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貴妃被皇后跟前的太監頂撞,在御花園裡暈倒的風聲轉眼就傳遍了宮中。
兆慶帝趕到鍾粹宮的時候,外殿杵著一群妃嬪貴人,一個時辰之前待在御花園裡的女人們一個不少,都被皇后留在這兒了。
要說這會兒最糟心的還要數瑞皇后,原本她是打算要在人前殺一殺薛貴妃的威風,好蓋過坤翎局換人的勢頭,誰想薛貴妃竟是有備而來,故意往她這槍口上撞。
這下可好,薛貴妃不知幾時揣了肚子,幾個太醫診過之後都苦著臉說是胎息不穩,萬一薛貴妃這胎真的掉了,她難辭其咎,有嘴都解釋不清。
這節骨眼上,她真不知是該希望薛貴妃肚裡的龍種是保住得好,還是保不住的好。
看到兆慶帝風風火火的大步走來,瑞皇后一個激靈,帶著一屋子女人上前拜迎。
「陛下——」
話沒說完,就被兆慶帝伸手打斷了,干晾著她們,逕直進了內殿。
兆慶帝看到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薛貴妃,叫來太醫和宮女一問前因後果,臉色黑的簡直可以擦鞋去了。
等到瑞皇后看他冷著臉出來,就心知不好,搶在兆慶帝問罪之前,就先自責道:
「陛下息怒,那個冒失衝撞了貴妃的內侍,臣妾已叫人拖去打板子了,這事說來也怪臣妾,當時正和幾個妹妹在花園裡聊的起興,沒留神貴妃來了,底下的人又不知貴妃身子嬌貴。愣頭愣腦地擋了她的道兒,這才把人氣狠了,唉。」
瑞皇后說著歎了一聲氣,身後站的孫貴人便軟軟地接話道:「是呀陛下。咱們哪裡知道貴妃娘娘有喜了呢。」
按說瑞皇后很清楚兆慶帝的脾氣,他一來喜新厭舊,二來最恨旁人隱藏,有她這麼解釋,多少有點薛貴妃明知自己有孕,卻瞞住不說,故意跑到御花園生事的意思。
再有孫貴人幫腔,兆慶帝就算責怪,也不會當眾訓斥她什麼。
誰知兆慶帝聽完兩人說話。怒氣不消反漲,一揮袖拂落了茶几上的瓷杯,沖瑞皇后惱道:「她堂堂貴妃,在後宮品級僅次你之下,竟連逛個花園都不能隨意,還要受你身邊的刁奴為難,好不荒唐!來人啊,將皇后身邊一干惡奴,通通綁了,每人二十大板。一下不能少!」
瑞皇后萬萬想不到,薛貴妃不是自作主張要往御花園裡跑的,而是兆慶帝先放了話,現在瑞皇后要說薛貴妃會出事是因為她擅自往御花園跑,豈不是在打兆慶帝的臉。
兆慶帝一股邪火沒有發完,扭頭見著孫貴人委委屈屈的模樣,不但不憐惜,反而覺得她與瑞皇后是一丘之貉,剛才一唱一和地妄圖唬弄他。
「你一個小小貴人。貴妃便是有孕在身。難道竟要提前派人去知會你一聲嗎?簡直是不知禮教,不知所謂。即日起你就給朕搬出希霞宮,那是德妃宮所,怎容你一個無德婦人玷踏!」
孫貴人整個人都懵了。搬出希霞宮,皇上這是要除了她的位份!?
瑞皇后也被兆慶帝這一通發作給嚇著了,不等她反應過來挽救,就讓人給「請」出鍾粹宮了。
而跪地告罪哭求的孫貴人,則是被兩個大力的宮女給硬拽下去的。
鍾粹宮喧嘩了一時,又很快歸於安靜,兆慶帝回到室內,就在薛貴妃榻前坐下,握著她垂在身側的柔夷,低頭看她失血的臉色,有一陣失神,這情形似曾相識。
三年前那一回,她也是這樣,不明不白地失了腹中孩兒,他明知錯不在她,卻連給她出一口氣都不能,只能在夜深人靜之時,悄悄來探視她。
身為皇帝,龍椅高座,他也有情非得已的時候。
當年十公主墜樓,意外橫死,是誰在背後動的手腳,嫁禍薛家,他查的一清二楚——他那七皇子劉灝膽大包天到算計皇妹,陰毒弒親。
他卻不能懲戒這畜生,反要替他遮掩罪行,讓薛家當了替罪羊,這不是因為他喜愛劉灝到不分黑白,而是因為他不能違背的祖訓。
除卻歷任司天監大提點,鮮有人知,每一代新帝登基之日,都會在太廟聆聽聖祖遺訓。
他記得清晰,十多年前,他人生最風光的一天,華蓋龍袍,群臣朝拜,他懷抱著勵精圖治的滿滿雄心,踏進太廟,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之前
兆慶帝的思緒不禁飄遠。
***
宮裡這一場風波,沒有刻意禁言,當天晚上就走漏到了宮外。聽聞消息,最憂心的莫過於瑞皇后的親族,忠勇伯爵府。
瑞伯爵坐立難安,第一時間以伯爵夫人身體不適的名義,派人去少監府找來了他的長女,少監夫人,任瑞氏。
身為嫡長女,瑞紅霞比她年紀最小的妹妹瑞紫珠大了十多歲,足足年長了一倍,她不如幾個妹妹生得貌美如花,人到中年,看上去只是個體態端莊的婦人,五官眉眼,與宮中的瑞皇后,倒有幾分相似。
「父親何事急著尋我?」任瑞氏踱步進到齋廳,看見她老父愁眉緊鎖,便先猜到:「敢是宮裡的娘娘出了什麼事嗎?」
瑞伯爵便將今天下午宮裡發生的事大概給她講了一遍。
任瑞氏這才知道事態嚴重,薛貴妃不聲不響懷了孕不說,藉機將了她那皇后姑姑一軍,氣的皇帝居然杖責了皇后的宮人,還將那位好不容易得寵的孫貴人給發落了。
這下子,他們原本指望皇后抱養繼子的籌備,毀於一盤。
兆慶帝近年多病,皇后膝下無子,在宮中威嚴一日不如一日,失了這次機會,哪裡再找下一次?
