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迷濛,月影婆娑,北院大王府寒氣逼人。秋風橫掃長街,塵灰四處飛揚,噤若寒蟬的奴僕們一聲也不敢吭。偷窺一眼府門前貼耳私語的駙馬爺和風塵僕僕的儒者,蹲於巷道口的乾瘦老者暗自琢磨。兩名婢女絕對不敢抗命,興許搪塞一番,敷衍了事?但萬一駙馬爺使出啥絕招,姐妹倆被誆出也未可知?
心情七上八下,穩定一下情緒,沖頻頻張望的夫人壓壓手,暗示稍安勿躁。緊緊衣領,低聲懇求貼身看護的高昌將領,「大人,請轉告駙馬爺,罪臣想跟駙馬爺好好談談姐妹倆的事,能否通融一下?」
「大人稍等片刻,駙馬爺正在和仙師商談,哦,您怎麼改變主意?」歉意一笑,客客氣氣的高昌將領索性蹲下,「其實您有所不知,駙馬爺此番前來,只為千金一諾權少強愛,獨佔妻身全文閱讀。目前為止,駙馬爺乃皇城最高監督官,為麾下將士娶妻,並不需要非得光顧貴府。哪裡沒有美女?何必為您的一對寶貝女兒而得罪怯薛軍?您也看到了,頂多耍耍嘴皮子,並沒動真格。這叫尊重,當然,其實駙馬爺特想幫您一把……」
好奇心大漲,縮縮脖頸,以抵禦寒風,乾瘦大王悄聲詳詢,「如何幫?姐妹倆又怎樣出嫁?貴方似乎跟蒙古人並不融洽,難道駙馬爺地位不穩?」
「您也甭瞎猜了,等姐妹出府,跟駙馬爺認真談談,也給自己留條後路……」啞然失笑,高昌將領沖府門方向努努嘴,「沒有什麼能難倒駙馬爺,姐妹倆能嫁給徒單克寧千戶長和仙師的愛徒兀曷赤,並沒辱沒您的門第。駙馬爺志向遠大,絕非池中之物,麾下將領當然也前途似錦,您自個好好斟酌一下吧?」
交代鉅細,年輕小將拱拱手,「仙師,一切拜託了,請速去速回。沒有您在,我總覺得不踏實,明早還得勞煩您親自點驗,辛苦了……」
「駙馬爺,您不也一樣?為小民的徒兒操勞奔波,徹夜不眠,甚至不惜……」一臉感激,彎腰施禮,儒者低聲叮囑,「護送的侍衛團出城後,您利用職權約束所有金國兵將,至於那批怯薛軍將士,派人值守東城門,暗暗盯梢即可。據小民判斷,帖木兒大人絕不會嚥下這個啞巴虧,勢必派人跟蹤。到時一對一盯防,但不可再發生衝突,掩埋寶藏後,小民會讓迪烈千戶長率兵回城聲援。」
「也行,但挖掘一事不能停,我們來一個韓信點兵多多益善,迷惑任何一個覬覦者……」揮揮手,一臉焦慮的年輕小將暗自嘀咕,「人怎麼還不出府?難道美男計無效?哦,仙師,眼下我又惹出麻煩……」貼耳告之,「您給出個主意,本將該如何應對?」
「嗐,您……您的尾巴越來越多,長此以往,勢必惹出軒然大波……」苦笑片刻,儒者無奈搖頭,「無招,這種事誰也幫不上。哪怕奴婢,也有自尊心,真若認定非您不嫁,也只能勉為其難納之,可真難為伊瑪木大人了。」
假山旁,一人幽幽痛哭,一人拚力哭喊,配合默契的兩婢女傾盡全力。聲淚俱下,年長婢女暗暗窺望四周,側耳聆聽風吹草動,「小姐,小姐呀,你們快出來吧?大王和夫人被蒙古人打成重傷,所有奴僕全被斬殺,我和雪兒藏身深井才倖免於難。夫人奄奄一息,昏迷中也一直在念叨兩位小姐的名字。大王至今不醒,估計拖不了多久,再不出來,只怕永遠也見不到了……」
