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族長老的目光落在了祖廟外,他緩緩站了起來,微微躬身向門外的信王趙榛行了一禮,說道:「讓你看笑話了,大人。」
信王趙榛一隻手按在自己的劍柄上,他看著這些少數民族的族人,一言不發。他可以救這些人,但是會延誤時間耽誤大事。像這樣受到兵匪侵害的少數民族很多,他一個個的去救根本救不過來。要想將所有的少數民族以及大量的受害窮苦漢人們救出來,需要的是一個強權的保護。而在自己沒有得到神器之前,他是沒有權利強行插手的。
一旦一個個的事情都去干涉,會造成趙構的恐慌與極力的反擊。畢竟,他不想引起大規模的內部衝突,讓金人漁翁得利。
他在這一刻,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感受,只是覺得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的手緊緊握住自己的劍柄,指關節咯咯作響,但彷彿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好過一些。
信王趙榛默默地看到那個蠻族人年邁的長老離席而起,一臉肅然地看著自己,彷彿是下了很大決心似地垂膝而下,在自己面前深深地跪下、以頭貼地請求道:「大人,請幫幫我們!」
「我知道,不能給大人你添這個麻煩,可是……」老人幾乎是聲淚俱下地懇求道。
所有人都沉默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信王趙榛一個人身上。
信王趙榛看到淚眼朦朧的白月,看到嚎啕大哭的丁大寬,心中微微一歎,所謂生離死別也不過如此罷。他心中卻說不出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只覺得堵得發慌。
他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要開口。
但正是這個時候,他感到一隻溫軟的小手有力地握住了自己的手。信王趙榛微微一怔,他回過頭,看到一雙黑幽幽的眼睛。
那雙美麗的眼睛中同時潛藏著不忍與堅定!是吉倩倩。
信王趙榛沒有想到她還是跟來了,就如同沒有想到羅月兒隨便救了一個女孩子的吉倩倩,盡然有非常聰明的頭腦和對自己有用的才能。
而吉倩倩同樣不忍心看著這一幕,她幾乎要猶豫了、動搖了,可最後這位少女還是輕輕吸了一口氣,輕輕抓住了信王趙榛的手。
她對他輕輕的搖了搖頭。「信王千歲,大局為重。」少女開口時,覺得這八個字似乎彷彿是鋒利的刀子,一柄柄刺在自己的心上。她咬了咬牙,才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出來。
信王趙榛看著她,其他所有人都看著他們兩個。「你要說服我嗎,吉倩倩。」信王趙榛問。
吉倩倩一言不發,只是執著而固執的看著他。信王趙榛,不由得想起唐太宗與劉邦的老婆,雖然兩位皇后一個賢淑一個狠辣,但是都對自己的丈夫地基業幫助很大。
「你忍心嗎?」信王趙榛問道。吉倩倩咬了咬嘴唇,她看著在場的每一個人,長老哀傷、渾濁的眼神,小女孩父親自恨、痛苦的眼神,還有白月無助、楚楚可憐的眼神,以及在場每一個人無奈、哀求的眼神。
每多看一分,少女的臉色就愈加蒼白一分,彷彿失去了血色。可她的手卻抓得愈緊,指關節幾乎都泛白。
「您的基業重要,所有的黎民百姓都很重要。為了將來所有人的未來,你恨我好了,信王千歲。」少女吸了一口氣,低聲說道,尤其是信王千歲,是不能讓滿族人聽到的。
