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舒到底是沒有說服薛睿帶她一起到大理寺,黑夜裡,站在二樓走廊上目送他出門上了馬車,轉頭回屋裡去看那些未完的案件了。
薛睿從大理寺帶出來的案卷,余舒這些日子陸陸續續整理出一個大概,將她所需要的信息都採集出來,頂多再有三兩日,她就能開始著手補全禍時法則了。
余舒第二天早晨起來,聽說薛睿徹夜未歸,並不驚訝,要把紀星璇這個兇犯從大理寺大牢中「偷渡」出來,少不了要捏造出一個畏罪自殺的現場,大概這會兒正主已經在寧王的手裡捏著,而牢裡則多了一具作為替身的女屍。
獨自用過早飯,余舒上天井去查看她昨晚佈置好的風水池,昨天她為了試驗效用,特意擺了一盆性情溫和的花草在魚缸邊上,經過一夜調和,四周的五行精氣流轉起來,今早再看,不難發現那幾根花葉的生長方向,開始傾斜於魚缸,歪起了脖子。
其實要怪余舒自身資質平庸,缺少慧根,不然這風水池子造好,單憑直覺,就能判斷出好壞,哪裡需要用到這「草木生向」的笨辦法。
余舒見到她第一個風水池子順利擺成了,自然歡喜,別看她在薛睿面前信誓旦旦的,她昨晚一度擔心的睡不著覺,就怕白忙一場。
這風水池她是嚴格按照「生門」方位,應東北艮宮擺造,八門當中的生門屬土,旺於夏季,土生萬物,主陽氣回轉,乃是大吉之門。
五行當中,水克於土,她選用這口魚缸、山中泉水,都是有靈氣兒的,在這生門克制之下。水之精氣伏於生門,生生不息,流轉在這小小一口風水池當中。
她若將器物投於池中,經過日月造化,生門靈動,所養出來的器物,就會增添人的運勢。
以五行精氣養物,《珍物譜》上不乏此類手段。余舒好歹受過青錚道人的點撥,動起手來一點不差,沒有生搬硬套,反而天馬行空地將她最早從青錚那裡學到的「八門生死決」套用在五行擺位上,誤打誤撞擺出這麼一口看似不倫不類,實則品相絕佳的風水池。
若是有方子敬那等人物在場。看到她擺弄的這口「魚缸」,一定能感悟到當中玄妙,大罵她一句暴殄天珍。可惜忘機樓這一群人都是外行,余舒這倒霉孩子更是資質差到一點靈氣兒都感覺不到,不然也不能膽壯到住在夏江盈慘死的房間裡。
所以在余舒的主觀臆斷之下,天井露台上這口幾乎足以拿來鎮宅的風水池,可憐只能淪為養物之用。
上午,余舒沒等到薛睿回來,卻從家中送來一個消息--翠姨娘讓人攆回去了。
來送消息的是劉忠。余舒上一次拜訪過尹侍郎府後,丟下狠話,談不成婚事,翠姨娘在別人家裡討嫌,死皮賴臉地住了兩日,就被尹夫人趕走。
翠姨娘無處可去,今天一早帶著丫鬟香穗回到余舒給她置辦的小院裡,那燒火做飯的僕婦之前被余舒交待過,一見主人家回來。立馬就跑到趙慧家裡送信兒去了。
余舒這頭接到消息。沒急著去看翠姨娘,安安生生地在書房裡做她的案件記錄。一直等到薛睿辦事回來。
「怎麼樣,都搞定了嗎?」余舒自覺擰了水帕子遞給剛進門的薛睿擦汗,叫人吩咐廚房去做吃的,回頭才詢問他紀星璇的事。
薛睿輕吁了一口氣,在椅子上坐下,半閉著眼睛道:「後半夜寧王將人領走了,我找到一名死犯提前縊刑,將臉劃花了,給她頂包。一大早這事才鬧出來,我到上卿大人面前稟告,只隱瞞說紀星璇不堪忍辱,人瘋了,想不開就上吊了。」
余舒心裡有些唏噓,又不放心道:「都說大理寺卿郭大人是個鐵面無私的閻羅王,你這言辭漏洞百出,他沒有起疑心嗎?」
看到薛睿這般勞累,她對宮裡那位主子心生不滿,一道封口令下來,他們爺倆是輕鬆了,卻叫薛睿累死累活地給他們擦屁股。
薛睿睜眼看了看她,似笑非笑道:「郭大人不會輕信,可他更不信我會欺上瞞下,這裡頭的貓膩,他動動腦筋就知道是誰的意思,最後肯定是會揣著明白當糊塗。」
余舒轉過念頭,搖頭說了一句:「水清無魚。」
這世道,哪裡真就有包青天這等正大不阿的人物,最高不過皇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要命的才會去拆皇帝的台。
余舒又和薛睿聊了幾句,陪著他吃了飯,這邊催著他進去休息,扭過頭就讓老崔駕車出了門,帶著小晴小蝶兩個丫頭。
余舒一早就知道翠姨娘不是個安分的,不是礙著余小修這一層情面,就憑著她當初對姐弟倆死活的視而不見,早把這婆娘打包丟回義陽城了。
這回她差點被這「親娘」給賣了,對於敢拿她終身大事來撈好處的翠姨娘,那是動了真怒,就等著人回來了好好教訓一通,免得這婦人日後再犯毛病,給她添堵。
這時候,翠姨娘全然不知大難臨頭,正坐在堂屋門口,一面嗑瓜子,一面自顧自地嘮叨命苦,不時罵上余舒兩句解氣,丫鬟香穗低著頭在一旁給她添茶水,燒火的婆子躲進了廚房。