抬抬手,暗示一旁的雪兒增大哭聲,年長婢女暗暗想轍。回想昔日姐妹情分,一時悲從心來,淚飛頓作傾盆雨,「嗚嗚嗚……姐妹們呀……你們死得好慘……嗚嗚嗚……麗姐也不願苟活亂世……嗚嗚嗚……等掩埋大王和夫人……嗚嗚……姐姐再來陪你們……嗚嗚嗚……」
連連咂舌,年幼婢女一臉欽佩。大姐大到底不同,眼淚說來就來,自己乾巴巴的哭聲只能甘拜下風。拚命揉眼,擠出淚花,咧嘴痛哭失聲,「小姐啊……嗚嗚嗚……」哭聲有,聲情並茂的配音戛然而止,生怕笨嘴拙舌露出破綻,唯有用抑揚頓挫的哭音演繹一曲羊羔乞奶的絕唱。
偌大的府邸上空飄蕩著時高時低的淒慘哭聲,井沿旁的棺木在月光下泛出一抹慘淡的亮色,兩個鬼魅般的身影蟄伏在草叢中,一動不動,渾似雕塑一般,一切讓人毛骨悚然。假山東側的精緻籐架微微晃動,似乎受到震動,地底下隱隱傳出腳步聲。
鎖定聲響飄出的方位,徒單克寧一時按捺不住,正欲衝出。死死拉住連襟胳膊,用嘴努努漸入佳境的年長婢女,兀曷赤暗暗搖頭。悻悻縮回草叢,心眼難耐的敢死隊長繼續作壁上觀,目光不離籐架下方的石堆左右,沉住氣靜靜等候,等候美人自行現身。
哭聲越來越淒厲,兩名婢女也愈發害怕,浪費若干眼淚和表情,似乎不見成效,難道判斷錯了?小姐另藏他處?盡最後一把力,年長婢女哭成一個淚人,「小姐……嗚嗚……奴婢們去了……嗚嗚嗚……大人……大人已經……已經……哇……」
吱呀一聲,嚴絲合縫的石堆憑空露出一個僅容人側身進出的小洞,一團花影悄然閃出,雲鬢散亂的如花面容淚跡斑斑,跌跌撞撞奔向嚎啕大哭的兩人,一邊跑一邊哭詢,「父王何在?吾母又在哪?快帶我去……嗚嗚嗚……」
魚已出水,敢死隊長反而不慌不忙,下意識捋捋衣角,捅捅瞪直眼睛的連襟,「別流口水了,一人一個少將要出嫁。學學駙馬爺,別太粗魯,盡量溫柔,以免驚嚇小姐。注意言行舉止,哦,幫我看看……」旁若無人相互拍打灰塵,整理戎裝,悄然站起,也不動彈,「別怕,小姐別怕,我們並非壞人……」
驚惶回頭,梨花帶雨的花影一溜煙折回小洞,在洞口被同時奔出的二將攔下。敢死隊長先看住癱倒的花影,不用提醒的兀曷赤閃入洞內,時間不長,抱出一個拚命掙扎的二八女子。解釋無用,令婢女近前辨認,分出長幼,一人拽上一個,敢死隊長大笑,「你倆出去稟告駙馬爺,一切搞定!」
看清奔出府門的兩個如花淚人,愁眉頓展的年輕小將輕輕招手,「雪兒、麗兒,過來,別怕,本將在此,任何人也不敢為難你們……」貼耳相詢,「小姐出來沒有?」
年長婢女拚命點頭,「嗯,嗯,麗兒怕……嗚嗚……」
一頭撲入懷中,年幼婢女抽抽噎噎,「雪兒也害怕……嗚嗚嗚……」
大喜過望,年輕小將扭頭下令,「帶大王夫婦入府……」拍拍拱入懷抱低聲啜泣的二姝,硬起頭皮寬慰,「別哭,也別怕,大王和夫人以後會感謝你們的。乖,要乖,聽話,跟上……」