隨後,她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會允許,我絕不允許你那麼做。信王千歲,你知道你走出這一步要面對的是什麼,是莫統領的軍隊、金**隊、還有趙構的暗箭,無窮無盡的追殺,你如果答應了他們,除了有危險,還會耽誤我們最重要的時間。」
「我知道,也許信王千歲你並不在乎,因為你是吉倩倩見過最英勇、最正直的人和皇族子弟,就彷彿像是吉倩倩過去在書上看到所描寫的那些先古時代的賢明君王一樣,我一直以為那不過是傳說,可信王千歲你告訴我了一個真實的可能……」
「可我在乎!」信王趙榛如是說道。
「因為正是這樣,我才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你去送死;為此,即使是讓每一個人恨我也好,我不在意。」少女抬起頭來看著他,斬釘截鐵、擲地有聲地答道。
信王趙榛一時默然,他從沒想到吉倩倩竟然是如此想的。他看了這位吉倩倩一眼,低下頭,輕聲答道:「謝謝。」
他閉上眼睛,長出了一口氣。然後睜開,蹲下拍了拍白月的頭,然後他站起身,轉身就走。
「信王千歲?」吉倩倩一愣。
所有人也都是微微一歎,他們看著這個信王趙榛的背影,心中的期待在一點點減退。雖然他們沒有聽到信王千歲四個字,但他們也聽懂了吉倩倩的話,的確,他們沒有資格去強求一個陌生人為自己而陷入危險去送了命。
他們有什麼資格呢。何況看得出來,那個信王趙榛心中也不好受。這說明他是在乎他們的,從來沒有人在乎過蠻族人是如何生活的,但他們卻從那個信王趙榛臉上看到了憤怒與悲傷。
那不是憐憫,也不是施捨,而是感同身受。信王趙榛回過頭時,所有人都忍不住握緊了拳頭,那不是憤怒,而是一種對於命運深深的悲哀。
上蒼,你賜予我族人命運的懲罰,難道還不夠多麼?蠻族長老仰天長歎。
「走吧,吉倩倩。」而信王趙榛頭也不回,低聲的說道。
吉倩倩一怔之後反應了過來,可她鬆開手,微微鬆了一口氣。不知為何,當她看到信王趙榛的背影,心中卻有一絲小小的遺失感,彷彿自己親手葬送了什麼東西似的。
吉倩倩低下頭,按了按自己的胸口。信王趙榛自五馬山起義以來,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南征北戰所向無敵,虐懲投靠金人的探子,善待百姓,降服異族。任何事情都是以他的意志為轉移的。可是自從南下以來,因為各方原因,他處處受制,為大局,為大義,信王趙榛似乎失去了鋒銳。
在她的身後,是白月嗚咽的哭聲。
白日的爭執,在日暮之後也告一段落,蠻族人的村落重新變得平靜下來。但在廣場上篝火的陰影之外,一個小小的黑影卻悄悄潛入蠻族人村莊邊緣的一個破舊的茅草屋子之中。
白月小口小口地吸著氣,她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一眼,眼睛裡充滿了緊張之色。她用小手緩緩推開門,然後迅速進去,再從裡面將門小心地合上。
茅草屋子是放雜物的,屋子中一片漆黑,只有上面的天窗投下一束清冷的月光,光落在屋子的地面上,現出一片銀華。
不過對於一個真正的蠻族人來說,這點黑暗算不上什麼,女孩瞳孔擴張、因而將黑暗一掃而空,倉庫裡每一個細節都纖毫畢致。
白月向裝著水的陶缸走過去,她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為自己的水袋裝滿水,然後合上蓋子,四下環視了一眼。
