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敬王府喬遷喜宴。愛睍蓴璩
劉曇在雙陽會後被封敬王,王府建成三個月,為了今天宴客,提前半個月就開始籌備。
余舒來的有點晚了,司天監離敬王府是不遠,她卻要先回忘機樓換下官服,再坐了車來。
考慮到如今身份不同,余舒沒做尋常女子打扮,而是一襲杏黃長衫束帶,腰間佩著香囊玉墜子,足蹬半靴,頭髮高高束起,露出天庭,只挽一根葫蘆玉簪,略染眉黛。
這般乾淨利落,倒比她穿長裙披掛顯得精神好看。
王府大門外早早張羅起了紅燈綵綢,門前車馬絡繹不絕,甚是熱鬧。余舒沒與誰約同,在大門口倒是遇見一兩個司天監的易官,只是點頭之交。
但她眼下身負盛名,便是不熟,也多的是人樂意上前攀談搭話,不管她回應是冷淡還是熱情。
但是進了宴廳,這些人便不好再跟著她,因為坐席不同,余舒被園中迎客的管事親自領到了一張圓桌上,不意外看見了許多熟人,正有一人高聲大侃——
「當時啊,整個豐慶宮鴉雀無聲,就聽到司天監那邊一個聲音喝斥——『是欺負我們司天監沒人嗎,這就讓爾等見一見真正的呼風喚雨!』眾人回頭且看,你們道是誰站了出來?」
這一桌坐的都是出身顯赫的年輕人,薛睿人沒到,馮兆苗一手舉著一根銀腦檀筷,繪聲繪色地講著最近京中茶館酒坊正流行的段子,全然沒注意到從他背後走上來的余舒。
可是其他人看見了,有人忍住笑沒有提醒,也有人開口喚道:
「蓮房姑娘。」
「對了!」馮兆苗一筷子敲到桌面上,興奮道:「可不就是她麼!」
余舒挑挑眉毛,好整以暇地環起臂膀,就站在馮兆苗身後不吱聲,等著聽他說下去。
「要不是我爹親口告訴我的。我哪兒信啊,蓮房我們大家都認得,你們誰能看出來她有那樣神仙的手段,我跟你們說,我剛認識她那會兒,就覺得只是個平常人,沒什麼名氣,沒什麼家世。那模樣瞧著也說不上機靈——」
眼看馮兆苗越說越不靠譜,桌上總算有好心人咳嗽了兩聲,打斷他,起身衝他身後笑道:
「淼靈使者來了,我們等你好一會兒,快坐。」
這說話的是老好人齊明修。
跟著桌上幾個人都起了身打招呼。不是他們有意拘謹生疏,而是余舒身上這個熱乎乎的御賜封號,的確管用。
馮兆苗僵著脖子轉過頭,看到立在他身後勾嘴含笑的余舒,打了個激靈,趕緊站起來,哈哈乾笑:
「蓮、蓮、蓮房你來啦。」
瞧瞧,話都說不利索了。
余舒也不理他,與眾人點點頭。逕自坐在他身邊空位上,邊上還有一個位置,正好留給薛睿。
四周不少人正在悄悄打量她,甭管見沒見過,都從方才齊明修的話中,知道了這個儀態大方的年輕女子,就是皇上欽封的那位淼靈使者。
「說啊,怎麼不接著說了,」余舒歪過頭。笑瞇瞇地對馮兆苗道:「原來我過去在你眼中不算個機靈人吶。」
馮兆苗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賠了個笑,拿起酒壺給她斟了杯酒。道:「我那不是隨口說說麼,你可別往心裡去啊,這杯酒算是我給你賠罪了。」
余舒當然不會往心裡去,馮兆苗要是個孬的,薛睿怎會與他深交。
於是接了他一杯酒,杏眼當中流光一轉,抖袖遮口,仰頭飲了,纖細的頸子彎起一道弧,頷尖半挑,姿態說不出的漂亮。
在座不乏少年人,看得發愣。
一桌人入眼余舒如此光景,心情有些複雜,就在幾個月前,這小女子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受了薛睿照顧,雖面上與她客套,其實不值一顧,誰曾想現如今,就連他們都要禮讓三分了。
這也只是旁人一愣神的工夫,瑞林便舉起酒杯,道:
「來來,主人家還沒到,我們先借個地方,恭喜蓮房獲封,什麼時候金印
冊下,你擺酒筵席,可別忘了叫上我們沾沾運氣。」
小爵爺出聲,眾人附和,旁邊幾桌也有認識余舒的人起來湊熱鬧,這些人都都往余舒府上送過帖子的,但是石沉大海,好不容易今天逮著人了,怎會放過。
不大一會兒,余舒就被他們連番敬了四五杯酒,因是好意,她也不吝拒絕,只是這席上酒水微辣,她在司天監忙了一個下午,空著腹,涼酒入肚,難免不適。
瞅著周圍人越圍越多,一杯杯酒遞到她面前,沒完沒了的樣子,她不由頭疼,暗暗皺眉,剛要再喝兩杯應付,卻從肩上探出一隻手臂,月藍的衣袖上繡著松柏斑紋,修長的五指擦過她的手背,拿過她眼前一杯酒。
同是時,一聲悅耳輕笑在背後響起:「怎麼趁我不在,就欺負我妹子酒淺嗎?」
看到站在余舒身後的是誰,眾人啞了啞,皆自識趣兒地摸摸鼻子,端著酒杯退開了。
余舒暗噓一口氣,回過頭,抬起視角,入目薛睿一張斯文俊儒的臉龐,不禁瞇瞇眼睛,心中美滋滋地想到:
這個男人很是要得。
薛睿自覺地坐在了余舒身旁的空位上,瑞林笑道:「睿哥這麼說可不對,我們是在向蓮房姑娘道喜,怎麼由你一說,倒成了我們故意灌她酒了,蓮房你也來評評理,我們方才欺負你了嗎?」
余舒瞅他一眼,怎麼覺得這瑞小爵爺說話一股怪味兒呢。
薛睿卻沒等余舒開口,將手中酒杯隨手擱在桌上,道:「那也要挑挑時候,今天什麼日子,還是不要喧賓奪主。」
余舒一下子回過味兒來,對啊,今天是劉曇出宮立業的大喜日子,她在這兒一杯杯接敬酒,受人恭維,待會兒劉曇來了看到。豈會痛快。
瑞林是無心之舉,還是故意的?
