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塵將余舒送回家,兩人說起接下來的安排。
「偽造好的《玄女六壬書》已經送到雲華那裡,我們選在城外升雲觀碰面。初七是人勝節,白天道觀裡香客來往,人滿為患,正好方便我們行事。」
「初七,那不就是後天?會不會太倉促了些。」景塵面露憂容。
「倉促什麼,就是要速戰速決。」余舒屈膝盤坐在橫榻上,兩手捧著沉甸甸的假劍,左摸摸右敲敲,嘴裡嘀咕著:「純鈞劍就是長得這個樣子麼,看起來也沒什麼特別。就連劍刃都是鈍的,和書上寫的那些削鐵如泥的寶劍差遠了,真地能毀掉玄女書?」
景塵被她轉移了注意力,看著她手中臂長的短劍,道:「既是我爹說的,那就不會錯。倒是你用水晶石偽造出來的玄女書,果真像真的一樣刀槍不入,水火不侵嗎?」
「我辦事你還不放心麼,」余舒將假劍放回盒子裡,抬頭對他道:「初七那天,我們下午出門,太陽落山前趕到升雲觀和雲華碰面,大提點一定會派人尾隨,一旦他們動手,介時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要管我,千萬不能讓他們抓住雲華。」
此乃連環計,大提點給她一柄假劍誘使雲華露面,他們合起伙來演一齣戲將假的玄女書送到大提點手上,哄他送走真的純鈞劍,他們再半路打劫。
該交待的都交待了,景塵離開後。余舒為求心安又卜了兩卦,一問成敗,二問吉凶,結果卻是模稜兩可,儘管她用上了醍醐香,也未能周詳,想來是當中有太多變數,所以前途未卜。
余舒並不因此忐忑,哪怕奪劍只有一成勝算,她也不會退縮。
***
說來也巧。初七這天。正好是十公主被害一案開堂審理的日子。公堂設在司天監宗正司,由大提點朱慕昭和大理寺卿郭槐安主審,監審的有靖國公、忠勇伯以及湘王,薛相和尹相為了避嫌。當天都沒有露面。
因為涉案的是寧王。事關皇室威嚴。除了相關人員,嚴禁閒人在場。薛睿作為人證之一,和薛瑾尋一起被請到了宗正司。上堂作證。
而另一頭,余舒就在家中閉門謝客,準備就緒。
趙慧聽說她下午要到升雲觀去進香,本想跟著一起去,卻被余舒三言兩語打消了主意:「今天出城的人太多,一路上人擠人,娘要是想去,等過兩天清閒了,我們多套一輛馬車,讓乾爹帶上老太太一家人同去。」
趙慧便出了二十兩銀子讓她多買些香燭與果子供奉。余舒從上房出來,就去了小修那裡。大過年的,醫館暫停休息,要到十五過後再重新開張,賀芳芝出門訪友,余小修就放了大假。他前兩天都跟著胡天兒出門瘋玩去了,因為放炮仗燒糊了衣裳,昨晚被賀芳芝板起臉教訓了幾句,於是今天就老老實實地呆在家裡,溫習藥理。
余舒悄悄進門,就看見余小修坐在書桌前,兩手捧著一卷手札,閉著眼睛,繃著小臉默背,聽他語句順暢,雖有停頓卻不打磕絆,可見平日足夠用功。
白冉就在桌子另一側抄寫著什麼,發現她進來,擱筆起身喊了一聲姑娘,余小修這才後知後覺地睜開眼。
「姐。」
「今天怎麼沒出去玩啊?」余舒明知故問,余小修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小聲道:「玩夠了,書還沒背呢。」
余舒笑著在他腦門上輕敲了一記,然後背著手在屋子裡轉了一圈,沒發現她要找的東西,於是問道:「金寶呢,不是說天冷不叫你放它出去麼。」
自從她入朝為官,便沒了空暇照顧那只黃毛小耗子,就將它交給余小修餵養,她不是個多有愛心的人,平時也想不起這小東西。
金寶認人認門兒,聰明地幾乎成了精,放出去也不會跑不見,但它最愛到廚房偷吃偷喝,因此趙慧不知叮囑過余小修多少回,讓他看好它,過年時候不許它東跑西竄,咬壞了東西。
「沒有放它,剛還在這兒呢。今天也不知怎地,一早起來就聽它唧唧叫個不停,我嫌它吵得慌,就讓白冉把籠子拎到西屋去了。」
余舒聞言,心中有些異樣,金寶是一隻奇特的老鼠,它就好像是一個吉祥物,幾次讓她在困境中化險為夷,所以她今日背水一戰,就想到將它帶在身上,增添運氣。聽說金寶今天反常地叫喚,她難免會多想,這是不是某種預兆?
