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可是李司馬?」未等信安郡王發話,那好人樣子的老者笑著搶先問道,「老夫李林甫,老夫與你可是老熟人了。」
「呀,原來是李相公。後進李揚與你見禮了。」李揚離座起身而拜,卻是不解的問道,「不知相公所說的熟人從何說起。」
「呵呵,日後你便知道了。」李林甫不yu多話,笑了回答,又指了左首第一人介紹道,「這是張中書,日後也少不得親近。」
李揚又拜張中書道:「見過張相公。」
張相公沉著的臉露了一絲笑容,有些繞著舌頭的說道:「稱老夫九齡即可。李司馬小小年紀便有對西域的一番見識,這實為可貴。」想到了什麼,苦笑了一下道,「先前家中之人與李司馬有些誤會,在此老夫給你賠禮了。不過日後老夫如聽到李司馬有違律違制之事,也決不會因此而容情的。」
「那是,張相公說的極是。」李揚不知他說了些什麼,但話裡卻聽出有照顧的意思。
信安郡王大笑道:「本是說說笑笑快活的事情,倒讓你們弄的嚴肅了。李司馬,莫要聽那二人亂說。來,這位是本王胞弟吳王李祗,你們應是未見過。這位可聽說過,尚書右丞相之子,尚新昌公主駙馬都尉蕭衡。至這位則是姚相公之子姚異,如今官拜太子中書。」
李揚一一見過。
「子仁,你可是讓我神交以久了,公主三番五次的提你之名,如今見著了果然讓人倍感親近。」駙馬都尉蕭衡掩口笑道。
李揚不知這駙馬都尉蕭衡因何而說,便拱手問道:「駙馬說笑了。」
一旁的姚異酸味的插嘴道:「你倆做個連襟倒是不錯。」
這下幾人都懷有別樣的笑意看著李揚,李揚馬上便知這話出在了鹹直公主那裡,便臉上泛了紅,直擺手說道:「姚中書不敢亂說,這讓閒人聽去了,可是要出事的。」
「蕭駙馬真是風趣,好了,玩笑話就止打住。突厥使人快馬送來幾隻藥草餵好的羔羊,本王今日讓廚下做了全羊之宴,不如我等吃過美味再談。」信安郡王打住這亂開的玩笑,要知道聖上可是對此事著實的惱了一陣子,如今正主在此,一個把持不住亂說開來,這在坐之人那還不受了牽連。
「好,就依郡王所言,老夫今日倒要嘗嘗,這用幾十味藥草喂出來的羊肉有何不同,是否也像旁人說的只放鹽便可香飄十里。」李林甫也知深淺,隨起身笑道。
張九齡也微微而笑,與李林甫相讓一番伴在信安郡王左右,一同邀人而去。
果然這羊肉煎的正好,入口極嫩,齒間留香。又用蔥爆了的心肝卻又是一番風味,將腦點醋灑了蒜末,沾少許的鹽,卻也合味,再用河中之地作法,烤了羊排端上,更是讓人迷戀其美味,剩下的小肥尾蓋在山藥之上燉好,真是養精壯身之佳品。
吃過了全羊宴,漱了口,奉上香茶。幾人便談論起了頊事,李揚也偶爾插了幾嘴,倒是不偏不正極是中庸,雖不出彩,但也讓幾人挑不出什麼毛病。
眼看夜已深了,信安郡王出言留人住宿,幾人全都推謝了。
李揚跟在信安郡王之後將眾人送走,便也提出告辭,但老郡王卻是喚住說道:「李司馬慢走,你隨我到書房一敘。」
「是,郡王」李揚見信安郡王臉上不喜不悲,眼中的精光四射,知是有話要說,隨即應了下來。
到了書房坐好,信安郡王開口說道:「李司馬,你可知那何國人如今是何等的下場?」
「不知,請郡王明言。」李揚心卻想道,莫不是放了?
