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到吉時,辛六的幾個小姐妹便分別拿了隨身禮物現出來鴻臚寺趙大人家的小姐送了一隻砑紙的貝光,以海螺所制,說是番邦之物,武英殿寧大學士家的千金則是送了一盒難得的雪梨香,邱月齡的禮要應景的多,一套三色的犀牛角梳子,吉祥喻意。
辛六的妝台上也堆了不少禮物,有先前家人送的,還有剛得的,不都是貴重之物,她眉開眼笑地擺弄著,眼珠子一轉到了余舒身上,便伸出手掌道:
「你的呢,別想糊弄過去,我可記得你上回說要給我好東西的,此時不給還待如何?」
余舒在她掌心拍了下,不等辛六撅嘴,就從腰側的衣袋裡掏出一隻做舊的檀木盒,重新放在她手上。
辛六迫不及待地打開來,乍見一團白光,眼神一愣,當即低呼出
本來站在兩旁的幾個小姑娘都湊了上去,心說是什麼好東西,驚見辛六手上小心翼翼地拎起一串水珠來,耀的人眼花,眨了幾下眼再重新看,哪裡是水珠,分明是一種說不上名字的寶石,顆顆打磨的光滑誘人,真真是勝美玉,過冰清。
一時間,幾個女孩子都挪不開眼睛,只得見辛六喜滋滋地將那白晶手串戴在腕上,本來就白皙的皮膚,這下子好像煥出一團光來。
「呀,這是哪種玉石?」邱月齡稀罕地出聲,她們幾個都是官家的小姐,家境富裕,什麼寶石美玉都過眼,卻說不上這串手珠的來歷。
余舒看辛六也是一臉巴望著她,便笑著解釋道:「這是水晶石,前些日子我難得弄了幾塊,便想方設法使人打出幾個樣子,又以風水養了些日子,不單是戴著美觀·還有用處,菲菲戴的這是白水晶,可以安神補腦,有助睡眠·喏,我手上還有一串黃水晶的。」
說著,她便撩起衣袖,露出手腕上戴的那一串黃晶,又惹幾聲驚訝,當即就被不怕生的托了手去看,七嘴八舌地品鑒起來。
「真好·這水晶摸起來涼涼的,竟像是剛從水裡掏出來戴上。」
「余姐姐,這黃水晶也是你用風水養過的嗎?」
到底是大家閨秀,雖然羨慕余舒送了辛六的水晶手串,卻沒一個亂打聽的。
余舒也不過多鼓吹水晶的好處,只叫她們知道這玩意兒是出自她手,並且眼下就只有兩個人得了,一串是她手上的·一串給了辛六。
辛六自然是滿意極了,看著余舒的眼神兒又親熱了許多,要不是礙著旁邊還有人在·八成會摟著余舒脖子親上兩口。待會兒辛夫人攜著丫鬟過來看小女兒,就被她挽著手撒嬌——
「娘親,你看,蓮房送我的手串,漂亮吧,我晚點行禮時候就戴著好不好?」
辛夫人也看到她手上的水晶珠子,心裡詫異,面上卻一點沒有失態,也不像小姑娘似的追著問,代她向余舒道了一聲謝·便摸著辛六的腦袋同意了,本來及笄禮之前是要素頭素面的,釵環一件不能戴,是個鐲子手串倒無傷大雅。
吉時將至,辛二嫂將余舒和幾家小姐請到禮堂去,留下辛夫人和女兒說幾句貼己話兒。
辛府四房人·除卻一位退閣隱居的老祖宗,這當家的就是辛六的親爺爺辛顏,官居司天監左判,正四品。辛顏膝下四子,只有二老爺是正堂夫人所出,辛六作為二房嫡小姐,在一眾姊妹裡排行第六,卻是一代人裡最嬌貴的女孩子。
這及笄禮,辦的十分氣派,禮堂裡滿座二百,請的大多是有名有望的夫人太太,甚有兩位郡主來湊熱鬮,坐在貴客一席。
余舒被安排到親友一方,和辛二嫂邱月齡她們坐在一起觀禮·掃視一周,竟看到不少眼熟的,比方說——坐在貴賓一席正與人說笑的息雯郡主。
余舒目光停留了片刻,便轉移開來,只是心裡想什麼,卻無人曉得。
吉時一到,樂席一陣吹彈聲,辛六便被宗族中年長的德婦扶出來,一襲素紗長裙,烏髮披背,背脊直挺挺的,略有一點緊張。
辛家請來了禮部文書,一應禮數周全下來,待到梳頭加衣時,不經意抬手露出手腕,那一條晶瑩剔透的手串便分外吸引人眼球了。
幾乎是在場所有的女人家都留意到這一點。
余舒看在眼裡,心中暗笑,辛六這算是無意間幫了她一個大忙。
現在她只需要靜等,等辛六察覺出這白水晶手串的好處,等這些女人打聽,奇貨可居,她不怕喊不上價錢。
禮後流水宴席,余舒不等人散,就先告辭離席,邱月齡看見余舒要走,就跟了上去。「余姐姐。」
余舒在花園一角被邱月齡叫住,扭過頭看她小跑到面前。
