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舒討要湘王八字,是想要從禍時法則入手,推算湘王丟失那幅畫的時間和地點。
眼下只得到生辰年月日,時辰不明,她唯有加大計算的難度,將十二個時辰的干支相互組合,一一試用,利用湘王身份貴不可言,和他近日病恙這兩樣信息,先將湘王的生辰八字確定下來。
這可不是個輕鬆的任務,余舒一回到家,便投入到計算當中,午飯只扒了幾口,一直埋頭到晚上點燈,期間趙慧偷偷過來瞧了她兩次,沒敢打擾,叮囑丫鬟將茶點準備充足,燒旺屋裡的爐火。
景塵一整天沒有看到余舒的人影,晚飯後,便出了院子,踱步到余舒房門外,見她屋裡亮著燈,就尋著光亮走到她窗前,望著她透在窗紙上的模糊身影,站了一晌,才安靜離開。
他記憶還沒有恢復的跡象,現在幫不了她什麼,但至少能做到不給她添麻煩。
對景塵來說,自那天在小樹林中和余舒成了她口裡的「男女朋友」,生活似乎沒有什麼明顯變化,若有什麼地方不同,那就是他想到她的時候比從前多了一些。
景塵回到房裡,拿起了桌上的《柳毅傳,翻到晚飯前看到的那一頁,這本書,他反覆看了許多遍,對於龍女柳毅之情,從一開始的困惑,到如今有所瞭解。
書文上,柳毅進京趕考,路遇一名在冰雪中牧羊的女子,心生同情,打聽得知她是洞庭湖龍宮三公主,遠嫁給涇水龍王之子,為丈夫不喜,夫家虐待,另其雪天放牧不得解脫,四周水域忌憚涇河龍王聲威,莫敢為龍女寄書回家求救·柳毅高義薄雲,憐龍女命苦,毅然放棄科考,為她返回家鄉送信。
最後歷經周折·柳毅龍女有情人終成眷屬。
景塵很喜歡這個故事,因它同他和小魚的經歷很有些相似的地方,只不過,小魚更像是那路見不平的柳毅,而他,則是被她拯救於危難的那個人。
天色漸晚,景塵將書闔上·簡單洗漱後,上了床,賀郎中醫囑,要他早睡早起,配合湯藥,如此才能盡早恢復記憶。
夜深人靜,床帳後的人突然夢語,喋喋不休·一陣之後,便又恢復平靜,無人聽到。
薛府
天剛明·在外間的小榻上躺了半宿的薛睿從夢中驚醒,一個●身,坐了起來,身上的被蓋滑落到地上。
「少爺?是魘著了嗎?」正蹲在八角銅爐邊調試暖香的侍婢轉過頭,秀致的臉上露出關心,輕聲問詢。
薛睿捏了捏鼻樑,聲音低沉:「什麼時辰了?」
「還不到辰時,您再躺一會兒?夫人還沒有醒來。」侍婢將香爐蓋上,起身走到小床邊,抱起了地上被子·想往他身上蓋。
薛睿一手擋開了,「不睡了,讓人打水我洗漱。」
「是。」侍婢應了一聲,出去對門外守著的小廝交待了,回頭倒了香茶給他漱口,跪在床邊矮墩上·正要為他穿靴,屋裡面突然傳了一聲咳嗽出來,榻上的人一動,便穿著白襪踩到地上,大步走到門前掀了簾子進去。
「母親。」
薛睿一進到臥房,便看到床上被丫鬟扶著起來喝水的婦人,他神情略顯激動,壓抑地輕喚了一聲,走上前去,接替了丫鬟,小心翼翼地將她人扶起來,一手端了茶杯送到她嘴邊。
屋外的侍婢跟著走進來,看到床上人醒了,驚喜道:「夫人醒了,奴婢這就去請周郎中來!」
說善便對床前那個丫鬟打了個手勢,將人叫出去,留了空間給這對母子。
房間裡極暖,那婦人肩披一件襖衫,垂著眉眼,蒼白而清麗的容貌看上去至多三十出頭,然而鬢角的斑白卻洩露了她的年紀。
就著杯子喝了幾口水,她便輕抿起嘴,薛睿會意地將杯子拿開,將床被往她身上拉了拉。
「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薛夫人雙目半開,眼中沒有半點神采,聲音輕輕地問了一個問題。
薛睿神情一痛,扭頭看了看窗子,回答道:「快天亮了。」
「你回來幾日,天天守在我這裡,莫讓你祖父不高興,待會兒吃了早點,就回去吧。」薛夫人靠在兒子胸前,神情寧靜而安詳,不似一個接連昏迷了好幾日的病人。
「母親放心,兒子給您侍疾,是祖父允了的。」薛睿扶著薛夫人躺下,在她身後墊了枕頭,坐在床邊,輕握著她的手,滿面疲態她看不
上個月底他被派離京去迎湘王,在外回來,一到家中便聽聞他娘病倒的消息,薛夫人一向身體不好,這一次病的突然,昏迷幾日,醒醒睡睡,薛睿就衣不解帶地陪著,是彌償過去在外兩年,不能盡孝。
「你祖父向來嚴厲,但對你卻是極好,睿兒,好好聽你祖父的話,莫要再次辜負了他對你的寄望。」薛夫人輕聲說著話,氣息幽幽。
