒想到卻是小瞧了這白面之人。到底是廝混官場多年的老人,馬上又換了一付笑臉道,「李司馬何出此言呢,來,進來說話。」語氣親切之極,好似老友之間。
即是人已退了一步,自己便不會在發作了,李揚拱手也笑道:「蓋方鎮,是下官冒失了。本來有要事求見大使,沒想到這廝卻是阻撓,下官一時不忿便是氣急,因而成動了怒。慢慢想來,他也不過是職責所在,也未有什麼過錯。」說罷喚道,「將賀牙官放了。」
賀牙官也是機靈之人,忙是過來謝恩。
「哈哈,李司馬,你真是個妙人。」蓋嘉運豈不明白這話裡的修好之意,便笑著側身而道,「請。」
李揚不敢先行,拱手相讓:「方鎮請。」
入裡至二堂,分主次落坐奉了茶後,蓋嘉運品茶不語,想看看李揚的先手如何。
李揚也不藏匿,拱手道:「蓋方鎮,下官已是來北庭都護數日,深恐政務繁多壓積,引起諸事不便,特請當番而來。」
「哦,原來如此。本使原先是想你自東都而來一路甚是辛苦,調養些日子後自會傳喚,如今看來已是適應了,這樣吧,今日即刻就任如何?」蓋嘉運就是心中再不願意,但新來的司馬所說的在情在理,只得應下,便喚了人道,「去請各房司曹參軍事以及佐史至大堂,都來拜新任的李司馬。」
在等候之間,蓋嘉運心中轉了若干的念頭,本來北庭都護府設都護一名、副都護二名,下又有長史、司馬各一人,但為邊關之地,各官必未配齊。自劉浚身死,本為副教護的自己便成了都護,而朝中也未再派人來,原先的長史本是恩賜九十老人,但未至便死於途中,這司馬之職一直便是空著,所以若大個庭州便是自己說了算,如今也不知陛下是如何作想,竟然派了個文人來應職。雖說他在沙州有過二次小戰,但那都是依了部下用命的結果,方成就了他的青雲直上。若在自己的眼中他不過還是個只知呤詩取悅達官貴婦,或是勾搭小娘子的書生而已,要說有真本事實是不敢恭維。又轉而想到,莫非陛下派他是來監視自己嗎,這便讓他不由的害怕起來,但人就是如此,越是這樣越是想的是真,不由好生恐慌,便打定了主意,日後可真得小心了。這捧杯之手抖了抖,又是想起自己的委屈來,多年為大唐征戰,到了現在竟能被至尊生了猜疑之心,一時之間五味俱全,真是痛苦萬分。
而李揚只是心道即是蓋都護髮了話,那自己便是能上任了,也可擺脫那些整日糾纏自己的儒生。
一會牙將進來稟報,各曹已齊聚大堂只等新司馬出來面見了。
蓋嘉運將心中亂思亂想壓下,請了李揚齊至大堂。
等各曹拜過,將北庭都護司馬的牙牌掛於當番之板上,李揚便正式上任,等讓人此至辦公之所時,未等坐穩當,各曹參軍事便捧了壓積許久的牘一一候在門外。
等批牒時,李揚大感了頭痛,這北庭也不知有多少年未行上佐之職,陳年舊事依然在高掛,隨意取一卷,是天山軍上牒,報糧千石,馬料百車,又備甲百副,便是問了眾曹參軍事:「諸位,為何不批?」
各參軍事左右相望,將目光齊聚在了錄事參軍事身上,見此已是避不過,只得躬身道:「司馬,府中無長,我等又職責低下,只能用印不能批,雖報了都護,但都護事務煩忙這等小事便押後了。」
「那軍中要物一刻也不能擔誤,難不成都護也不管麼?」李揚怒道。