「我十月懷胎,就生下那麼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人家都說閨女是賠錢貨,她不光賠錢,差點讓我把命都賠在裡頭,我原先好好地在義陽府裡做奶奶,住的大屋,餐餐魚肉,都怪那喪門星,剋死了她爹,又來克我--」
翠姨娘正罵的盡興,突然「彭」的一聲,沒有關緊的院門被人踹開,她抬頭就見她方才口中的「喪門星」邁開長腿兒走進院子,冷不丁對上那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孔,她打了個激靈,瓜子黏在嘴皮兒上。
「姑、姑娘。」香穗一見到余舒,人就瑟縮起來,結結巴巴地叫道。
余舒進門後。擺了下手讓小蝶將大門關上,走到翠姨娘面前,笑笑道:「娘怎麼回來了,不在侍郎府上住著呢?」
翠姨娘面對著余舒,是又怯又惱,她下意識裡害怕余舒這個同她半點都不親的女兒,卻又自恃人母,對余舒的「不孝」惱怒。不能服軟,便嘴硬道:
「你、你這丫頭還敢說,好好一門親事,都讓你攪黃了,你還有臉問我。」
余舒睨視了她片刻,沒有試圖和她講道理。轉過頭,對一旁低眉順眼的香穗道:「我上回是怎麼教你的,嗯?我說沒說過,讓你照看好姨娘,如果她出去亂跑,就立刻回來告訴我?」
她聲音不大,語調不溫不火的,可那凌厲的眼神,卻叫人不寒而慄。香穗攥緊兩手,低著頭小聲道:
「奴婢知錯。」
「你哪兒錯了?」
香穗這丫鬟跟著翠姨娘這麼個糊塗主子,生活在紀家後宅,能平安無事到今天,不得不說是有幾寸心眼的,這會兒看著余舒的態度,就察覺到她要拿自己開刀,害怕之餘。就後悔起她之前癡心妄想,對余舒的話陽奉陰違。跟著翠姨娘在尹家過了幾天舒坦日子。就把余舒的叮囑忘在腦後,做起官婢的美夢。
姨娘哄她說。改明兒姑娘嫁給了侍郎府的少爺,就把她賞給姑娘做陪嫁,將來說不定撈個姨娘做做。
「怎麼不說話,我不是問你呢?」余舒照舊是輕聲細語的,一點聽不出生氣的樣子,可就是讓對面的人心裡發毛,驚慌不能自主。
「奴婢奴婢沒有聽姑娘的話,沒有看好姨娘,不該、不該讓她出去亂跑。」香穗哆哆嗦嗦的說出這些話來,顧不上旁邊的翠姨娘臉色發青,惱怒地瞪著她。
余舒伸手抬起她下巴,力道不輕不重,語重心長道:「我當初把你從紀家帶出來,就是瞧著你還有一點機靈勁兒。可你現在吃我的,住我的,穿我的,卻弄不清到底要聽誰的話,我要你這吃裡扒外的東西,有何用?」
香穗已經打起哆嗦,眼睛躲躲閃閃不敢看余舒,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你總歸是跟著我娘從南邊來的,念著一點情分,我這次不把你打發賣了,可是你做錯事,總要挨罰--小晴、小蝶。」
余舒鬆開她,往邊上站了兩步,叫了從忘機樓帶來的侍婢,朝翠姨娘瞥了一眼,嘴角挽起一絲嘲笑,道:
「輪流給我掌她的嘴,打到我高興。」
香穗兩腿一軟,差點跪下來。
小晴小蝶面面相覷,來的路上只聽余舒說是去探視她娘親,姐妹倆還有些竊喜,以為余舒親近她們,誰知到了地方,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怎麼還不動,打啊!」余舒突然一聲冷喝,把這一院子的人都嚇了個顫,小晴最先反應過來,咬咬牙,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一巴掌刮在香穗臉上。
「啪!」
香穗偏過頭,眼淚躥下來,正好看到坐在椅子上的翠姨娘閃避的眼神,心底涼透了。
小蝶瞧著這一幕,偷偷瞄向余舒,看到她冷漠的神情,再想想忘機樓裡那個好伺候又好說話的姑娘,吞了口唾沫,與其說心裡是懼怕,倒不如用敬畏來形容。
待小晴甩了十幾個巴掌後,小蝶磨磨蹭蹭,卻也上了手。
就這麼打到香穗的臉上淤青,一個歪頭,一口帶血的唾沫濺在翠姨娘肩膀上,不人不鬼的樣子落入翠姨娘眼中,這婦人總算是坐不住了,驚叫著跳了起來,臉色發白地鑽進屋裡頭。
「好了,」余舒這時候叫了停,看著被打的兩眼發蒙的丫鬟,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頭,冷聲道:
「這回你該記住以後要聽誰的了?」
香穗「啊啊」兩聲,「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一個勁兒地點頭,就怕余舒不信她忠心。
不再理她,余舒看了一眼屋裡緊閉的房門,叫來躲在廚房的僕婦,叮囑了她幾句,便帶著小晴小蝶離開。
出了大門,余舒腳步一頓,扭頭對小晴道:「你進去,給她留個買藥錢。」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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