乖乖躲入情郎身後,擦淚水,一個揪緊箭囊,一個抓住刀鞘,兩人瑟瑟發抖。寒風陣陣,沉默驚人,但屹立的魁梧背影給足勇氣和信心。小跑緊隨不離,側臉相向,二姝悄聲嘀咕,「雪兒,別怕,駙馬爺會帶我們走的。男兒千金一諾,豈會食言?何況貴為駙馬爺,別哭了……」
大廳內,沖如喪考妣的夫婦拱拱手,年輕小將一臉淡定,「大王,夫人,兩位小姐和麗兒雪兒本將一併帶走。此事決不能讓蒙古人知曉,不然會惹來殺身之禍,至於您,我會知會帖木兒大人,保薦您擔任皇城最高斷事官。您為官多年,應該對官場平衡之術爛熟於心,保住職位理應問題不大……」
擺擺手,「麗兒,去請兩位小姐和將軍,雪兒,準備茶水。喝罷此茶,我們以後就算是親家,身為兩位將軍的上司,本將責無旁貸。但請大王和夫人安心,兩位小姐會隨後宮嬪妃們啟程,安置地點暫時保密。等一切平息,我會派人告知,姐妹花的嫁妝由本將一手承辦,如何?」
歎一口長氣,夫婦倆默默對視一眼,乾瘦大王作勢跪倒。一把攔下,周文龍大笑,「既為親家,何須客套,來,請坐。哦,趁本將尚未離開,您為兩位丫鬟舉行葬禮,記得先弄花臉蛋,以防蒙古人從中作梗。臨行之前,兩名親兵會輪班值守府門。夫人,您也別傷心,以後有的是機會看望姐妹倆。」
並肩而入,二將翻身便跪,扭臉提示,「還不跪下?」抽抽噎噎緊隨跪倒,稀里糊塗的姐妹花不住用眼神向父母探詢。
默默搖頭,老夫人欲哭無淚。再鬧下去只有自取其辱,駙馬爺也算通情達理,想必不會言而無信,「龍兒,寶兒,駙馬爺為你們做主,嫁給這二位將軍,謝恩吧!」
「唉,以後別掛念為父和你母親,好好伺候你們的夫婿……」看一眼虔誠叩頭的二將,北院大王抬抬手,「兩位賢婿請起,以後請善待龍兒和寶兒,為……為父將感激不盡……」
「雪兒,送茶水……」眨眨眼,年輕小將抿嘴一樂,「嗯,郎才女貌,本將也沒亂點鴛鴦譜。克寧兀曷赤,你倆以茶代酒,敬岳父岳母一杯。替爾等養育十幾年,的確捨不得,以後一定好好回報大王和夫人的恩情。不用敬本將,免了,等你們成婚時再敬。」
一個誠心誠意,一個無可奈何,敬茶完畢,寒暄一番,現場陷入尷尬。簡短叮囑,讓二將帶化妝好的四女走側門,年輕小將拱手作別,「大王,夫人,文龍先行一步。五日後本將要率兵趕赴『虎思翰耳朵』,臨行前會安排好一切,請敬候佳音重生豪門御夫最新章節。送葬之事,望抓緊時間,拜託了!」
「駙馬爺,罪臣……罪臣會掛念您的好……」鞠躬拜別,乾瘦大王一臉感激,「夫人,來,謝過駙馬爺。龍兒和寶兒有此歸屬,也算幸運之至,亂世之中,人人身不由己,惟願駙馬爺吉人天相!」
「別客氣,夫人,文龍適才魯莽,請勿見怪……」擺擺手,年輕小將大步奔出府門,「男兒一諾值千金,本將自會好好安頓兩名婢女的歸屬,大王和夫人盡可安心,去也!」
出府門,留下二勇值守,沖緊張窺望的奴僕家丁和婢女抬抬手,周文龍大笑,「諸位請回,兩位小姐的確不在府中,驚嚇大家,文龍在這裡陪個不是。眾將聽令,我們回皇宮,出發!」