錄事參軍事左右看看,那些個參軍事紛紛迴避,皆是低首不語,無奈之極,誰讓自己是這受氣的錄事參軍事呢,便躬身道:「只得先給付了再說,這牒卻是壓在了帳上。」見李揚臉色變厲,忙是又道:「下官這裡有軍中寫的回復,請司馬驗看。」讓隨行的參軍去取,自己邊擦汗邊道,「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都護是知道的。」
等看到天山軍寫的驗收單據,李揚不語提筆批了,過後而道:「下不為例!」
各參軍事這才放下心來,靜靜的等著李揚驗牒批符。
整整一ri辛苦,光功曹參軍事手中所積壓的官吏考課、假使、選舉、祭祀、禎祥、道佛、學校、表疏、書啟、醫藥、陳設之牒文就還能大半數之多,更別說其它各曹之事了。輕揉了眉間,見天色近下公之時,腹中傳出咕嚕之聲,便感倍是飢餓,才想到自己從早到了現在顯是未用過飯,本想讓防閣回去告知內宅送些飯自己要連夜再驗批些,但看了各曹之官佐那如死妣考的樣子,恐是不成了,便將手中之筆放下道:「今日諸位辛苦,都收拾起鎖上,等下公皆回去吧。」
這些官佐自是大為感激,心道李司馬還是體恤下屬的,哪裡能一些人說的那般不堪,便齊聲而道:「下官告退。」而去。
雲牌輕響,李揚至板上取了腰牌方要回宅時,就見一校尉進來施禮於自己道:「李司馬,蓋大使遣卑職來,特請司馬晚間赴宴。」
李揚點頭,知是蓋嘉運為自己準備的迎新之宴,自然是去的,便回道:「本官知道了,請告於蓋方鎮就道本官準時而去。」
校尉得令而去,李揚步出公事房,卻見這校尉未走,站在門外面露尷尬之色,於是好奇問道:「還是有事?」
校尉臉色變有通紅,躬身急色而道:「司馬,卑職該死!竟是忘了將都護之言說全了,都護是讓李司馬與家眷一起赴宴。」
「哦」李揚將其打發了,心道,看來這蓋都護這宴不是迎新,而是交好之宴了。不管如何還是要去的,如能說在了一起,這日後共事也順暢一些。打定了主意喚人便回了宅中。
晚間,李揚換了常服,與有些不願意而去的茉莉一同如約至了都護府。沒想到蓋嘉運竟然親迎了出來,二人相噓數語便穿院至客房之處,入房見桌上只放二杯,便知今日只宴李揚一人而已。互施了禮,茉莉由蓋家娘子相引去了內宅後,蓋嘉運笑著相請落坐,李揚不敢先坐,復請蓋大使坐,推讓了半天方才按主賓坐下。
婢女上菜斟酒,蓋嘉運揮手將其閒人遣退,舉杯笑道:「李司馬遠道至庭州一路辛苦,本使敬李司馬一杯。」
李揚飲了,忙回敬一杯。
「李司馬今日當番可是習慣?」蓋嘉運二杯問道。
「蓋方鎮,下官便是做此出身,當是習慣。只是有些政務真如下官所言積壓已久,許多事情是對不上來了,這便有些棘手。」
聽李揚有些抱怨之意,蓋嘉運有些不好意思而道:「李司馬,本使是粗人一個,又兼了這節制等三使,這些婆麻之事向來煩的很,便是疏忽了,請李司馬受累一些,不然陛下問起可真不好交待。本使在此謝過了。」說罷拱手。
李揚連稱不敢,見此時蓋嘉運話頭已開,便問道:「蓋方鎮,下官這些ri來見官員往來頻繁,各軍牒文劇增,莫非要動?」
「李司馬,請酒,今日為你接風之宴,不談兵事!」蓋嘉運笑著左右而言他,「今日為十三,明日便是上元之宵,萬年同慶之時,李司馬可是想及父母?」
見說起了雙親,李揚便是心中酸楚,便將要問之事被相思壓在了深處,悶悶的飲了一杯歎道:「自離雲州以來,僅是數面而已。下官之不孝愧對養育之恩情。」又飲一杯,「來時,下官奏於陛下,請求妻兒歸鄉侍老,陛下恩准,但兒之孝道豈能是媳之養所能替代,真是枉披了人皮!」說到難過之處,聲便哽咽了起來。
