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漸涼,林花謝去春紅,太匆匆。朝迎寒氣晚迎風,點點胭脂淚,輝映噶爾河,滾滾向東。順流而下,玉匣所到之處,飽受蹂躪的邊民無不歡呼雀躍,爭先恐後開城納降。皇城以南的廣大地域,均被兵不血刃的蒙古騎兵收歸囊中,無戰事,無紛爭,一切水到渠成。按照預定策略,面對詢問,以不變應萬變的回鶻百戶長曷思麥裡欣然笑納擒殺末代君王的戰功。
蒙古人誅殺殘暴異教徒屈出律的大好消息如雪崩一般,迅速傳遍西遼大地,沒等蒙古騎兵抵達,急不可耐的各地本土領袖紛紛派代表趕赴喀什噶爾,請求歸順。一時間,入住百姓家的乃蠻人銷聲匿跡,或被群起而攻之的彪悍民眾直接虐殺,或被當地兵眾擒殺,或嗅出風聲提前充當喪家之犬。
如推倒了多米諾骨牌,乃蠻王子用血腥手腕打下的偌大疆域,短短的時間內,為蒙古人做了嫁衣。北線戰事同樣順利,驍勇善戰的速不台千戶長率領一萬彪悍騎兵翻山越嶺,遇河架橋,直插畏兀兒以西的廣袤地域。先行裨將阿里出帶嬰兒具行進,夜宿後留下嬰兒具,裝出攜家而逃的百姓。
被成功麻痺的蔑兒乞先鋒騎兵見後信以為真,不加防備,術赤殿下率部迅速從左翼包抄。一經交戰,如驚弓之鳥的蔑兒乞殘部大敗而逃。速不台率兵窮追不捨,兩支萬人隊分頭並進,最終將敵兵合圍在垂河流域。奉令穿插到位的伯顏帖木兒率五千精兵加入圍獵戰團,經過一番血戰,盤踞畏兀兒地域的蔑兒乞殘部灰飛煙滅,北線至此平矣。
皇城一如往昔,雕欄玉砌猶在,只是朱顏改。北院大王府到處人影攢動,府門外的長街人滿為患,相繼撤出的勇士團不敢懈怠半分,照例在長街兩頭設下重兵以備不測。奴僕家丁婢女被一一押出,喝令蹲下,擔任看守任務的侍衛團緊鑼密鼓佈防。
哭喪臉的瘦夫胖妻最後出府,也不用他人吩咐,乖乖蹲在門外的大樹下發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約而同幽幽歎氣。偷窺凶神惡煞般的眾將領,趁人不注意,威風掃地的北院大王悄聲請示,「夫人,萬一龍兒和寶兒被搜出,你如何打算?」
「還能怎樣?認命……」扁嘴欲哭,又擔心被人羞辱,半老徐娘狠挖一眼一籌莫展的丈夫,「若龍兒和寶兒坐上正室,也算我們對得起她倆,那兩人看上去倒也不錯,只是……只是那名鬚髯將領年紀大點,真委屈龍兒了。哦,駙馬爺不是說要幫你一把嗎?可別浪費機會?」
暗暗搖頭,乾瘦大王一臉不相信,「我說的只是萬一,駙馬爺未必能搜出姐妹倆。密室只有你我才知道,飲食足夠三個月所需,我也曾反覆叮囑過,無論發生任何事,都不得出密室。難道,駙馬爺能未卜先知?知曉密室所在?婢女照樣不清楚姐妹倆藏在哪,他如何搜?」
同樣迷惑不解,半老徐娘胡亂猜測,「讓婢女模仿我們的聲音呼喊?或者,駙馬爺親自出馬,利用其顯赫身份誘惑龍兒和寶兒?他的威名姐妹倆早聽說過,萬一被其誘出……」胖臉綻放一絲竊笑,「真若如此,以駙馬爺的身份,斷不會食言,他必須迎娶我們的寶貝女兒,嘿嘿……」