折回皇宮,吩咐四女好生伺候眾多嬪妃,年輕小將喝令眾人提高戒備,親率十騎趕赴南大王府。交涉一番,被迫屈服的帖木兒百戶長不情不願交出虜獲的寶器財物。彈彈清單,人拱手施禮,「大人擒獲逆賊餘孽功不可沒,此事無需多疑。文龍此番越俎代庖,實為結拜兄長多勒忽翰格列千戶長辦點個人私事,魯莽之處,還望海涵一二。具體緣由,不便明言,請諒解……」擺擺手,「我們走!」
笑臉送出府門,帖木兒飛步折返大廳,沉思一番,低聲下令,「全體出動徹夜監控皇宮,南宋小兒必有陰謀,斬我大將,豈能善罷甘休?注意保護自己,別硬來,等找到證據,再來懲治這幫不知天高地厚的蠻夷之眾!」
移交寶器和清單,忙忙碌碌之際,儒者一個人空手趕到。貼耳告之實情,原來五名勇士已帶挑出的寶藏趕赴東城外的荒郊,以防不測。接收糧草給養車架,天色也漸漸發白,隨著年輕駙馬爺一聲令下,眾將士先一步趕往四門執行封鎖任務。
運送嬪妃寶器財物的大車小車逐次出宮門,沿東西走向的長街一路直奔東門而去。雖一臉倦色,但年輕小將依然精神十足,環視前後左右,人緊張不安。一切疏忽不得,務必堵住所有覬覦者,等侍衛團遠離後才能徹底安心。眾侍衛同樣不敢懈怠半分,一個個劍拔弩張,擺出一副隨時準備迎戰的架勢,恫嚇心懷叵測者。
呵斥聲聲,蹄聲陣陣,早起的行人紛紛避之不及。混跡於大街小巷,眾怯薛軍兵士緊跟不捨,一面派人報信,一面分頭行事。大部跟上緩緩奔東的車馬,餘部撲向西南北城門,以渾水摸魚之策繼續執行監控命令。
天色漸亮,一行人也進抵東城門下,逐一查看車架,確認所有嬪妃均在,年輕小將揮揮手,「出發,一路小心提防,進入高昌境內後請求出兵護送,拜託了……」沖倦色滿臉的侍衛長擠擠眼,一語雙關,「路上還有兄弟們送一程,注意查收,沿途持本將符印督請當地的監督官協助過境,必要時請求派兵護送。」
「慢,駙馬爺……」飛馬奔至,皮笑肉不笑的帖木兒喝令同步趕到的眾蒙古兵將止步,單騎出列,也不客套,「恕末將魯莽,身為督戰官,末將必須再次查驗一遍,以防出現紕漏。另外,侍衛團兵力不足,這兩百蒙古勇士理應一併隨行護送,請駙馬爺恩准!」
「你……你竟敢違抗本將命令,擁兵自重,一再挑釁……」怒火上湧,周文龍氣急之下,一把掏出懷中金符,「爾睜眼好好瞧瞧,這是什麼?」一眼發現弄錯對象,趕緊換出另一枚符印,「見此金符如見大汗,還不跪下聽令?」
被明晃晃的金符炫花眼睛,眾蒙古將士紛紛下馬,被迫跪於一地,一個個大氣也不敢出。強充硬漢,豁出去的帖木兒跪行靠近,認真辨認一番,理直氣壯抗辯,「此符乃長皇子殿下所持,它根本不能號令末將,我等只聽從大汗諭令,請駙馬爺給個說法。」
「你當本將治不住爾等嗎?難道蒙古征西將軍純屬自封,大汗沒賜本將虎符以便宜行事?」猛然記起虎符已交給伊瑪木大人看家護院,周文龍索性一把掏出懷中全部符印,不住冷笑,「實話告訴爾等,這裡有西遼南院大王兵符,長皇子殿下賞賜的金符,也有大汗賜予的虎符,當然還有……」刻意讓眾人去聯想,「想一一辨認嗎?以你一個小小的百戶長還沒那個資格,來人,捆上此狂妄之徒,送交哲別千戶長處置,誰敢抗令,格殺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