「我早說薛家上下包藏禍心。那位貴妃娘娘更是隱忍至今,父親不以為然,還打算將紫珠妹妹嫁到他們家去,所幸此事沒成。」任瑞氏不禁念叨了兩句,看瑞伯爵臉色不好,才打住話題,轉而勸道:
「父親莫急莫慌,咱們趕緊想想對策是真。」
照這樣下去,不論兆慶帝冊立了哪位皇子做儲君,瑞氏只要一天還坐在皇后的位置上,伯爵府就是人家的眼中釘肉中刺。
恐怕新皇登基後,第一件事就是拿伯爵府開刀。將來京中哪還有他們瑞家立足之地。
瑞伯爵道:「你姑姑讓人送信出來,她倒是有了主意應對當務之急,要我定奪,為父只是拿不定好壞,才找你來參合參合。」
「那姑姑她是個什麼意思?」
瑞伯爵抬頭看著大女兒,說:「今日看聖上對薛貴妃偏頗之意,難保明日朝中沒有一些牆頭草倒向九皇子,再者九皇子將要大婚,幾位皇子之中唯有寧王威望勝過於他,然而寧王被禁足府邸。卻使九皇子一枝獨秀了——你姑姑的意思,是要咱們想個法子,最好能讓寧王提前出府,好壓一壓九皇子之勢。」
任瑞氏頓時明悟,薛家得勢,豈只他們瑞家不能忍,這還有個寧王府呢。
「你回去與女婿提一提,單把薛貴妃懷孕一事說給他聽,皇后娘娘因此受到牽連。你母親不安臥病。問他有沒有辦法疏通一二。」瑞伯爵叮囑長女。
他這大女婿雖然刻板,但不失為一個聰明人。要他以權謀私或許不容易,但是這種局面下,請他出手幫忙。他一定不會拒絕他這個老丈人。
任奇鳴身為司天監宗正司的副官,有權過問宗室之獎懲,要讓寧王提前解禁,不是什麼難事。
任瑞氏想想丈夫那張冷臉,再看老父一臉把握,猶豫到了嘴邊,還是答應下來。
談完了正事,瑞伯爵便讓大女兒去小女兒閨中探望,頗有些恨恨道:「這丫頭,你母親之前稍微透露了要與薛家結親的事,她便對薛睿那小子上了心,到如今婚事不成,竟躲在房裡不吃不喝,真不成器,你替我去教教她,早日把她擰過來,免得日後再出去給我丟人。」
任瑞氏於是去了後院尋瑞紫珠說話。
姐妹多日不見,任瑞氏一見瑞紫珠就看出她瘦了一圈,兩眼發烏,全無精神,好吃了一驚。
「這是怎麼弄得,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她嫁出去的時候,妹妹還在襁褓,姐妹之間相處不多,可長姐如母,任瑞氏每得了什麼好東西,總不忘給這個小妹妹送到府上一份,平日相見也多溫聲細語,所以瑞紫珠一見她,便忍不住垂淚。
「姐姐,你去幫我問問爹爹,為什麼與薛家的親事做不成了,是我哪兒不好,叫人家嫌棄了我?」
小姑娘就是死心眼,任瑞氏年輕過,很能體會她的心情,何況那薛家大郎她不是沒有見過,著實是個能讓女孩子神魂顛倒的俊俏儒生。
任瑞氏使了個眼色,便叫屋裡的丫鬟婆子都退出去,關上門哄她:
「傻丫頭,你人長得美,自小就乖巧懂事,哪裡會遭人嫌棄?要我看,,是那薛家大郎配不上你才對,莫哭了,好好一張小臉都哭皴了。」
任瑞氏很快就安撫了瑞紫珠,叫了貼身的丫鬟進來打水,親自替她洗臉勻脂,笑話道:「你才見過那薛睿幾回,說過幾句話呢,又曉得他到底是個什麼人,可沒到了非君不可的地步,信不信,你過一陣子不想他這個人,不哭鼻子,用不了多久,就連他長什麼樣子都記不清了。」
瑞紫珠憋了許日的話有人傾吐,哭過之後腦子清楚不少,聽到長姐這麼說,沒有反駁,只是悵然道:
「大姐姐不必說好聽的哄我,我知道是我自己一廂情願,薛家大哥心裡早就有人了,我就是覺得不甘心,我哪裡比她不如呢。」
任瑞氏聽的是糊里糊塗,卻沒細問,更無從得知,她這一時疏忽,倒是在不久後,給正在準備喜宴的余舒捅了一個大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