「多謝姐姐幫我瞞著。」邱月齡一臉赧然地擰著衣角,對於余舒幫她躲過那一樁不如意的婚事,十分感激。
余舒要比她小心些,左右看了四下無人經過,才輕聲道:「說了不必過多謝我,令尊對你一心愛護,上一次的事就算了,往後可不要再做糊塗事了。」
邱月齡面有慚愧,又有慶幸,她雖是騙了父母,但好在因禍得福,家裡不再強求她的婚事。
「母親想請姐姐去家裡喝茶,不知你幾時有空閒?」
余舒想了想,「不如後天上午。」
邱月齡高興道:「那好,我回去就告訴母親,等姐姐來做客。」
余舒應了,同她告別,出門步行,在街頭找著劉忠,上車又往城北去,尋制扇的鋪子。
然而一個下午,徒勞無功。
隔日,逢七又是方子敬的奇術課,余舒今天來早,一進到胥水堂,就被司徒晴嵐拉了出去。
「怎麼啦?」
「你說這叫什麼事兒,」司徒晴嵐跺腳道,「前日我和你說過司天監的那個七品瓚記的職位,竟給湛家的小姐撈著了!」
余舒一愣,「你是說湛雪元?」
「可不是她麼,昨天司天監派人發來文書,你人不在,沒見到那場面,另有幾個出挑的女院生聽到消息,嘴都氣歪了,我原以為這個機會該是你的,輪誰也輪不到她呀。」
司徒晴嵐這話說的不服氣,倒也有理,太史書苑現在這一茬女院生,論等級高低,上有餘舒這個十年不出的女算子,論家世門第,京城有十二府世家,而湛雪元不過一個九等的易師,還是外來的世家,誰成想會被她佔了便宜。
余舒暗皺一把眉頭,道:「誰知這裡面蹊蹺呢。」
湛雪元做了女官,這對她來說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你說,這個瓚記是管什麼的?」她對於司天監,目前就知道長官是誰,還有五位高官。
「走,我們到那邊說話。」
司徒晴嵐和余舒坐到池塘邊的橫欄上。
「我看你對司天監的內置不是很清楚,就和你講講吧。司天監下設三司兩局,三司是指宗正司、太承司、會計司。你參加過大衍,應該知道太承司,下辦大衍試各事,五等以下易師都由太承司造冊發印,各地易學世家也都由太承司掌管子弟名錄。」
「宗正司就更了得,歸大提點本人掌管,理皇室宗族的譜牒出入、爵祿賞罰、祭祀時月等項事務。會記司好說,舉凡易館,不論大小,每年都要上繳稅金,至於本監的財物俸祿也都在會記司發放。」
余舒邊聽邊記,又問:「那坤翎局呢,管的又是什麼?」
司徒晴嵐眼睛閃了閃,聲音放慢道:
「這坤翎局啊,是專為女子所設,上掌宮妃之燕寢,下查女貴之命簽,權利說大不大,卻是非同小可,暫不說禁宮,你想啊——門第之女,多勝於嫁,有時候一支命簽批的好了,說是旺夫宜家,自身便貴上三分,有時命簽批的差了,說是克親不善,人也要賤上一等。談婚論嫁時哪一家不小心奉承著坤翎局呢。」
余舒吃驚不小,才清楚司天監所掌握的權勢,竟是如斯廣蓋。
再說坤翎局,命簽一則,真真是捏住了門第士族的一處要害,這就讓她想起當初趙慧被紀家易館一張克寡的命簽批文,給害的家財被侵,淪落街頭。
余舒心緒起伏,再來問道:「你說那個七品的瓚記,手頭上都管著什麼事?」
司徒晴嵐臉色有一些異樣,「這是太承司的屬官,所謂瓚記,同主簿倒有些類似,比別處吃香,是因為負責收錄當朝大小易師的戶帖,可以悉知。
戶帖是什麼,便是記載著一個人生辰八字、籍貫宗族,親眷關係等週身要事的私人檔案。
也就是說,這個瓚記,可以隨意查詢一個易師的生身。
余舒微微有些頭疼,可以想像到湛雪元上任後,一定會調出來她的戶帖查看,說不定再遞到別人手裡,她雖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但被人扒皮,也會不舒服。
「多謝你告訴我這些,」余舒站起來,拍了拍坐皺的裙擺,對司徒晴嵐道:
「難怪那麼多人擠破頭想進司天監做官,我現在明白了。」
司天監,可真是滿目肥缺與實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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