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哪有那麼大的膽子?」薔薇微微低了頭,依舊不卑不亢。|
薔薇落落大方,應對自如。即便是面對她這個皇貴妃,也沒有戰戰兢兢,那僅有的恭謹也只是浮於表面的應付,就如一個並不怎麼好客的主人對客人不得不為之的寒暄。在她面前,任何高貴的身份都成了一種虛設。
曦貴妃突然莫名地煩躁了起來,掠了掠額角精心修飾的頭髮:「你是女侍出身?」
薔薇並沒有她預想中的驚詫,反倒驀地綻開了笑顏,渾不在意般:「娘娘果然知之甚詳。」
曦貴妃微微一歎:「你情願當女侍,也不願當我兒的側妃麼?」
這話問得誅心,看起來和悅嬌怯的曦貴妃才是個綿裡藏針,殺人不見血的主,薔薇笑了:「民女福薄,此生惟願一生一世一雙人。」
「好,本宮欣賞你的傲氣。可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兒貴為皇子,想要一個女人,本宮總不好叫他失望。」曦貴妃的嗓音依舊柔軟動聽,眼神卻冷了下來。
若薔薇一開始就認下了側妃的名分,她也會狠狠地給她一個教訓,讓她知道什麼叫天高地厚。她沒想到,這個賤丫頭竟然真的敢拒絕!皇兒十八歲封王,是陛下最寵愛的兒子,也是她此生的驕傲,多少大家閨秀希望能嫁入王府,這個卑賤的女人,她竟然不屑。這比她妄圖嫁入皇家更叫人忍無可忍。
「皇帝陛下寬厚仁和,愛民如子,貴妃娘娘敦厚慈心,定然不會強迫一個小女子。娘娘,您說是麼?」
好,很好!竟敢拿陛下來壓她!
曦貴妃連聲音也冷了下來,那張嬌怯的臉不經意間流露出絲絲狠厲:「你若不願意,本宮當然不會強迫於你。本宮也不是個計較出生的人,若你們真是兩情相悅,就算陛下不成全,本宮也會厚著臉皮抬你做個貴妾。只是,悅寧是皇子,皇室血脈不容混淆。在此之前你必須是個清白乾淨的女子,你可明白?」
侍奉在一旁年紀稍長的宮女插話,「娘娘,您就是太仁厚了。她之前是楚家那個浪蕩子的貼身侍女,肯定早已失了清白,連在王爺身邊當個灑掃丫頭都不配,哪能做王爺的枕邊人呢?」
曦貴妃似是吃驚,掩了掩唇:「薔薇,這是真的麼?你真的失了清白?」
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這才是目的。薔薇勾唇,這就是所謂的皇族。
「娘娘,若她真的失了清白,還蓄意引誘殿下……那可是禍亂皇族的罪名,娘娘不可不慎哪!」
薔薇袖起手,一言不發地看著她們主僕一唱一搭,她該說什麼?她什麼都不必說,曦貴妃的目的,就是要整死她!她又何必委曲求全,讓她們更加快意?
曦貴妃一臉殷切地望著她:「薔薇,你自己告訴本宮。|」
薔薇輕輕一笑:「娘娘是想讓我說是?還是不是?」
那雙清徹透亮的眼睛似能洞穿人心,曦貴妃只覺得手心發冷,臉上一陣又一陣地發燙。這個卑賤的丫頭,她怎麼敢?她怎麼敢用這樣的眼神看她?!
她彷彿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她只是旁系的一個庶女,過得比丫環還不如,成日被嫡系的姐妹們當成下人使喚。那時候,她們看她的眼神跟她是一樣的,一樣地高高在上,一樣地不屑和嘲諷!
她憑什麼?她不過是個卑賤的女婢。若不是怕跟皇兒鬧得更僵,哪容得下她如此張狂?
「既然你不肯說,本宮只好叫人查看了。小令小調,把她帶下去,仔仔細細地驗!」
那兩名宮女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住薔薇:「辛小姐,請吧!」
打扇子的小宮女停下了手,望著薔薇的眼睛裡盛滿了同情與不忍,她入宮一年多了,自然知道這皇宮深處的污穢。即便,這位小姐是處子,她們也會讓她變成不是。禍亂皇族的罪名,那可是要被亂棍活活打死的呀!
喚作小令的宮女請示道:「娘娘,若她真的……是否按宮規處置?」
曦貴妃歎了口氣:「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吧!」她在陛下嚴重素來敦厚寬和,只是關心則亂,她現在不過是個愛護兒子的母親,偶爾失了分寸也情有可原,陛下也不會怪罪於她。
薔薇輕輕一笑,揚起臉來望著她:「貴妃娘娘,這麼做,未免太難看了吧?」
「本宮只是給你一個證明清白的機會。」
「我何須向你們證明?」薔薇冷冷一笑,「貴妃娘娘,你今日辱我一分,明日,誠王殿下定然會加倍奉還!」
小令小調反扭著她的手不由得鬆了,娘娘和誠王殿下的關係如何她們再清楚不過,若真的做得過火,最倒霉的就是她們這些做奴才的。
曦貴妃「騰」地從軟榻上站了起來,怒聲吩咐:「把她給我帶下去!」
李公公跑上前來一把把薔薇的手擰在背後,煞那間,薔薇疼得冷汗涔涔,小令小調對視了一眼,也上前抓住薔薇,趁機在她身上使勁掐著。他們將她往外倒拖,小令死死揪著她的頭髮,她的頭被迫後仰著,只看到門外那白晃晃的陽光。
終究逃不過去麼?終究她必須忍受這些小人給予的屈辱麼?