信安郡王笑了,用手指空劃了一道。
「殺了?」李揚鬆了口氣。
「不」信安郡王搖頭,指了指頭上的三梁冠道,「聖上下旨賞了個禮部司部所轄薩寶府祓祝的流外一等小吏,如今正要去安西公幹。」
李揚沉默了
「呵呵,是否心中有所堵?」
李揚點頭,說道:「這也是明擺著的陰謀,難不成陛下竟視而不見!」
這次信安郡王卻是搖頭,歎道:「非是看不見,而是樂得如此!」
「陛下!」李揚呆住,不顧體面的將頭用手抱住,不知該如何作答。
「李司馬,這些本王原本不yu和你說起,但這其中有些利害關係到了你,加之你我雖是共事時日不長,但也知你是個重義之人,所以不願讓你蒙在鼓裡。」信安郡王說道。
李揚抬起頭看著信安郡王,感激的笑笑道:「李揚謝郡王,還請郡王賜教!」
「說賜教不敢當,本王姑且說著,你也將就聽著而已。」信安郡王擺手,探過身子小聲的說道,「大食遠在萬里,而吐蕃、突厥卻毗領各州縣。突騎施不論他如何的改頭換臉自成一國,也不管他如何的忠於大唐,但說到底還是十姓突厥之人。北庭之碎葉重鎮世人只當是聖上仁義相賜於他,可誰能知道在突騎施兵圍之下實是無奈之舉。因此防突騎施更甚防大食,如是突騎施敗亡,喜而歡悅的不僅僅是大食、河中之國,還因加上大唐。李司馬,你將掩了一層紗的事扯起實為不智。本就是暗地裡都明瞭的事情,如令被你捅破了,這豈能使聖上有歡顏。下旨責你,倒是輕的了。這都是眾相公也是極力保舉的結果,要知道這不是在保你,而是在保大唐的顏面。更有宋相公直逼大內面聖,方才又有了遷你任沙州司書的敕書,只有你升了職,這才能讓天下之人當安西、北庭無事,聖上也是極為重視此事,方能讓突騎施的蘇祿安心。要知道這長安、萬年二縣人口過百萬,各處的番子都是消息靈通之輩,宮裡稍有風吹草動便能天下皆聞!李司馬,你可曾想過這些?」
李揚大汗,諾諾不敢語。
信安郡王將身坐直了,很滿意自己給這位年輕的司馬帶來的震撼,見李揚著了怕,又舉了茶杯輕輕說道:「要是這樣的話也就罷了,就怕事過之後,定你個罪名,別看你如今是司馬,可到時恐怕就去崖、儋、振三州做個謫官,弄不好新舊之帳聖上一起盤算,那就等著請辭吧。」
「這」李揚聽罷六神無主,看到信安郡王含笑而視,立刻離座一揖到底求道,「郡王救我!」
「唉,也罷,就當本王今日行善一次吧。你且過來。」
李揚伏耳過去,就聽信安郡王道:「為今之計就是你在沙州任上做下大功勞,讓聖上沒法下手除你,你可明白了?」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李揚恍然,忙道謝道,「謝郡王再造之恩,謝郡王。」
「好了,該說的都說過了,該交待的也交待過了。什麼是大功勞,自己回去慢慢琢磨去吧。送客!」信安郡王舉茶杯而道。
李揚又是千恩萬謝一番退去。
信安郡王見李揚有些失魂,眼中閃出一絲不忍,但又堅定了起來,將茶杯重重一放喚道:「備馬!」
府長史進來問道:「郡王可是要出去?」
「混帳東西,聽不懂話嗎!備馬!」信安郡王怒罵,「真是不開眼,要你們何用!」啪的一聲將茶杯扔下。
翻身上馬從後門而去,要眾多親隨的陪同下直奔興慶宮。
李揚自信安郡王府出來,這腦中便是渾渾噩噩,直倒李蒼頭喚叫才醒過神來,回了聲哦便去騎馬,卻是渾身發軟。李蒼頭皺眉看了一下府門上面掛著的敕造三公信安郡王府的匾額,伸手將李揚扶上了馬背,與劉一交待了一句:「回去。」便慢慢的朝回走去。
