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看,聽說前頭路口打死了人,出了人命呢!」
出人命了?
余舒看著人潮湧動的方向,就離趙慧的餛飩攤不遠。擔心地快走了幾步,推開人群往前頭擠,惹了幾句罵,等她擠到最前面,一從人堆裡鑽出來,就看見趙慧的餛飩攤被人砸的稀巴爛,爐子都被推倒了,滿地的碎碗片裡一攤血。
她腦袋一懵,飛快地尋找著趙慧的身影,卻只見兩男一女站在出事的地方罵罵咧咧:
「呸!這喪門星竟然還有臉待在義陽城裡,難怪我們家風水不旺,今年賠了幾樁大買賣,都是被她攪的!」
「大哥就是被這賤貨剋死,方纔她還敢拿刀子捅我,真是嫌命長了,活該撞的她一頭血,死了才乾淨!」
「晦氣、晦氣,走,咱們回去。」
三人臭著臉罵痛快了,一環顧四周圍觀者,那兩個男的揮著手道:「都圍著做什麼,讓開、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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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慧常在這街上擺攤做生意,為人又和善,常有賒賬來她這裡吃餛飩的,見這光景,就有人出聲阻攔:
「你們不能走,人都被你們打成那樣子,還在醫館裡生死不知,得等官府來才行。」
此話一出,就有幾人應聲,那兩男一女相互對了眼色,倉皇一閃而過,回頭更凶:
「等什麼等,你們是瞎了眼沒看見她先拿刀子捅我們de,是她自己不小心撞在爐子上,與我們何干,她不死我們還要回去告官呢,哼,都讓開!」
三人推推搡搡地擠走了,余舒方才從地上那一灘血裡回了神,陰沉著臉看著那三人背影,沒有攆上去,而是就近抓著那個剛才替趙慧說話的路人,急聲問道:
「這位大叔,你方才說人被送哪去了?哪家醫館?」
「咦,這不是在趙大姐攤上幫忙的孩子麼,剛跑哪兒去了,快去吧,你趙姨被人抬到街後頭的醫館了,你趕緊去瞧瞧吧!」
余舒不及說聲謝謝,撥開了人就往後頭街上跑,腦子裡晃過地上那一灘血,心裡就一突一突的,腳下飛一樣地撞著人往前跑,一看到路邊醫館的招牌,就衝了進去,被台階絆了一翻,朝前跌了兩步,撞在一個夥計身上。
「誒、誒,哪來的冒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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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舒喘著氣道:「我、我姨方才被人送來了,在哪兒?」
那小夥計臉色一恍,「方纔送來那大娘是你姨啊,快、快隨我來,正找不著人拿主意呢。」
夥計反手揪了余舒胳膊,把她拽到後堂,一剝簾子,沖這屋裡喊道:
「賀叔,那大娘家裡來人了。」
後堂裡站著三四個人,一齊扭頭看過來,余舒的目光卻只落到竹榻上,滿頭滿臉都是血,連樣子都看不清楚的趙慧身上,心裡一咯顫,慌忙上前去。
說來也巧,這正在給趙慧拿白紗包頭的郎中,就是余舒上一回挨打被紀家攆出來,被曹子辛請出診看病的那一位,名喚賀芳芝。
「慧姨、慧姨?」余舒瞧趙慧閉著個眼睛,勉強有一口氣在的樣子,連聲音都不敢大,輕輕喚了她。
「別喊了,人昏過去了,」賀郎中手上動作不停,麻利地做了個簡單的急救,先將趙慧頭上的血摀住,才分神去同余舒說話:
「你是她家裡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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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舒點點頭,視線一移動,又看見趙慧擱在腹前的手背上也是血,袖口紅紅的,一看就是被碎片蹭的。
「除了你,她家裡頭還有別的人嗎?」
「沒了。」余舒沒聽趙慧講起過,若不是剛才在街上看見,她一直都以為趙慧是外地來到義陽城做小買賣的。
賀芳芝歎一口氣,道:「她磕著後腦,腦顱裡積了血腫,又大失了血氣,心肺有傷,有癆症之相,單是止血,人醒了怕是熬不過去多少天。」
余舒心裡頭一涼,腦子亂了,慌聲道:「賀郎中,您是說我慧姨治不好嗎,怎麼會呢,您行行好,救救她,肯定還有主意是吧!」
余舒心裡有幾分不真切,早上趙慧出門時候,還是好好的,還說晚上包幾個素餃子給她吃,這半天的工夫,人就成這樣,就活不了了?
賀芳芝沉吟了片刻,看她一眼,頗有憐憫,接過藥童手裡針具,托了趙慧的手,去挑她手背上的碎片,為難道:
「要治,便要走針,我行醫二十六年,這例症也曾救過兩回,不敢保痊癒,七成把握總是有的,我知你們不是富人家,醫者父母心,這診金我能不收你的,然藥資,卻是個大數字,鹿茸地精得不斷續的吃,你們怕是負擔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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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舒腦子裡嗡嗡的,好似回到多年以前,滿是消毒水味道的醫院病房外頭,爸媽抱頭痛哭,醫生就是這麼告訴她——
你弟弟的腿,現在的醫學技術不可痊治,若是不想截肢,保有雙腿,需要大筆的療養費,依你們的家庭情況,應該負擔不起。
嗓子眼一緊,余舒縮聲道:「得、得要多少錢?」
賀芳芝看這孩子面無血色,只當她是年小承不了這重擔,雖是同情,卻也無力再多幫襯她:
「春放時,補藥價格總比往日貴上一兩成,我這館裡藥材也不齊全,得到別處去給你收,籠統算下來大概是少不了五百兩。」
五百兩!
