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難道沒有這麼想過嗎?你不是和他們一樣,以為那紀老頭是我害死的嗎?」
余舒昨日會和景塵鬧得不歡而散,說到底是因為意見不合,還有一時之氣。
但都不是五六歲的孩子,吵架拌個嘴就割席斷交,余舒昨天醉了一場,氣都氣過了,原本是打算等將翠姨娘安頓下來,再找機會和景塵談一談,既然現在人都來了,斷沒有不把話說清楚,就讓他回去的道理。
余舒的話問的直白,實在是景塵昨日在公堂上,對紀星璇說的那一句「對不起」讓她耿耿於懷,她本來就是個小心眼,眼裡容不下半粒沙子,景塵如果是什麼路人甲乙丙丁也就罷了,偏偏是她掏心挖肺對他好的人,到頭來還要因為一個外人的死,來埋怨她的不是。
「小魚,我不曾有過這樣的想法,」景塵這邊倒是覺得有些冤枉,被余舒咄咄逼問,他努力想要將他的意思表達清楚;
「我是因為紀家老爺的死心生內疚不錯,但我並不覺得是你害死了他,你誤會我了,我我是在責怪自己,並不是責怪你。」
聽到景塵這樣說,余舒的臉色並沒有好轉,相反更沉了一些,其實昨天發生的事,已經讓她看出來了,恢復記憶的景塵和失憶時的他的不一樣。
失憶的景塵不記得自己是誰,不懂得什麼清規戒律,他認得的人裡,就只有她一個人知道他是誰,那時候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人就是她,所以他可以理解她的謊話連篇,可以包容她有異於尋常女子的性情。
但是恢復記憶後,景塵便不再是無牽無掛的一個人,除了她以外,對他來說還有其他重要的人·龍虎山那幾位替他逆天改命的道長,宮裡頭那一位對他善愛有佳的皇上,還有不遠千里下山來尋他的小師妹。
就是因為這些人,他甚至不能對自己動心·以免得計都星發作,不止是連累她身邊的人,也會禍及他身邊的人。
包括這一次紀懷山身死,他究竟為何要內疚,就算景塵不說,余舒這會兒也猜到了,不光光是因為說謊害的那一對祖孫入獄·更重要的怕是那計都星的緣故。那天晚上紀星璇到回興街去找人,見到景塵的時候,他身上還沒有萬壽祭文那種祥物,而紀星璇沒有黃霜石護身,很可能是掃到了颱風尾,被計都星照到。
余舒早就知道,景塵是一個十分有責任心的人,不然也不會因為當初在義陽城察覺到計都星沖煞了她·就一直暗中保護,幾次助她脫險。
這一點自始至終沒有變,不同的是·失憶時的他只對她一個人有責任心,可是恢復記憶後,他的責任心反而成了一種負擔。
就像現在這樣,紀懷山的死,在她看來完全就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但是景塵卻覺得內疚,哪怕明知道那祖孫兩個對她沒安好心,他是一面覺得他們有錯,一面又覺得他們不該死。
經過一晚·余舒現在可以心平氣和地把景塵的想法猜個**不離十,但她寧願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就不會為難。
「小魚?」景塵見余舒半晌不吭聲,以為她還在生氣,便有些著急了,又想到昨天她下車離開時那疏離的態度·還有薛睿告訴他,她昨日醉酒的事情,當下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她面前,低著頭道:
「如果是我昨天說錯話,惹你誤會讓你不開心,我向你賠不是,你不要生氣了,好嗎?」
「唉,」余舒歎了口氣,心情複雜地抬起頭,看著他的臉,露出一絲苦笑,「你還真是個呆子。」
她現在哪裡是在生他的氣,而是不知該拿他如何是好。
余舒前一世不是沒有談過戀愛,相處的對象有過幾個人,但是囡為她忙於賺錢和照顧弟弟,每一段感情往往進行不多久,就會不了了
作為一個正常的女性,她也曾有過那麼一兩個喜歡的人,每次都是直截了當地說明,因為她不喜歡曖昧,從來喜歡就是喜歡了,沒有什麼好遮掩的,哪怕結果是對方拒絕,她也會坦然地接受。
景塵對她來說,完全是一個意外,她一開始並沒有想過要和他發展什麼男女關係,就只當他是患難與共的好兄弟,但是一個肯為她空手接白刃的男人,口口聲聲說要保護她,作為一個女人,怎麼可能不動