「婦人之見,做什麼春秋大夢?」到底理智些,乾瘦老者嗤之以鼻,「頭髮長見識短,盡會瞎猜,看你那花癡樣,恨不得自己嫁過去吧?模仿我們的聲音?虧你想得出,還誘惑?恐怕只能誘惑你?」
陶醉在想像的場景中,扭捏作態的半老徐娘對譏諷置若罔聞,「唉,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青春若再來,又該有多好?想當年花容月貌,標緻美人一個,堪比中土楊貴妃。誤信媒妁之言,才嫁給你這個繡花枕頭,鬱鬱終生呀……」
險些連昨晚的茶水都一併嘔出,伏地的老者大吐特吐,「呃……別……呃……別說了……呃……再……再說下去……呃……本王……呃……寧願一死了之……」
猛然醒悟,也不顧投來的眾多詫異目光,惱羞成怒的徐娘劈手一掌,「你敢嘲笑老娘?皮又開始癢癢了不是?」
「別鬧……」厲聲喝止,暗自搖頭的侍衛長擺擺手,「分開這對活寶,什麼大王,比奴僕都不如。怕老婆怕到這個份上,也算曠古爍今,真讓人大開眼界。堂堂的西遼北院大王,竟然逆來順受,說出去誰信?」
夜已深,後花園萬籟俱寂,狼藉的涼亭內,跪下的兩名婢女大氣也不敢出。不敢詢問,不敢抬頭,更不知俊雅小將意欲何為。雙股戰慄,面無血色,人惶惶不安。兩大悍將同樣一頭霧水,時而看看皺緊眉頭的主將,時而瞅瞅不住哆嗦的婢女,偶爾瞟一眼井沿旁的漆黑棺木,強忍好奇,靜待好戲上場。
「嘿嘿……」乾笑幾聲,年輕小將做出一個匪夷所思的動作,沖兩名婢女一頭跪下,顫音飄出,驚飛一地的雞皮疙瘩,「小——姐——姐,文龍有一事相求,如果不答應,我就一直跪到你們心軟答應為止……」
眼珠子差點掉下,張大的嘴巴幾可吞下拳頭,敢死隊長變成一尊泥雕木塑。變故猝發,一旁的兀曷赤瞪圓虎眼,半晌也沒醒過神。威風八面的駙馬爺,居然跪求婢女,連腔調也完全改變,該不會得了失心瘋吧?
聽出異動,年長婢女暗暗抬頭,一眼看清衝自己跪下的俊雅小將,險些嚇暈。下意識捅捅篩糠般的姐妹,語無倫次提醒,「快看……抬頭……駙馬爺……駙馬爺跪下……了……」
緩緩抬頭,年幼婢女大吃一驚,一雙清澈無瑕的明眸頓時變直。傻乎乎瞪著嬉皮笑臉的駙馬爺,半天也沒緩過神,「姐……姐……你掐掐我……狠狠掐……我在做夢吧?」
「沒做夢,兩位小姐姐,文龍這廂有禮了,求你們幫一個大忙,行嗎?」堂堂的悍將變成一個懷春少年,沖傻傻瞪視自己的二姝頻頻放電,不惜犧牲色相的周文龍盡量放緩語速,「如果你們真關心小姐以後的歸屬,請千萬別拒絕……」朝呆立一旁的二將努努嘴,「瞧見沒有?多麼瀟灑的夫婿,我勇士團第一猛將和半人半仙的脫脫罕仙師之關門弟子,一旦錯過,今生追悔莫及。當然,只要兩位小姐姐願意,文龍照樣可以幫你們挑選心儀的夫婿,如何?先不用回答,好好考慮一下,嗯?」
眼發直,頭髮花,兩名婢女老半天才回過神。敢情駙馬爺在求自己,瞧那頻送秋波的星眸,還有那傳情的眉毛和示愛的大嘴。咕咚一聲,年幼婢女實在抵擋不住大眾情郎的多重攻勢,幸福得當場暈倒。手足無措的年長婢女叩頭不迭,「駙馬爺,您折煞奴婢們了,雪兒……她……她嚇暈過去……」
