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谷峭壁林立,山腳下密佈大大小小的巖縫,猛然望去,黑咕隆咚的巖洞彷彿一個個張開血盆大口的魔鬼,讓人頓生寒意。參差不平的谷底蜿蜒綿長,鋒利的亂石密密麻麻,東一片,西一堆,簡直無法下腳。緩緩泛白的天際,一群飛鳥閃電般掠過,撲稜翅膀盡快逃離是非之地。
仰望嫩紅天空,莫名之中,幾許黑點正對頭頂砸下,醒悟的年輕小將火速閃躲。前車之鑒不可忘,惹不起咱躲得起,如果被鳥屎再一次擊中,又得勞煩仙師費一番唇舌。
餡餅掉下,總會有人中標,身後的副將幸運博中頭彩。猛一愣,瞇眼目送鳥群離去,咧嘴苦笑,「將軍,您怎麼把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主動讓出?末將可受寵若驚,要不,也讓仙師來卜一卦?看看吉凶如何?」
暗自偷樂,謹慎下腳靠近,年輕小將貼耳密語,「事在人為,只要小兒在,一定能將其揪出。飛來之物何須計較,卜卦只為求一個心安,至於成功與否,還得靠我們努力……」觀望煙雲籠罩的西方,歎口氣,「我只擔心驚動花刺子模人,萬一發生火並,如何向哲別千戶長交差?」
「將軍無須擔心,反正遲早會有一戰,不如先瞧瞧花刺子模騎兵的戰鬥力?也……啊……」腳步一滑,耶律迪烈差點摔倒,在及時出手的主將協助下,勉強站穩腳跟,「也能知己知彼,乃蠻兵太不堪一擊,讓人提不起精神。據傳聞,花刺子模騎兵同樣驍勇,能在短短的時間橫掃西域,應該與我有得一拼。」
「眼下正獨孤求敗,也檢驗一下我勇士團的真實戰鬥力,沒有對手的高手太寂寞,順便試探一下蒙古人……」斜睨急於建功而爭相奔出的蒙古兵將,年輕駙馬爺不住冷笑,「聽聞蒙古人忠誠無比,也上下一心,但如果面臨巨大誘惑,最終如何恐怕不好說?只要想想,若擒獲堂堂的一代君王,封官重賞必不可少,名利雙收,誰還能保持平常心?只怕鬧出內訌也未可知?」
皺眉沉思一會,低聲下令,「迪烈,你親自傳達本將命令,全體將士一律散開,各自負責一片區域。讓蒙古人先行,勇士團隨後仔細梳理,確保無任何遺漏……」沖一臉迷惑的副將眨眨眼,「還不明白?讓他們鷸蚌相爭,咱坐收漁翁之利,若名正言順斬殺貪婪的蒙古兵,也能一舉立威,擒獲小兒的功勞誰也奪不走,嗯?」
恍然大悟,耶律迪烈暗暗豎起大拇指,瞟一眼忿忿不平的勇士團,悄步奔出。時間不長,帶著一名面容黢黑的魁梧獵戶返回,「將軍,此人一直盯梢到今早,歇口氣的工夫,那名神秘男子突然消失,大致在那一片……」指指絕谷盡頭的巍峨山嶺,「山高嶺險,一般山民都無法順暢攀援,何況平日養尊處優的落難君王,如果沒猜錯,小兒必定還在絕谷中徘徊。搜捕聲勢如此浩大,唯有就地躲藏,他逃不掉。」
「哼,提醒全體勇士,注意山谷盡頭的動靜……」猛拍腦袋,男子一臉不解,「不絕谷嗎?哪來的出口?」