雖然一天的爭執到頭來還是沒有結果,可是白月自己卻已經想好了,她要自己一個人到那個莫統領大人那裡去,大家是這麼說的罷,只要這樣,她就可以救大家了,爸爸和外公也不用再爭吵下去了。
她希望村子裡每一個人都好好地活下去,不用再像媽媽一樣,永遠地離開自己。
「媽媽……媽媽……」
白月吸了吸鼻子,才讓淚珠子沒有落下來,她不知道自己這一走,以後還能不能看到爸爸和外公,還有大家,不過沒關係,她擦了一下眼睛,她想自己應當足夠堅強了。
就像是媽媽說過的,白月是勇敢的土地民族的子孫,應該堅強起來,不應該總是掉眼淚。即使是離開了媽媽,也可以堅強的和爸爸一起活下去,因為白月也是森林大地的子民,是一個堅強民族的人。
白月記起媽媽對自己這麼說時,渾身是血,可是媽媽還是在笑,笑得好溫暖。她揉了揉眼睛,感到淚珠子還是不爭氣地往下落。
「白月,傻瓜……為了大家……不應該哭泣……」她咬了咬嘴唇,掛著淚珠小聲的對自己說。
她仔細檢查完應該帶的一切東西,然後停下來,小心地穿上平日裡只有祭禮祖先才會穿上的,他們民族特有地華麗漂亮衣服與鹿皮靴子。
女孩子總是愛美的,即使是不知道將要面對什麼,可她還是願意在最後滿足一下自己這個小小的私心,穿上盛裝。況且她本來就是蠻族人最美麗的女孩,不然的話,也不會讓那些兵匪們興師動眾的來搶殺。
她想,在這個時候,穿民族盛裝,大家應該不會責備她罷。
白月掛著淚,想到大家是不是對自己身穿盛裝有意見,想到大家可能的反應,不由得笑了一下。
該走了,想到此處,小女孩怔了怔,有點捨不得地從脖子上取下那支掛在那裡的短竹笛,她拿起來看了又看,小心撫摸了一遍笛身,但最後還是輕輕放在一邊。
「這是留給爸爸的。」她心想道:「看到這個,爸爸就會想起白月和媽媽了。」
她眨了眨發澀的眼睛,有點依依不捨地鬆開手,然後她雙手放在膝蓋上,猶豫不決了片刻。確認再沒有什麼東西遺忘之後,就準備站起來。
可正是這個時候,小女孩感到有什麼冷冰冰的東西碰了一下自己的手。
白月全身微微一抖。她好像是受了驚的小動物一樣回過頭,瞪大明亮的眼睛。她卻看到黑暗中伸出一柄亮銀色的帶鞘短劍,白月下意識地抬起頭,她馬上看到黑暗之中,那雙溫和的眼睛。而對方手中的短劍,正一直遞到她的手上。
「大……哥哥……」小女孩『啊』了一聲,她怔狼一下,向後挪開一步。來人正是信王趙榛。
站在黑暗之中的信王趙榛一動不動,帶著微笑看著白月。
「出門的話,一定記得防身的武器,保護自己。」他溫和地答道。
白月一呆。說話的信王趙榛地臉上,浮現出一個笑意,他緩緩從黑暗中走出,來到白月的身邊。
信王趙榛在她身邊坐下,然後托起小姑娘的手,將銀色的短劍塞到她手上,再幫她合上手。
「大……哥……哥……?」白月不解地念叨著對方的名字。
「叫我趙榛哥哥。」信王趙榛仔細地看著這個漂亮蘿莉小姑娘,她的勇敢與無助都讓他的心無限地軟下去。但這一切最後都化為一個微笑,他回過頭說道:「所以你打算一個人去麼,白月?」
小女孩低下頭,沒答話。
「我知道,」信王趙榛點點頭,長出一口氣,說道:「來吧——!」
白月一怔,她驚訝抬起頭,卻看到信王趙榛已經向她平伸出一隻手,並歪著頭微笑著看著她道:「勇敢的女士,願意讓一位騎士陪你走一趟麼?」
「騎士?什麼東西?好像是騎兵吧?」白月疑惑的張開小口,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騎士!在遙遠第西方,是保護弱者的戰士。勇敢的女孩是需要一位騎士為她降妖除魔的。」信王趙榛說道。
雖然似懂非懂,但最終這位小姑娘漲紅了臉,她用力點了點頭,不大好意思地將自己的手放到信王趙榛手心中。