所以她理所當然地沒有壓抑這一份感情,還在他失憶時,便和他說明,又略施手段,和他互通了心意,就此定下關係,原本是想,等幫他找到那個破命人,兩個人若能堅持走下去,那自然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誰想到他身上藏著的秘密,遠比她想像中更要複雜百倍,隨著他記憶的恢復,兩個人的系又回到當初,剛剛上任沒有多久的男女朋友,一夜之間又成好兄弟。按照余舒以往的性格,合則合,不合則散,絕對不會再打景塵什麼主意。
偏偏她這一次犯倔,怎麼都不甘心到嘴邊的肉就這麼飛了,或許是因為付出太多,得到太多,那段同甘苦共患難的日子讓人難以忘懷,所以她不能對景塵死心,總想著日子還長,不定哪一天這塊肉又掉進自己碗裡。
可是,還沒等到那一天,她忽然就發現,這塊肉原來不是肉,而是一根十分難啃的骨頭,這就讓她糾結了。
想趁早放手吧,她不甘心,想繼續盯著這塊骨頭吧,她又覺得不是味兒。
到底該怎麼對待景塵,這竟成了一個令她頭疼的難題。
想不出答案,余舒決定不再浪費腦子,反正這男女之間的事,既然強求不來,那就順其自然吧。
這下子,余舒心情又輕鬆起來,對著景塵道:
「讓我不生氣,也可以,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她是沒打算和景塵鬧彆扭,又不是真的小女孩兒,前後加起來快三十的人,哪兒來那麼多矯情。
景塵想也不想便點頭道:「我答應你。」
余舒挑了挑眉毛:「我還沒說是什麼呢,你就答應了,萬一我是讓你去殺人放火,你也做嗎?」
景塵搖搖頭,「你不會讓我去做那些。」
他倒是把她算的准,余舒撇了下嘴,悻悻地教育道:「那也不能就這麼隨隨便便答應了,我告訴你,如今你雖然有了那萬壽祭文護身,不懼同人接觸,也要小心防備著,不是人人都像我是個好人,回頭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呢。」
景塵聽出她話裡的關心,又見她臉色放晴,便老實地「嗯」了一聲。如果可以,他最不想讓她生氣傷心,上一次沒能保護好,讓她受苦受罪,他已經十分自責,這一次又因為他嘴笨惹她難過,實非他本意。
「紀家那位四小姐,你以後但凡見到她,就躲著遠點,半句話都不要和她多說,知道嗎?」余舒提出了一個要求,聽起來是沒頭沒尾的,實則是有她的顧慮。
景塵雖然不理解余舒為何要他答應這樣的事,可還是習慣性地未去疑問,點頭應下。
隨即又試探地問道:「那你還生我的氣嗎?」
余舒搖頭一笑,擺手道:「算了。」
她是小心眼沒錯,可不是小氣。
景塵得了特赦,神色一陣輕鬆,低頭看她左手,問道:「昨天我拿給你的藥換了嗎,我聽說你喝酒了,這樣不好,骨頭癒合之前,你還是不要沾酒吧。」
余舒摸摸手指,道:「不礙事,昨天我喝的是桂花釀,那酒益氣活血,還有好處呢。」
昨天她要喝烈酒,一早就被薛睿給攔了。
「你自己注意就好,」景塵接著又問道:「你剛才說起你娘被關在紀府,你有何打算,不如我同你一起去,將人接出來?」
「不用了,」余舒老神在在地將她白天到紀府一遊,「順手」把翠姨娘帶走的事告訴了景塵。
景塵並不懂得太多俗事,對於妾身和奴婢也沒有什麼概念,因而不知余舒這樣做有何不妥,這要換成是薛睿在場,聽到余舒又做這混事,臉色肯定很精彩。
「道子,天色不早了,您該回宮去了。」守在門外的侍衛提醒景
余舒這才發現外面夕陽落盡,天色已暗,就起身對景塵道:「好了,你快回去吧。」
「嗯,那我明天再來看你。」
「別,明天我還有事,」余舒避開那兩個侍衛的視線,小聲對景塵道:「我得給我娘找個住處,安頓下來,等過幾日公主府整理好了你出來,我們再聚一聚,到時候喊上薛大哥和九殿下一起,哦,還有你師妹,給你那新居添添人氣。」
「也好。」
余舒將景塵送到大門口,等馬車掉頭繞到門前,看著他上了車,被兩名侍衛騎馬一左一右護送離開,剛轉身要進去,餘光卻瞧見另一頭路口,一輛馬車急匆匆地駛過來,停在她家門口,沒見過這輛車,她正納悶是什麼客人,就看車裡頭跳下一個神情焦急的少年。
少年抬頭瞧見余舒,慌慌張張道:「余、余姐姐」
余舒認出這是百川書院和余小修常在一起玩的那個胡天兒,正要問他怎麼了,就見這孩子招呼著車伕,從車裡頭背了滿頭是血的余小修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