「白冉,你去把籠子提過來我看看。」
白冉應聲去了,不一會兒,她就聽到門外傳來熟悉的鼠叫聲,白冉從外面進來,將四方形的鐵籠子放到她面前。這是她特地找了能工巧匠製作出來的籠子,足有兩隻鳥籠加起來那麼大,裡面有根雕的假樹,大理石挖的山洞,底層鋪著上好的松木屑,金寶的個頭只有巴掌大點,在裡面撒歡都行了。
金寶此時就抱著一顆袖珍的小樹唧唧叫喚,仰頭看見余舒,愈發叫地歡,只見他從小巧的假山上躥下來,撲到乳黃的松木屑上,一邊打滾,一邊鬧騰,誠如余小修所說,聒噪極了。
「唧唧唧唧唧!」
「你鬧什麼呢。」
余舒伸出一根手指進去捅了捅它,金寶順勢就張開了小爪子抱住她的手指尖,毛絨絨的小腦袋一個勁兒地亂蹭,就像是在撒嬌。
余小修湊到一旁說道:「我看它是想出去玩,都關了好幾天了,要不,放它出去跑跑?」
余舒按了按它棗大的腦袋瓜,道:「不用,就是你把它慣出脾氣了,讓它到我那兒待兩天就老實了。」
說著,她就拎起籠子要走,白冉見狀連忙伸手道:「籠子沉,姑
姑娘讓我拎著吧。」
余舒沒有拒絕他的好意,將籠子轉手遞給他,又叮囑余小修好好背書,就轉身出去了。白冉跟她來到北大廂,余舒沒留他說話,就讓人出去了。
她沒讓丫鬟進來,自個兒翻箱倒櫃找出了以前用來裝金寶的小竹籠,將它從大籠子裡捉出來,放進小籠子裡,金寶還在哼哼唧唧地叫喚,她將它舉到眼前,屈指用力彈了下竹籠,一臉凶相地威脅道:
「閉嘴,不許叫。」
說也奇怪,金寶又朝她唧唧了兩聲,便安靜下來,余舒滿意地點點頭,用一根結實的綢帶將小竹籠繫在腰間,打了個死結,再套上寬衣大氅,從外面根本看不出來。
金寶任憑她怎麼折騰,再沒有發出一點聲響,余舒撩開外衣看了看,就見它腦袋埋進胸口縮成一團,竟是睡過去了。
除了金寶,余舒還貼身佩帶了好幾塊水晶石,項鏈手串都有,全副武裝,再三確認沒什麼遺漏,這才到前院去等景塵。
未時一刻,景塵準時上門,余舒就乘了公主府的馬車,兩人離開寶昌街,沒有直奔城外,而是先在城中兜了一個大圈子,做出甩脫跟蹤者的樣子,迷惑他們身後的尾巴。
他們先是去了城南的煙花巷子,兩人稍作喬裝就下了馬車,景塵抱著劍盒,跟在余舒身後,走進狹窄的街道。
這裡白天沒什麼生意,不同余舒第一次來時日熱鬧,道路兩旁沒了那些搔首弄姿的妖精,偶有一兩個姐兒出門送客,見著他們兩個遮頭遮臉的生人根本懶得搭理,打個哈欠便轉身回去。
還是紅花館,門口沒有迎客的,樓下只有一個掃地的婆子,余舒帶著景塵摸到樓上,敲門對暗號進了「芊芊姑娘」的房間,趙小竹早就在這裡等著他們。
「你們可算來了,等我換個衣裳,咱們這就從後門離開。」
趙小竹提著裙擺鑽進裡屋,再出來就從一個濃妝艷抹的風塵女子變作一個貌不驚人的少年了。
「走走走,」趙小竹將他們帶進臥室,推開窗子,率先跳了下去,後面是一條死胡同,到處堆放著雜物,他穩穩地落在一隻木箱上,回過頭沖窗邊的兩人招手。
這裡是二樓,少說有兩丈高,景塵抱著沉甸甸的劍盒輕輕鬆鬆一躍而下,然後將劍盒交給趙小竹拿著,抬起雙手對正著一條腿剛剛跨過窗台的余舒道:
「跳吧,我接著你。」
余舒最近總是翻窗子跳牆,膽子也大了,腿一蹬就往下蹦,景塵順勢托住了她的腿彎,一舉一放她兩腳就著地。
胡同裡停著一輛灰撲撲的馬車,趙小竹又將劍盒塞回景塵懷中,坐到車伕的位置上,戴了一頂草帽遮住半邊臉,等余舒和景塵上了車,就趕著車子鑽出胡同,頭也不回地往城門的方向去了。
跑沒一段路,就回頭問問余舒:「怎麼樣,後頭有人跟上來了嗎,要不要我再跑慢點兒?別真地把人甩掉了。」
余舒老神在在道:「不怕,再跑快點,他們肯定追的上。」
大提點一定是下了死命令,那些派去抓捕雲華的人手說什麼都不會跟丟的,何況現在是大白天,太陽還沒有落山,他們目標這麼明顯,就是一時跟丟了,也很快就能追上來。
景塵坐在後窗邊上,翻起木板往外看,凝神搜尋了一會兒,回頭對余舒搖頭道:「外面到處是人,我察覺不到他們的行跡了。」
「這才正常,大提點知道你內力高深,派來的人絕對個個是高手,又豈會讓你察覺到。」說完這句話,她乾脆閉上眼睛,養起精神,等待著即將到來的一場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