她低聲的說道:「大哥哥……說的……是……行俠仗義的……大俠吧!」信王趙榛笑著說道:「雖然可能不太一樣,不過……算是吧!我是你的專屬大俠!」
信王趙榛輕笑,也對她點點頭,握住她的手帶著白月站起來。他再回過頭,看向地上的那一片銀色的月光,淡淡一笑道:「好了,就讓我們一起去看看那位莫統領大人究竟要如何作孽。」
「大……哥哥?」白月轉過頭看著他。
「不必擔心,白月。」信王趙榛平靜地答道:「就像是你的族人要為自己的族人留下希望,而我也要為自己留下原則。因此,白月,縱使是這個世界的最強地壞人欺負你,這一次我也戰勝他給你看。」
即使是深夜,莫統領的府邸中依舊燈火輝煌,莫府的大廳之中人來人往,但莫統領卻面色陰沉地目視前方,他站在自己的竹樓上,冰冷的目光穿過昂貴的透明玻璃窗,落在茫茫夜色之中。
而在那裡夜幕之下的街道之上,同樣是火光點點,一片輝煌。
十幾名石門地文武官員依次站在這位冷酷無情的莫統領身邊,他們支支吾吾,卻沒有一個人敢於開口。最後還是莫統領的心腹躬下腰,用低沉的聲音道:「大人,那些江湖賊匪刁民們聚集在街道上,我擔心我們的人已快要壓不住了。」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收回視線的莫統領冷冷地掃了一眼。後半句建議噎了一下,也只好吞回了肚子裡。
『匡當當』一片碎響。莫統領伸手一掃,就將自己面前桌子上的瓷器花瓶統統掃到了地上。他突然的暴怒嚇了在場地人一跳,那些僕人們立刻噤若寒蟬地退開,生怕一個不高興,被這位喜怒無常的將軍拖出去亂棍打死。
要知道那昨天觸怒了莫統領後,被打死的僕人屍體上的血跡,現在都還沒有乾透呢!
莫統領冷冰冰地說道:「我問你,偏將的二百騎兵怎麼到現在還沒回來?」
他的心腹乾嚥了一口唾沫,低頭小聲的答道:「大概是被那些刁民們攔在了城外……」
「大概?」莫統領眼中閃過一絲冷光。
「對不起,大人,我們的人出不了城,因為刁民們堵在城們。所以一時之間也得不到任何消息……」
「刁民,江湖人,我們的軍隊呢,你們就不會想個辦法?」莫統領大人恨不得把叉子丟到這傢伙臉上,他咆哮道:「你不會殺光他們?」
「這個……」他的心腹一陣尷尬,心說城外各路門派江湖人和被你殺死的人的家屬帶來的人,少說也有五千人,人家都紅了眼了。唯一約束他們的就是大宋律法。他們的兵大多出去搶糧「收稅」去了,城裡兵力不足,而且都是些只會欺負老百姓,而沒有戰鬥力的傢伙,有戰鬥力的都派出去了,又哪有這個能力殺出去還將對方殺光?何況白天叫你不要殺那麼多人,教訓教訓對方就是了,裡面又有世家子弟,還有門派弟子,不好惹可你又不聽。仗著背後有張大人和金國人撐腰,做事不考慮後果,這才惹出這麼多的麻煩。
結果到頭來,卻成了他們這些下面的人受訓。
當然,這些話在心裡想想可以,他真說出來的話,只怕是保不住命了,這個統領比山匪還殘暴。因此他只能低著頭,靜等莫統領的訓斥。
莫統領沉默了一陣,也意識到現在的問題所在。不過他卻並不太擔心。這些人不過是因為信王的名頭,聽說信王來了的原因,而膽子大起來的,大不了自己請金人幫忙,聯合自己的軍隊,全部殺光敵人。
「金國來的人呢?」
「要叫他們嗎?」莫統領的心腹立刻抬起頭。
「當然,那件事也有他們的份,你就直接告訴他們實情就好了。我只要一個結果,明天早上我不想在眼前看到那些骯髒低賤的江湖匪類和刁蠻小民。」
莫統領一揮手,冷冷地答道。還真殺光?所有人都是面色一變,這可不是一件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