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若雲在數百根銀槍下掙扎前行。
六百餘根銀槍分兩批紮在了楚若雲身後的崖頂,兩聲巨響,整齊劃一,如同一片忽然長出來的樹林。
最外緣的那把銀槍,扎穿了楚若雲白裙的裙角,衣物的阻力,讓楚若雲的去勢頓止。
楚若雲驅動輪椅,緩緩轉過身來,在她身前是一片茂密的槍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幾乎不能直視。
她蒼白著臉色,顫抖著手指,以精血為引,陽壽為祭,又撥動了兩根琴弦。
宮弦,角弦。
宮弦主金,角弦主水。
一息已過,宮弦控金無礙。
蕭尋剛剛從逆青的意外消失中回過神來,便看到剛剛落在對面懸崖上的銀槍,忽然拔地而起,緩緩上升,逐漸散開,隨後在空中一個翻轉,變成槍尖朝上。
那片原本密集的槍林,似是被人連根拔起,又緩緩種下,不同的是,方位已經有了改變,槍頭則朝上。
但是,又還未種入地底,蕭尋見到這些銀槍依舊在不停地緩慢移動,飄忽不定。
而同時,在這初夏晌午的山野,一股水汽詭異地從下方怒河中升騰而已,來勢極快,還未等那些銀槍確定位置,便已經變成一場大霧,完全阻隔了蕭尋的視野。
「鏘」地一聲,對面山崖傳來了銀槍落地的聲響。
隨著這道響聲,蕭尋也終於明白了楚若雲的意圖。
她還是怕我躍過去。便以這六百銀槍作為第二道防線,布在了懸崖上,自己大霧遮目之下,就不敢貿然過去,否則一不小心,就會被種在地上的銀槍穿透。
但是,她似乎想得太簡單了些。
蕭尋一聲冷笑,輕喝道:「槍來!」
身後的一位白馬衛,便又將一根銀槍遞到了蕭尋手裡。
「你們把山崖上的四道鐵索拉上來,再趕製一些橋面木板。」蕭尋吩咐道,「我去去就回!」
說罷,蕭尋便身形暴起,向對邊山崖直掠過去!
百丈的距離,十丈的落差,在躍錦鯉身法加持之下如同一條小小水溝。
大霧遮目,銀槍成林,在蕭尋手中長槍之下也不過是一個笑話。
蕭尋就算再駑鈍,也看出了楚若雲的不妥,昨晚她移動起來如同鬼魅,方才躲避槍雨之時,卻如此艱難。
她已是強弩之末!
蕭尋身形臨近崖面,手中銀槍頓時化為一團槍影,護住了身前。
原本插在地上守株待兔的槍林,在蕭尋的銀槍真氣之下,紛紛四散倒折。
而就在蕭尋銀槍護體,即將成功落地之時,卻又聽到一記弦音。
楚若雲在遠處一邊吐血,一邊撥動了羽弦。
羽弦主土。
蕭尋腳下的山石,隨著這記弦音響起,忽然變得異常鬆散,如同稀泥一般。
蕭尋這一躍,衝勢極大,山石忽然變軟,蕭尋猝不及防之下,一腳便陷了進去,回過神來時,已然全身陷在山石之中,只露出了一隻持槍右臂和頭顱。
這記弦音相當急促短暫,還未等蕭尋掙扎,楚若雲便一掌按在了七弦古琴之上,琴弦振動立止。
鬆軟入稀泥的岩石,隨著弦音頓止,也在一瞬間變硬,將蕭尋牢牢鎖在其中。
蕭尋直覺全身一股重壓襲來,連忙運起真氣,這才將將扛住這股岩石間的重壓,而路在岩石外的右手,連手腕都被岩石鎖死,根本無從發力。
我擦!中計了!剛才這女人又是大霧又是槍林,其實就是想誘我過來啊!
蕭尋一邊抵抗著重壓,一邊暗恨。
逆青戟還是沒有任何感應,也不知道被這女人藏到了哪裡,連神識都能被切斷。
搞不好,今天還真要死在這裡!