至回了會館,李揚仍是不多語。館首早已在外候著,見李揚回來上前陪笑問道:「李司馬,小的早備了些醒酒的湯水,請睡前飲用。」
「知道了。」李揚稍點了一下頭,擦肩而過。
「這」館首見苗頭不對不敢再問,悄悄拉了劉一問道,「司馬這是?」
劉一回頭瞪了悶聲說道:「不該問的莫問!」
回了屋中,李蒼頭侍立在地上說道:「老爺,凡事總講個緣願,有緣有由方才是事,無緣無由那便是一場空。老朽不知老爺今日究竟聽了些什麼,也看到了什麼,但老朽深知這天還塌不下來!再不濟頂死也莫過個心死身消,還能怎樣?不怕敗亡,只怕失了信心!老爺,如今你這官也做到了六品,妻賢妾美,兒女成雙,高堂俱在,兄弟姊姐和睦,還愁腸了作甚!也許老朽沒能說在題上,但卻是深知這世上走一遭有諸多的不易,凡事多放開些,想開些,看開些總是好的。有時燈下黑也是一件好事,就看老爺如何看待了。」
「你不懂,蒼頭。你真的不懂,我是怕有時不僅為難了自己還禍及家人,這才是我最怕的。」李揚見劉一自外進來,隨手關上了房門,便又道,「劉一跟隨我也算出生入死,你去問問,他如今最想念的是什麼?」
劉一搔頭道:「屬下不想別的,只想快回了沙州,去看看妻兒。」
「劉一,這次回沙州,你再辛苦一次,將一干兄弟的妻兒盡數一同接到雲州吧。」李揚緩緩說道,「要是雲州待不下了,便回家鄉那河去。」
「老爺,你今日這是怎麼了?」劉一急問道。
李揚不想多說話,朝他擺手。
「老爺!」被李蒼頭拉住,就見後者拱手道,「老爺醉了,明日再與老爺問安。」說完拉了劉一便出去了。
李揚朝後躺倒,成了個大字形狀,將靴踢到床下,自己胡亂用被子蓋在腹部,睜著眼睛望了房頂想著信安郡王的話。一時反轉思去,煩上心頭,想喚人取酒又道罷了,莫要驚動旁人了。用手揉著發漲的額頭卻是感到發熱,頓時口裡也渴了,起來從壺中倒出一碗水飲下倒是暫時壓解,見窗外點點燈火閃動,又隱隱有月光透過,本是清轍之極卻被院中的樹木所遮擋,只照進了斑斕的光彩,這更是平添了許多的愁苦。
「十月初秋長安夜,
萬戶無眠照愁顏。
誰人倚窗空長歎,
嫦娥冷寒夢百年。罷了,有何愁,又愁何?空悵然傷自身!我yu乘風去,攬九天之明月,俯看世間人生百態,終不過是一癡夢。」
李揚喃喃而道,舉碗邀明月共飲愁腸之水,心道,自己終不是率性灑脫之人,學不來那飄渺的仙人,還是悶頭睡的好,一覺醒來已是白晝,一ri復一ri,且看自己的造化了。
復回到床上將頭悶住,數了子丑而睡。
第二日為十月十八日,李揚仍在熟睡,猛得從惡夢裡驚醒,坐起將遮住頭臉的被子丟於一邊,用手揉了揉臉,心中想著夢裡之事,那是在一片花叢裡,自己躺在軟榻之下,看著小荷等女在花裡嘻戲。忽然鹹直公主拉著萬安公主而來,怒氣沖沖的跑過罵自己是負心人,又狠狠的將花盡數的踩倒,見太真立於池水之邊,獰笑而道:「嫂嫂,你為何也和我來搶阿郎!」說罷便與萬安擒住了太真的手腳,一把將她推入了水中。
李揚搖頭不知這是何意,看了外面已是大亮,不知已是幾時,起身下地推門被一道強烈的陽光所照,迷眼看了方位大抵是巳時,心道真是荒唐,便喚道:「與我打水來。」
別屋劉一應了一聲出來,端著水走過說道:「老爺,都是打好了,就怕早去妨礙了老爺作文練字。」