「回駙馬爺,此絕谷如同一個大甕,口大,底小。陡峭的石壁徹底封死出口,但石壁中分,一條僅容小孩通行的縫隙貫穿山體,所以稱之為絕谷……」誠惶誠恐解釋,憨厚的黢黑獵戶小聲詢問,「據小民目測,設在相鄰山谷間的花刺子模瞭望哨會發出警報,大隊花刺子模騎兵應該在中午時分趕到,不知駙馬爺打算如何應對?他們的戰鬥力非常強,小民甚為擔心……」
靜聽儒者翻譯,年輕小將淡然一笑,「大軍出擊只為乃蠻小兒,我們志在必得,若主動挑釁,咱奉陪到底,無論任何對手,照樣打得他滿地找牙!」
時間在穩步推進的大搜捕中悄然滑出指尖,流淌於壯美山峰之間,奔騰於崇山峻嶺之上,化作一團團青煙,瀟灑遠去。谷地太寬,隱秘的洞穴數不勝數,刀砍斧劈一般的山嶺讓人頭暈目眩。太陽急不可耐躍上峰頂,把火辣和緊張肆意揮灑,奔行在高低不平的山地間,眾兵將不曾懈怠半分,一個個瞪大眼睛,分頭進入深淺不一的巖洞,不放過任何一處能藏人的地方。
嚴格執行命令,進入洞穴者一律長繩縛腰,前後將士連成一體,如串串螞蚱一般。隨著天陽躍上頭頂,風也漸漸增大,谷底一時飛沙走石。塵灰漫天迷人眼,被迫閃躲的眾兵將苦不堪言,但依然精神十足。若一舉擒獲乃蠻小兒,重賞不會少,陞官更指日可待。巨大的動力支撐起必勝信念,眾人咬牙頂風搜捕,範圍在奔忙中逐步縮小,最後只剩下漏斗般的一小片區域。
谷口外,斜睨螞蟻般蠕動的人群,躁動不安的友軍抱怨聲聲,「媽的,如此大好立功機會,偏偏讓出,為啥?難道駙馬爺就能仗勢欺人?」
「噓,小聲點,聽說,大人和駙馬爺早已約定,若擒獲乃蠻小兒,功勞三分。嗐,駙馬爺倒也勞神費力,可伯台大人……」搖搖頭,一名五十戶長皺緊眉頭,「隨口說說而已,當不得真,萬一駙馬爺心生貪念……」
「別瞎猜,聽聞駙馬爺豁達大度,應該不會獨貪戰功……」口氣含糊,另一名五十戶長幽幽插話,「不如,我們去找百戶長協商一下……」暗暗招手,貼耳嘀嘀咕咕,「如此……先下手為強,到時誰也奪不走我們的戰功,如何?」
「對,就這麼幹,只怕駙馬爺根本不清楚我蒙古騎兵的一貫作風?」催馬奔向引頸張望絕谷方向的主將,略顯高壯的五十戶長哈哈大笑,「什麼人無論如何也逃不掉,死人……」
緊鄰谷底的一處洞穴內隱隱約約響起怒斥,「媽的,看你往哪逃,還要老子親自動手嗎?站出來——」
三個人,三把鈍刀,同時撲向漆黑一團的洞底。軟綿綿的末代君王毫無反抗之力,如死狗一般被拖出藏身地,血跡斑斑的寶劍也不知去向,人有氣無力囁嚅,「別……別這般用力……本……本汗……」
一個大嘴巴抽上,身材最為魁梧的軍士破口大罵,「再講突厥語,老子把你一刀劈成兩半……」一口氣將人拖到洞口附近,借光亮仔細辨認,一臉狐疑,「來,你倆也瞧瞧,是屈出律嗎?我咋覺得不像,太瘦了,簡直如同一隻雞嘛?嘖嘖……落毛的鳳凰難道會變成這樣?寶物呢?藏哪了?說——」
暗暗點頭,默契的兩名兵士大步奔向洞口,一左一右悄然逼上。躡手躡腳放下寶劍,探頭辨認清楚,趁同伴背身相對的絕佳機會,平握鈍刀,同時發難。鋒利的刀刃直接洞穿背部,魁梧軍士黯然鬆開緊緊揪住疑似君王的雙手,一聲不吭栽倒。