一旁好心送了趙慧到醫館來的人,紛紛倒吸涼氣,見余舒年紀小小,心裡頭生了可憐,忍不住就有人勸道:
「孩子,你、你還是把人領回去吧,好好照應應,說不得能多活上幾天。」
賀芳芝看看那幾人,搖搖頭,對余舒道:「你看是要治,還是你現在就把人領回去,好好供養她最後一段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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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當然是要治的!」余舒紅著眼睛,幾乎是喊出來,心裡在快速地盤算著,要到哪裡去弄錢。
賀芳芝也見過病患家屬這樣子,心知她不過是一時不捨,到最後終歸是力不能及,他雖有醫心,卻無醫力,店裡倒是有幾味藥材,可先讓這婦人支撐兩天,可他上頭也是有東家的,哪能任由他白髮這好心。
余舒看到賀芳芝不吭聲,約莫能猜到他此刻心情,她不願與人為難,然此刻迫於無奈,把心一狠,就噗通一聲跪下了,哀聲道:
「賀郎中,求求您救救我慧姨,錢我能酬來,您給我三天、不,兩天,您行行好,先救救我慧姨,我一定把錢湊齊了拿來,賀郎中,我知道您是好人,求您行行好!」
說著就去給賀芳芝磕頭,邊上人瞧著可憐,都扭過頭不忍去看。
「切莫如此、切莫如此。」賀芳芝急忙去拉余舒,苦聲道:「你這孩子,不是故意與我為難麼,五百兩銀子,你當是一張紙麼,你能上哪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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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舒剛才一時無主,見他口氣軟下來,又冷靜了一些,跪著道:
「能的,我能籌來,不瞞您說,我是在泰亨商會做事給人算賬的,一個月就有五兩銀拿,我認識泰亨商會的裴總管,我去向他借,錢的事我一定能湊上!」
等她轉了正,一個月五兩,一年就是六十兩,別說**年,只要裴敬願意拿錢給她應急,她給他白使喚上二十年都成!
賀芳芝驚訝地看著余舒,他自是聽說過泰亨商會的名頭,正在辨別她話裡真假,就見余舒手忙腳亂地從隨身的袋子裡掏出一本冊子遞給他:
「您瞧,您瞧,這是泰亨商會的舊賬冊,是裴總管讓我拿回家看的,我沒騙您。」
賀芳芝半信半疑地接過去看了,確是正正經經的賬冊,有章有號,而且還有批注,他心裡又信了幾分,看看榻上氣若游離的趙慧,再瞧瞧跪在面前滿眼通紅的余舒,心裡重重一歎,把賬冊給她,站起身向外走去:
「我先給她施針,這藥材我館裡有的,就先給你墊上,給你三日籌錢來,能籌多少是多少,若不能及,你、你也不要強求。」
余舒一喜,又跪著衝他叩了叩:「謝謝、謝謝賀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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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芳芝到最後還是勉力為趙慧行了針,將醫館裡一株老參取出來,開了方子,讓藥童去熬了湯藥,趙慧沒有別的親人,余舒走不開,跟前跟後,直到賀芳芝開了口,她才花錢顧了一輛馬車,又請了兩個人幫忙,先把趙慧抬回了家裡,處理血污,等明日賀芳芝登門。
回到趙慧家,余小修就蹲在門口,見趙慧一身是血的被抬回來,嚇得傻在那裡,余舒沒空理他,讓人把趙慧輕手輕腳地挪到床上,回頭才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
「愣著作甚,去廚房生火燒水!」
「哦、哦!」
余小修跌跌撞撞地去了,余舒先到對門去拍了拍,喊了幾聲「曹大哥」沒見應,心知他是已經離城返鄉,臉色黯了黯,其實在醫官裡,她第一個想到求助的不是裴敬,而是曹子辛。
她又到隔壁,好聲好氣地請了隔壁的胡大娘來家裡看顧趙慧,因趙慧平日為人好,胡大娘二話不說就放下炊具,來了家裡幫忙,余舒又嚴厲地叮囑了余小修幾句話,給了他兩角銀子應急,回屋去換下髒衣裳,就在院子裡用冷水洗了一把臉,趁著天還沒黑,匆匆跑去萬象街上求助。
哪知道,她氣喘吁吁地跑到了泰亨商會總館,拍開了門,卻被告知,裴敬一個時辰前,就坐馬車離開,去了鄰城查賬,因走的匆忙,並未留下隻字片語,也未說何時回來。
裴敬不在,泰亨商會裡想當然能沒人會支給她五百兩。
余舒一時走投無路,心思沉重,夜色裡,竟是不知不覺,走到了城東河岸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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