「拿過來吧。」李揚笑道,知劉一這般說是怕讓人聽了笑話自己,只不過不善講謊話,一句話說的冒出汗來。
自己洗了臉站在水盆許久等著有人過來擦臉,未見有人過來就見劉一朝自己傻笑,李揚也呵呵笑起,猛然感到這些年習慣了有人服侍,一進竟那麼的不自然。
等漱過口後,李揚問道:「今早有誰來過?」
「倒是有人等著老爺了,我問又不說話,只說見了你才說,我便讓他等著了。」劉一回道。
「哦,知道了。一會你先讓李蒼頭去看看,問問是哪家的人?」
「是」劉一又問道,「老爺不去看看?」
「不必了,京裡的熟人不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日老爺需去看望岳父大人去。」
「哦,那屬下這便去吩咐了。」劉一退下。
李揚也不去想他,換了件衣袍便出了房門。
館首迎面笑著而至,拱手道:「李司馬今日可是要出去?」
「是,莫非館首尋本官有事?」
館首面有猶豫之色。李揚笑道:「儘管說來。」
「即是如此,那小的便說了。」館首朝後退一步,躬身施禮道,「請李司馬救命!」
李揚怔了下問道:「好端端的為何要說這些,有話慢慢道來。」
「李司馬」館首未語先抽泣起來。
「便講無妨。」
「好!還請李司馬這邊請。」館首抹著淚請李揚往自己住的房裡走去。
「老爺!」這時李蒼頭喚道,看樣子甚是急躁。
李揚歉意的對館首笑笑說道:「請館首稍候。」自己走到李蒼頭跟前問道,「何事?」
「老爺,借一步說話。」李蒼頭朝館首拱手,「對不住館首。」
李揚隨李蒼頭走到僻靜之處問道:「倒底是何事?」
「老爺,這,這個。」李蒼頭也是吞吐了起來。
「你倒是說!」有些不滿。
李蒼頭朝四下看了看,伏耳壓低了聲音道:「老爺,那人是宮裡的!」
「什麼」李揚驚呼,同時心裡也崩崩狂跳,不會是她吧?急忙壓低了聲音說道:「哪個宮裡的?」
李蒼頭拱手朝上揚了揚道:「興慶」
李揚這次就差跳起,拉了李蒼頭的胳膊道:「聖上?」
李蒼頭搖頭又點頭。
「快帶我去見天使!」李揚知是帶了旨意的內官,便著急萬分,拖了李蒼頭就走。
李蒼頭將李揚帶著到一間緊閉房門的房前點頭說道:「裡面就是了。」
李揚整整衣冠上了台階,正準備施禮喚門。就見房門開了,裡面有一淨面之中年人尖聲喚道:「可是李司馬?」
「正是下官!」李揚見此人身穿紫袍,上面隱隱有瑞雲的圖案,知定是三品以上的高官
「很好,你進來。」此人看起來便極有貴氣,開了門淡淡說道,自己先坐了,指了旁邊的位置道,「將門關上,坐在那裡。」
「是」李揚將門關好,坐下拱手問道:「敢問上官是哪一位?」
那人嘿嘿一笑說道:「不敢稱上官,我本就一閹人而已,本姓高。」
「高!」李揚站起不敢相信的看著那人,掩不住聲音裡的驚色,急道:「高將軍?」
「正是。」此人是為高力士。
李揚施禮道:「下官真是有幸!能在此見了高將軍,真是,真是,真是。」
「呵呵,小小年紀嘴道是甜的很。」高力士笑道,「坐下回話。」
「是,下官只是見了高將軍心裡激動有些說不好話。」
「越說越會誇人了,難得,難得。」高力士不知是誇還是有著別的意思,一張臉是綻開了笑道。見李揚又要說話,擺手止住道,「你莫要開口了,再說下去,恐我忘了來意了。」忽正了臉色道:「沙州司馬李子仁聽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