余舒目光稍冷,正要開口,就聽馮兆苗道:「王爺來啦。」
伴著院落中一道呼號,眾人紛紛停下言語,轉頭看向筵席入口,就見一襲羅蘭紫袍,頭挽金翅。肩披玉綬的劉曇,在幾名宮人簇擁下,背手踱來。
而他左右兩側隨同之人,同樣奪人眼球,現任右令郎的景塵眾人大都認得,而另一邊坐在木輪推椅上的嬌弱女子。卻有不少人眼生。
余舒看到坐在輪椅上的水筠,皺了下眉頭,一些令人不快的記憶全跑出來
夜深,最後一波客人從敬王府結伴而出,眾人在門前告別,劉曇親自相送。
整晚的美酒佳餚,歌舞享樂,男人們都喝的有些高了,一個個被趕上門前的僕人扶上馬車告走。
余舒、薛睿。景塵還有水筠,留在了最後。
「多謝王爺款待,我們這也告辭了。」
「路黑慢走。」劉曇顯然是今晚喝的最多的那一個,儘管中途離開喝過解酒茶,夜風一吹,白淨的臉上一片彤紅。
公主府的軟轎先抬了過來,侍女將木輪椅推到台階邊上,余舒冷眼看著景塵輕鬆地將水筠抱起,送往轎邊。
這一轉身。水筠便面朝著她。下巴乖巧地靠在景塵肩上,瑩潤的眼睛今晚頭一次對上了余舒的目光。
余舒整晚都和水筠坐在同一桌上。兩人中間隔著幾個人,一句話都沒說,只當互不相識。
余舒還在想這小師妹是否知道了自己破命人的身份,就聽水筠突然開口了:
「蓮房姑娘。」
她這一聲喚,景塵腳步頓下,背脊略有些僵硬,卻無人看出。
正在同薄醉的劉曇低語的薛睿轉移了注意力,淡淡瞥向那個沒有多少交集的龍虎山女弟子。
余舒只應了一個字:「嗯?」
「我有些私事想與你說,因腿腳不便,明日請你到公主府來找我可好?」水筠的聲音軟綿綿的,沒多少力氣,似是請求。
余舒卻絲毫不給面子,冷聲道:「我有公務在身,無閒應邀。」
水筠卻執著地盯著她,道:「是件要緊事,有關乎你的。」
「我沒
興趣知道。」
余舒懶得再理她,朝劉曇一拱手,便大步走向街對面薛睿的馬車,老崔趕緊跳下來給她掀簾子。
水筠扭頭盯著她的背影,下一刻,就被景塵塞進了轎子中。接著他翻身上馬,先走一步,從頭到尾沒和余舒多說一句話。
劉曇迷糊地轉過頭,問薛睿道:「他們怎麼了?」
薛睿道:「沒什麼,起風了,王爺快進去吧。」
說著,他便沖對面的老崔招了下手,等馬車靠近,撩擺而入。
等馬車與轎子都走開了,劉曇的眼睛一下子變得清醒,若有所思地盯著他們離去的方向。
馬車上,薛睿對悶悶不樂的余舒道:「說吧,你與那水筠之間又是怎麼回事,我看她話裡有話,你又對她不喜。」
這就要追溯起余舒和水筠被寧王綁去那一回,水筠的算計,叫她上當吃虧,當時余舒瞞了薛睿,這會兒也不願意提起來丟人,就哼了一聲,道:
「就是看她不順眼,自作聰明。」
自作聰明四個字,簡直就是專門拿來形容水筠這種人的,若不是她從中攪屎,她與景塵也不會落到現在生人不如的地步,至少他們還會是朋友。
「對了,瑞林又是怎麼一回事?」余舒試圖轉移話題,「我看他今晚分明有些不對頭,說話也陰陽怪氣的。」
薛睿搖頭道:「他是在衝著我。」
「咦?你們不是私交甚好嗎?」
薛睿不疾不徐地告訴她:「我同伯爵府議婚之事,取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