「李司馬,不必過於自責了。誰不想於雙親面前盡兒之孝道,可忠孝不能兩全,即然忠君忠於這泱泱我大唐,那就不能再多怪罪了自己,再說了你我守邊便是守著天下百萬之父母,這實為大孝!李司馬,本使見你也是性情中人,千言不如盡化這杯中。來,飲了此杯,好好的為天下父親而守護!」蓋嘉運舉杯而飲。
李揚點頭默然而盡,歎聲而道:「白首送兒赴邊陲,十里遙望百里追。只道北庭春風起,何時盼的怨人歸!」
「李司馬!你,你豈能如此!」蓋嘉運驚的手中之杯跌落,忙是看了門口,見門扉緊閉,壓低了聲音而道,「李司馬你醉了!」
聽蓋嘉運如此說,李揚也是驚醒,自己不知不覺裡帶了怨氣,這要讓人聽到了,再加以作料呈於聖人之面,那自己之前程就完了。見屋中連已只有二人,便是苦笑道:「蓋方鎮,下官口無遮攔,你莫非要稟於陛下麼?」
「李司馬,你豈能如此看本使。不錯,本使是怕你來了庭州胡亂作事,會撓了軍機佈置。但今日見你勤奮做事,不瞞李縣男,這官佐之中自有我之心腹;方才又真情流露,本使便知你定是明事理之人,如此人才本使豈能不留在身邊。再言道,我蓋某人喜明槍明刀的來往,又豈是那告密的小人!」蓋嘉運嘴上說的好聽,但心裡卻是暗道,告發了你,陛下難道能不懷疑我?擁兵二萬精銳,要說心中沒有枷絆那是騙了旁人,可自己知道,陛下那邊是不放心的很。
李揚心中感動,舉杯相敬道:「多謝方鎮體諒。下官敬方鎮。」
二杯相碰,小杯之中的酒水蕩了蕩未被激出復為平靜自嘴邊飲入喉間,化為清涼入胃火辣之極。
宴罷,喚了茉莉出來,拜別蓋嘉運夫婦後便是回了宅子自去安睡。而蓋嘉運回書房之中,擰眉深思,其娘子過來問道:「郎君飲了酒要早睡,為何又皺眉不展呢?」
「娘子,我問你,你可是從他的妾室那邊問出了什麼?」
蓋娘子回想搖頭道:「問不出什麼,口風扎的好緊,問至要緊處便只是笑過,再要深問便是說起他事,妾身又不敢多想,恐讓她聽了出來。」
「哦,看來這李司馬不簡單。也不知來意如何?這陛下之意又是如何?這官越做越大,反倒越來越不安穩了。」蓋嘉運將娘子的手握住,有些愁苦而道,「這麼多年來,你陪著我擔心受怕,一來怕我戰死沙場,二來又在劉浚之下怕受了牽連。好在陛下是真天子,還讓我做了個都護,但越是這般,我知你這心中也越是無底。孩兒們都大了,不若將老ど過繼於旁枝吧,到時也能留了根。」
「老爺,你怎麼好好的說了這番話。要是這樣,你還不如辭官回鄉務農事去!」蓋娘子擔心而道,「對了,老爺。妾身想起來了,這李家娘子看那談吐之間,雖是想極力掩著,但是與生俱來的貴氣是如何也去除不了的。這就讓妾身奇了,難道說李家門風調教的好麼,還是另有他因?」
「八層是家風嚴謹吧!他來時,我已讓人探聽過,他父治家有方,百里之內是聞名的。」蓋嘉運沒有多想,見門外有哈欠聲傳來,便是笑道,「好了,娘子,該是睡了。」
蓋娘子橫了一眼道:「莫要與妾身說這話,老爺今日可是要宿在三房的。」說罷帶著微微的恨意扭身不理蓋嘉運便是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