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起吃過早飯,就各忙各的去了,約好了晚上回來再具體談一談他們下一步該如何應對。
等到余舒和景塵一同去往司天監的路上,她才遲覺到哪裡不對,她是臨時帶上薛睿和景塵一起組隊去刷公主墓副本來著,這下人都回來了,不該解散了嗎?
她懷著糾結的心情和景塵前後腳進了坤翎局的院子,幾個下屬來的早,正在東座議事廳裡喝早茶,見他們走進來,忙起身問候。
「右令大人,余大人。」
景塵只是點頭「嗯」了一聲,余舒卻笑瞇瞇應聲:「諸位大人早啊。」
然後他們一個上二樓去,一個則留下來理事,一個月下來,坤翎局眾人早就習慣景塵的「不管事」,以及對他們的愛答不理,不以為意,只圍著余舒回報最近的差事。
說沒幾句話,外面就來了人,傳大提點的話,請余女御到太曦樓去。
余舒昨晚聽景塵提起,應知有此一節,早有準備,不慌不忙地吩咐了下屬官員該忙什麼忙什麼去,然後才跟著人走了
余舒到了太曦樓,見到大提點,意外的是任少監也在。
大提點選在東閣的茶室見余舒,而不是極具威嚴的大廳,除了任奇鳴,周圍沒有一個閒雜人等,太曦樓裡外一向清靜,司天監中三司兩局各安其職,將近三百年的流程,不是重大事件。一般不需要來請示他。
「坐吧,找你來是有些事要問問清楚,事關道子,聖上有些憂心,你就有一說一,不必拘謹。」大提點抬手示意余舒坐在小軒窗底下的座位上,任奇鳴也在那兒,他總是板著個臉,好像誰欠了他錢似的。
要與任奇鳴平坐,余舒踟躕了一下。對任少監一拱手道:「下官失禮了。」
她眼下是名聲大噪的淼靈使者不錯。但論官職,她是五品,人家是正經的從二品大員,就算她有皇帝御賜的封號。該她不如。她還是本份的好。
任奇鳴的臉色略見緩和。對她點點頭,「余大人請坐。」
余舒剛挨著座兒,大提點的話就問到了。沒什麼開場白,直奔主題:「據說前幾日道子去往公主墓祭拜,蓮房你有同行?」
她聽著大提點平易近人地喚起她的易號,還是薛睿玩笑取給她的那個假名,有那麼丁點彆扭,但很快適應了,注意力集中起來回答他的問題:
「是,我與景塵私交甚篤,他在京城沒什麼朋友,便邀請我與義兄同去。」
她主動提到了薛睿,是想一筆帶過去解釋了薛睿為何也會出現在他們的隊伍中,免得他待會兒單獨問起來,倒好像她故意遮掩似的。
「哦,你們中途遇上了些意外是嗎?」
余舒皺了下眉頭,掃了一眼坐旁「陪審」的任奇鳴,一面點頭,一面將他們在客棧遇見趙小竹的事說了,最後補充道:
「我們覺得平白無故冒出來一個人替我們抱打不平,非奸即盜,便想跟過去看看他有什麼陰謀,誰知竟到了一位隱士居地。」
說這話的時候,她是看著大提點的,對方也正目不轉睛地望著他,這實在有些壓力,要知道一個權臣,尤其是這種高深莫測的人物,就連一個眼神都帶著難以估計的威懾力,她沒有堅持與他對視,不過幾息的工夫,就把眼睛垂下去。
大提點看上去很認真地在聽她說話,等她講完了,才問下一個問題:
「那位隱士生的什麼相貌,有什麼特徵,你形容一下。」
「他啊,嗯年近古稀,身骨健朗,白眉白鬚,聽他自稱雁野先生,精通奇門遁甲之術。」
「道子與薛公子同去公主墓,你則因為扭傷了腳留在隱居中是嗎?」
「是這樣。」
「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雁野先生找我過去陪他聊天,然後我不知怎麼就暈了過去,再醒來,他人已經離開了。」
「他都和你說了什麼?」
「沒說什麼,我進到他房間沒多大會兒,就被他迷暈了。」
他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但每一個問題之後都會給她回答完整的時間,他很認真地在聽,卻不細究,這讓一直保持高度警惕的余舒有某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就這樣一問一答,沒用多久,余舒就從太曦樓出來了,同她所想,一點沒受難為,他們明明就懷疑,卻不能開堂審問她,就連嚴厲一些都不行。
余舒揣摩他們的心理,他們以為她不知道大安禍子與破命人的秘密,或者說不能肯定她是否知情,所以怕弄巧成拙,被她察覺了不該她知道的事。
任奇鳴站在小軒窗邊,看著余舒走過九曲橋遠去的背影,回頭看著正在閉目沉思的大提點,欲言又止。
「想說什麼就說吧。」
「余舒此人,年少頗有心機,屬下以為她有所隱瞞,太書是否辨出什麼?」
朱慕昭張開眼,眸光連閃,似有玄機,他道:「她與景塵所言所語,如出一撤,就連撒謊的地方,也是一般。」
——她形容那隱士樣貌特徵,是假。
——她因傷滯留,是假。
——她被迷暈,是真。
——她與那隱士私下沒有交流,是假。
任奇鳴臉色一變,有些著急道:「這麼說景塵確是與雲華相認了嗎?」
朱慕昭搖搖頭,很肯定道:「恰恰相反,那隱士或許是雲華,但他並未同景塵相認。」
任奇鳴疑惑不解。
朱慕昭淡淡一笑,難得有心情給他解釋:「你不知,雲華當年身懷一件異寶,名曰『諸葛瞳』,可以杜絕人卜算,若他同景塵相認,必要解釋當年假死之事,未免景塵回京後被我察覺,一定會將『諸葛瞳』予他,可我的大洞明術仍能算出他們說了謊話,這就證明,即便那個隱士就是雲華,他也未曾向他們袒露身份。」
雲華是為數不多知道他學成了朱家傳世大洞明術的人,依他滴水不漏的作風,怎麼會忽略這一點。
任奇鳴稍鬆一口氣,又糊塗道:「那為何他們要說謊?」
「這也不難解釋,景塵或許猜到雲華當年的死有蹊蹺,見到那隱士,懷疑他與雲華有關,所以不敢說實話。」
「奇鳴,我寫一份奏折,你替我送進宮去吧。」
「是,太書。」
兩人之後的對話,余舒毫不知情,她回到坤翎局,打發了文少安到替她找案卷,一個人待著,回想方才在太曦樓有沒有紕漏,確認沒有說錯話,她這才放鬆地倒了一杯茶喝,然後伸手從桌子底下的暗格裡拿出兩枚套在一起的指環,重新戴在手上。
這是薛睿在她早上出門之前悄悄囑咐她的——
「阿舒,你若去見大提點,不妨將那黑色指環摘下,回來我再與你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