兔子般竄起,奔入兩人空當,一步蹲下。也不顧男女授受不親,單手摟起年幼美女,焦急的年輕小將果斷出手,掌擊後背,「別擔心,別擔心……」認準人中穴,猛發力掐下,「小姐姐,快醒醒……醒醒……」
一連串的怪異舉動徹底嚇壞二將,躡手躡腳靠近,徒單克寧壓低聲音,「將軍……將軍……您……您沒事吧?別……可別嚇末將……」
同樣睿智,徹底醒神的兀曷赤輕拽千戶長胳膊,「別……別干擾駙馬爺……他……他不會有事的……」即刻醒悟,徒單克寧悄步後退,出得亭外,兩大悍將相視苦笑。駙馬爺可真像一個頑童,為達到目的不惜任何代價,不能不讓人感激涕零。
悠悠醒轉,等看清近在咫尺的凸包黵印,年幼婢女嚇得一動也不敢動。閉眼睜眼再閉眼,狠咬嘴唇,以確認自己是否在做夢。「啊——」一聲驚呼,人再次轉回恍恍惚惚的夢境,一個俊雅男人正摟緊自己,還試圖按壓自己的胸部,「姐……姐……你在哪……雪兒又在做夢了……」
收回魔爪,舒緩緊張的心情,年輕小將一本正經,「你叫雪兒?真好聽,別怕,別怕,願意幫忙嗎?嗯?」有意無意撥弄長髮,「咦,不都喜歡結小辮子嗎?好漂亮喲……」
下意識點頭,暈暈乎乎的年幼婢女磕磕巴巴相詢,「駙……駙馬爺……您要奴婢幫什麼忙?奴婢……奴婢都被……被您抱過了……以後……以後如何……如何見人……」
「不許無禮……」低聲呵斥,低眉順眼的年長婢女莞爾一笑,「雪兒年幼無知,還請駙馬爺海涵一二,幫忙談不上,只要您開口,我們哪敢不答應呢?」
索性將色相犧牲到底,貼緊年長婢女耳門,神神秘秘的年輕小將故意吹氣,「噓,別讓人聽見,這是我們三人之間的悄悄話,一會……這般……只要……」嘀嘀咕咕一番,順勢親一口耳垂,眼神曖昧,「明白嗎?我這也是為小姐好,你們也看見了,蒙古人絕不會放過兩位小姐。能嫁如此彪悍無敵的夫婿,且當正室,今生也不會後悔……」
酸麻的感覺由耳垂漸漸向全身瀰漫,飄飄然的年長婢女只覺得身輕如燕,彷彿要飛天而去。點頭不迭,夢囈般的話語飄出,人本能倒向夢中情郎的懷抱,「奴婢……奴婢要死了……要死了……雪兒……雪兒……麗姐肯定在做夢……你掐一掐姐姐……」
一手摟住一個,周文龍沖竊笑的二將擠眉弄眼,以示擺平。左親一口,右吻一口,悄聲寬慰,「都沒做夢,一會按令行事,也別怕,他們會悄悄跟在你倆身後。更不用擔心大王和夫人降罪,你們會隨兩位小姐去伊州大伊瑪木府,先好好服侍,等本將回去後再……」
說半句留半句,給人無限遐想,也給自己留下迴旋餘地。緩緩鬆手,「務必裝出非常焦急的模樣,話語間不能露出半點破綻,只要良心沒被狗叼走,兩位小姐一定主動現身。乖,我先去外面靜候佳音,別辜負我的一番期望,唔……」拋出飛吻,不忘捏一把小蠻腰,撅嘴擠眼,語氣極盡溫柔,「我等你們,噴——」
摸摸漲紅的小臉蛋,悄然起身,年輕小將奔出涼亭。沖忍俊不止的二將默契一笑,暗暗努嘴,「剩下的事交給你們了,到時一人給我帶出一個,別弄錯長幼,不然大王和夫人會不高興的,嗯?」
「遵命——」心如貓爪,二將同時奔向涼亭,「謝駙馬爺恩典……」模仿主將口吻,「小姐姐,我們先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