耳邊,傳來楚若雲虛弱的聲音:「蕭尋,這岩石間的重壓,以你入微境的真氣實力,最多只能抵擋半個時辰。我本不想殺你,奈何你一直苦苦相逼。」
蕭尋心中暗惱,沉默不語。
楚若雲也沒有再說話,木輪椅吱呀吱呀的聲響逐漸遠去,想來是退入了爛柯關之中。
***
張程以籐蔓為助力,剛剛好越過山崖時,忽然一片大霧襲來,讓著老將視線受阻,差點沒能降落在那個小缺口上。
一隻手攀住了缺口的邊緣,張程也是驚出了一身冷汗。
龍虎境高手能跳得很高,躍得很遠,但是畢竟不能飛翔,這要是掉下去,以他護體真元的水準,死估計是死不了,但也難免一身重傷。
手上一個發力,張程躍上缺口石面。
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霧,非常不正常,按理說,初夏晌午的時候,天氣又晴朗,絕對不會出現這種彌空大霧。估計,又是那妖女在搞鬼。
張程將深深紮在峭壁上的鐵脊蛇矛拔起,仰頭上望。
這個缺口的四周,依然是峭壁,還需要往上攀爬二三十丈的距離。
不過這已經難不倒張程,張程奮力一躍,身形便急速飆升,跳上十多丈高度,去勢將盡之是,便一槍紮在了峭壁上,穩住了身形。
隨後他雙手發力,便站在了鐵脊蛇矛之上,一隻手握住繫著蛇矛的籐蔓,身形再次躍起。
又是十多丈高度瞬息而過,這次落地,張程便已經站到了崖頂,手中籐蔓依然一個巧勁,崖面上的鐵脊蛇矛便乖乖飛回了自己的手中。
張程辨了辨方位,隨後向爛柯關的方向走去。
此處的崖面,呈現出一個越來越陡的態勢,是一個上坡路,張辰明白,待走到盡頭時,前面將忽然空闊,有一個二十丈的落差,下方,就是爛柯關。
因這坡度的關係,儘管大霧鎖林,但是張程已經不去顧忌自己會不會迷路,反正走上坡路就沒錯!
十里的山路,在張程的腳下不過花去一刻鐘時間。
很快,他便來到了爛柯關的西側懸崖上。
他終究還是有些走偏了,沒有來到爛柯關的正上方,而是走到了爛柯關前一里處。
二十丈的高度,以他龍虎境的實力,跳下去沒有任何問題。
只是,他的正下方,是一片槍尖朝上的槍林!
此時大霧依舊彌空,瀟湘槍王對此懵懂不知。
***
楚若雲緩緩退回爛柯關。
原本,念力充足的時候,這十丈城牆,她一可以駕馭輪椅一躍而至。只是眼下,她早已沒這個能力。
她費力地以手推動輪椅木輪,艱難地走完了這一里青石路,來到爛柯關前,卻再也沒有了力氣。
她如今的身體狀況,已經極為糟糕,念力全無,腦中一陣陣刺痛,昏昏欲睡,雙腿毫無知覺,雙手已經脫力。
連這爛柯關的城門,她都無力推開。
她面對的形勢,則更為嚴峻。僅僅是一個蕭尋,已經讓她使出了渾身解數,這才將將降服。對面,還有三千白馬衛虎視眈眈,一位瀟湘槍王忍隱未出。
這次,怕是真要死在這裡。
楚若雲推不開城門,乾脆奮起最後一絲力氣,控制輪椅轉過身來,面相銀槍之林,將古琴放在了自己早已麻木的大腿上。
臨死之前,彈一首自己最喜歡的曲子吧,楚若雲想,不過她馬上悲哀的發現,自己的雙手已經完全脫力,垂在身邊顫抖不停,根本就無力撫琴。
於是她便頭一仰,素面朝天,靠在椅背上,沉沉睡去。
***
蕭尋以前也曾想過自己未來的死法。
最合他心意的,便是在妻妾成群的臥房之內,活活淫蕩死。
如果命沒那麼好,那便隻身與天一戰,惜敗而死,也還不錯。
蕭尋在知道了老爹蕭破天的事跡之後,一直認為,老爹最後的死法,太憋屈。以他一生英武,應該就死在與四大聖師的絕戰裡,這才不負他的一世勇名。
當然,如果蕭破天真的死在二十五年的那場驚天一戰,那蕭尋也就沒機會出世。
因此,這是一個非常糾結的想法。
但是更讓蕭尋糾結的是,自己今天居然要死於活埋。
這種直接把老爹甩下了好幾條街的憋屈死法,實在是不能讓蕭尋接受。
只是眼下,自己好像真的要這麼死去了。
蕭尋的心法雖然特別,但是目前就威力而言,卻並不出色。楚若雲說他只能堅持半個時辰,確實低估了他,但是滿打滿算,蕭尋覺得自己堅持上一個時辰,也就頂天了。
這岩石間的巨大壓力,令他艱於呼吸,更不敢言語。因為一說話,一口真氣一洩,那就直接嗝屁,沒有任何懸念。
自己身後的那三千白馬衛,就他娘的像一群死豬一樣,老大半天沒回去,也不知道派個人過來看看。
真是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啊!
不過仔細一想,也難怪他們,以他們的水準,想過來也困難。這一百丈的距離,難不住自己,難不住老頭兒,但是對他們這群菜鳥來說,卻是難如登天。
哎?張程那老頭兒去哪兒了?不會真的在營地裡睡覺吧?
蕭尋正想著,便聽到了頭頂傳來重物破空之聲。
蕭尋腦子何等活泛,馬上就猜到了來者必是張程!
這是聽這來勢,落點好像就在自己的腦袋附近?
這尼瑪要被活活砸死啊!
蕭尋此時口不能言,急得快哭了。
我擦!老頭兒!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