「住手!」誠王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分明裹挾著滔天的怒火。
他三兩步走到薔薇面前,一腳踹開抓著薔薇的李公公,仔細地打量沒發現有明顯的傷痕,仍是不肯放心:「可是傷到了哪裡?」。
薔薇搖了搖頭。
他這才鬆了口氣,拍拍她的腦袋:「先去門口等我。」
薔薇乖乖走了出去。
悅寧對上了曦貴妃,瞇了瞇眼睛:「她是我看中的女人,勸母妃別在她身上動心思。」
曦貴妃楚楚可憐的臉上閃過受傷:「皇兒,母妃是為了你好,她這樣卑賤的女子怎麼配得你?」為什麼,自從皇兒七八歲開始,就陡然對她生疏冷漠了起來?無論她怎麼努力,始終無法修復母子間的裂痕。
「就因為這樣,母妃要對她用刑?」悅寧踩上地上暗紅色的蒲團,細細的針頭從蒲團中冒了出來,他厭惡地一腳踢開。
那是細如牛毛的鋼針,能生生地扎入骨頭,叫人痛不欲生,卻不會出血,叫人看不出痕跡,這是宮中慣用的伎倆。想到薔薇被罰跪這樣的蒲團,他的表情更冷,「若是父皇知道你用這樣骯髒的東西,他會怎麼看你?」
曦貴妃的臉刷地白了,搖搖欲墜的身子更顯得羸弱不堪:「不管陛下怎麼看,我只是一個母親。那個辛薔薇又什麼好?她是別的男人的貼身侍婢,早就失了清白,老祖宗是有規矩的,這樣骯髒卑賤的女人怎麼配得上……」
悅寧冷笑,「她配不配得上,我說了算。倒是母妃,你為難她,想取她性命,真的是因為這個原因?」
曦貴妃咬唇:「風氏一族是陛下的心病,你不該觸怒陛下。」
悅寧不耐地甩了甩袖子:「這才是母妃真正的目的吧?父皇的喜怒比什麼都重要。你是怕我行差走錯,害你失了榮寵?」
曦貴妃似是難以置信般瞪大了眼睛,潸然淚下:「陛下待我們不薄,你更是陛下最喜愛的兒子。我只希望你不要讓陛下失望。」
「我做的,正是他希望我去做的。」悅寧咬牙,「母妃不知道吧?剛剛是父皇親口許諾,讓我留下她。」
「不……你不能留下她。皇兒,你為什麼一定要去爭那個位置?」
「我為什麼要去爭?不是我要去爭,是他逼得我不得不去爭!現在的局面,不是他刻意造成的麼?母妃,你是太天真,還是故意視而不見?」
悅寧緊緊握著拳頭,手臂上的青筋爆出,眼睛佈滿了紅絲。他為什麼要去爭?從父皇有意無意的偏袒開始,從突然變成父皇最寵愛的兒子開始,從他被封王開始,他就成了眾矢之的。他分明是太子的擋箭牌,他被逼著不得不往上爬,否則他早就死無葬身之地!
可如今,他的母親卻責備他「你為什麼要去爭?」
曦貴妃怯怯地搖頭:「不,不是這樣的。陛下是真的在乎你我。」這二十多年來,陛下對她極盡寵愛,她只是林家的旁支庶女,如今卻是高高在上的貴妃了。她永遠不能忘記,當年選妃之時,陛下捨棄了高高在上的嫡女,走到平凡不起眼的她面前,把那象徵貴妃身份的金冊交到了她的手上。
是陛下,讓她擺脫了泥潭,真正飛上了指頭。她對陛下是愛慕的,是感激的。
「真的在乎?」悅寧似是嘲諷似是悲憫地望著她,「母親。」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母親,他說:「母親,若是他真的在乎你,為何昭陽宮空了整整十年?為什麼鳳印不在你手上?」
曦貴妃呆住了。
昭陽宮,那是皇后的寢殿,自從十多年前皇后薨逝,陛下未再立後,便空到了現在。陛下令她執掌後宮,可惜那象徵六宮大權的鳳印從未交到過她的手上。
她怎麼忘了?二十五年前,她進宮時皇后有孕在身,陛下一連昭幸了她半個多月,她成了整個後宮的眼中釘,肉中刺,一次次地被暗算,一次次地被陷害。陛下寵幸她,卻從不在她寢宮留宿,半夜裡她害怕得縮在被窩裡哭,也無人理會。
她有了身孕,出雲國各地的稀世珍寶源源不斷地送入她宮中,卻在生產那日,因皇后生病,陛下沒有來看她一眼。她不是沒有灰心過的,可當她醒來,看到陛下抱著皇兒坐在她床前,說:「他會是朕最珍愛的兒子。」她才疑慮全消。陛下他,怎麼會……
「母親,我們只是太子的擋箭牌,一直都是。」——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