薛睿眼神輕動,順從道:「母親放心,兒璺知曉。」
郎中很快就被請了來,診斷的結果讓薛睿放了心,薛夫人已無大礙,小心調養,虛以進補即可。
薛睿又陪了她一個早上,看著她喝完湯藥睡下,才離開,走之前再三叮囑了她院裡的丫鬟侍婢,一有不妥就立即派人通知他。
薛睿回到自己院中,沐浴後換上官袍,準備到大理寺走一趟,他離京之前,身上還有公務未完,一直拖到現在,不知是否已被他人接手。
黃昏從大理寺出來,薛睿一天沒怎麼進食,就讓轎夫抬去了他常去的那家酒樓,進門就被正在算賬的掌櫃眼尖地認出來,忙喊了小二引座。
薛睿心中有事,沒仔細聽他說什麼,就上了二樓雅間,一推開門,裡頭竟是滿座——劉炯、馮兆苗、齊明修、瑞林幾個都在。
看到薛睿,他們幾人也很驚訝,原來是他們先到掌櫃的見薛睿來了,誤以為他們是約好了一起,就讓小二引他上樓。
「睿哥!」馮兆苗歡實地喊了一聲,扭對齊明修抱怨道:「你不是說睿哥不來嗎?」
齊明修攤攤手指了薛睿:「你問他,我昨天派人去薛府送話,回來是說他沒空。」
薛睿不置可否地一笑,在馮兆苗讓出的位置上坐下,一旁劉炯給他倒了酒,詢問道:
「這陣子哪兒去了,打那天送了我父王回府就沒再見過你人我還去大理寺找過你兩回,以為你人丟了呢,要不是外公看我不順眼,早上府裡尋人了。」
薛睿搖搖頭,「我娘身子不舒服,就在家中陪了幾日。」
座上靜了一靜,劉炯最先反應過來,關心道:「舅母又病了?怎麼府裡的郎中那麼不管用治了多久沒見好,去宮裡請太醫看過沒有?」
「現已無礙了。」薛睿似是不想多提,一語帶過便岔開了話題,「你們今天聚在這裡是幹什麼?」
在座都是有眼色的,看他不願多說,就順勢繞了過去,馮兆苗搬了個椅子在薛睿身邊坐下,興致勃勃道:
「是在說今年大衍試,我們找世子爺打聽消息呢。」
薛睿幾日不出門,不知這些,一聽說大衍試,便先想起了一個人來微微走了一下神,停下喝酒的動作,扭頭詢問劉炯:
「大衍試怎麼又同你扯上關係?」
劉炯正要答話,馮兆苗先納悶道:「怎麼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
馮兆苗嘀咕一聲,心說那天蓮房姑娘來找他進湘王府,被他說去找睿哥幫忙怎麼看樣子,她沒有去找他嗎?
「兆苗?」薛睿又喊了他一聲。
「哦,哦,沒事,我想說這麼大的事你都沒有聽說過,」馮兆苗打起了哈哈,沒在這酒桌上提起余舒來,是想等待會兒私下再同薛睿說。
接著他便講了今年大衍試奇術一科的題目,薛睿聽得認真,湘王路上丟東西這事兒他知道,可這事兒成了大衍一道考題,他卻是今天才剛聽說。
劉炯道:「這司天監也不知怎麼想的,我父王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幅畫到底是丟了還是被偷了,就被他們列成了考題,現在每天王府門外都堵著一大群人,好不煩人,吵得我父王第二天就裝病搬去了定波館,把爛攤子丟給下面人。」
齊胡修插話:「你府上的管家,這兩天怕是收銀子收到手軟了吧。」
劉炯哈哈一笑,滿不在乎道:「難得機會,就讓他們發一筆橫財
幾人有說有笑,薛睿表面看似在聽,其實是心不在焉,吃完了這一頓飯,劉炯本來提議要到別處繼續喝酒,被薛睿拒了,馮兆苗也口稱有事,五人就在酒樓外面分了頭,劉炯他們去喝酒,馮兆苗叫住要上轎子的薛睿,看看四周,將他拉到路邊。
「睿哥,蓮房姑娘沒有去找你嗎?」
聞言,薛睿一皺眉毛,「沒有。怎麼,你見過她?」
馮兆苗點點頭,就把那天余舒來找他的事情說了,最後抓耳撓腮後悔道:「我看她不知道你回來的消息,就同她說了,是想讓她去找你幫忙快點兒——唉,早知道她不去找你,那天我就帶她上王府了。」
薛睿當即變了神色,追問道:「她幾時找的你?」
「前天吧,」馮兆苗嘀咕道:「也不知她進得去王府沒有,這都好幾天了。」
話剛說完,眼前就沒了人,馮兆苗左右一扭頭,只看見薛睿匆匆上了轎子,連聲招呼都沒和他打,就走人了。
留下馮兆苗一個人鬱悶地站在街上吃風,十分後悔方才沒同劉炯他們一起去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