鮮血狂噴,目瞪口呆的落魄王子被變故嚇傻,頭臉一片血紅,眨動的眼珠子不斷往下滴血,張大嘴,但發不出任何聲音。
「劍,快把劍給他,快……」低聲催促,狠狠拔刀,一腳踹翻發呆的君王,儼然老大的年長兵士做好偷襲準備。滴血刀刃微微轉向,對準彎腰撿劍的同伴,猛運氣,斜斜刺下。
耳畔驟然響起破空聲,同樣不傻的年青兵士順勢倒下,刀鋒掠過,惹出血花一片。左臂遭受重創,連續翻滾,勉強逃離險境。咬牙站起,不顧傷勢,揮刀迎擊接踵而至的殺招。激烈的拚殺圍繞獵物展開,一個急於封口,一個奮起還擊,兩人戰成一團。
不敢抬頭,不敢挪動分毫,唯恐殃及池魚的倒霉君王瑟瑟發抖。
誰都不吭聲,一老一少配合默契,殺招頻出,力求盡快解決對手,以便獨吞功勞。閃轉騰挪,上跳下竄,正面突擊和下三濫招數交替上演,雙方均拼盡全力。血花飛濺,洞口一片嫣紅,堪比燦爛的山花。年輕者掛綵,年長者力弱,實力大致相當。鏖戰中,勝利的天平漸漸偏向後來居上的年輕兵士,轉守為攻,向陰險軍士發起強有力的攻擊。
叮叮噹噹的兵刃撞擊聲隨風飄出洞外,戰場時漸擴大,死裡逃生的王子趁兩人不備,以微不足道的速度緩緩往外挪。沒等獵物的頭部伸出洞口,年長兵士祭出一招兩敗俱傷的殺招,奮力突刺,逼對手退後。返身奔回,毫不猶豫出刀,直撲面如死灰的獵物咽喉。
如影隨形而至,帶著寒氣的鈍刀奔向年長者背部,年青軍士豁出全力以求一舉建功。胡亂捅出一刀,如長了後眼睛一般,一個閃身,年長者敏捷躲開勢在必得的絕殺。一個紅了眼,一個發了毛,一個暈了頭,拋下不敢動彈的獵物,兩人再次殺成一團。攻防轉化極快,傷勢也隨之變得嚴重,年青軍士被利刃掃中腰部,護體軟甲被生生割裂,攻勢迅速減緩。
肩部皮開肉綻,左腿也被刀鋒波及,一瘸一拐繼續追殺,年長兵士氣喘吁吁。血水染紅戰場,一番殊死搏擊,兩人同時倒地。相距不遠,一個腹部洞開,一個頭部受創,咬牙怒視對方,低聲痛罵,「媽的,連自己人也下得了手,你他媽還是人嗎?」
反唇相譏,但語不成句,「陰險……小人……一個……只會……背後偷襲……你……你……」
洞口被迅速封鎖,紛紛趕到的大批將士不敢做主,靜等主將出現。早鎖定谷底,火急火燎的周文龍三步並作兩步,連續躍進,很快抵臨被圍得水洩不通的洞穴。身後,兩大悍將緊緊相隨,勇士團簇擁儒者幾乎同時抵達。
非常自覺讓出通道,眾兵將竊竊私語,「瞧,乃蠻小兒的戰鬥力不賴呀,一舉干翻我三名勇士……」
「看清了,這分明在自相殘殺嘛,與乃蠻小兒有何關係?」探頭窺望洞內,一名十戶長不住搖頭,「妄圖獨吞戰功,結果失手,才弄成這般光景。駙馬爺不會輕饒,慘了,這兩名兄弟只怕會被當場斬首?」
窺望如雲將士,腿部鮮血淋漓的王子陷入徹底絕望,閉眼沉思,人五心不定。脫逃已絕無可能,害怕無用,不如硬撐到底,大不了一死。微微睜眼,辨認領頭將領,吭吭哧哧出聲,「你們是蒙古人吧?本汗要見你們的主將,快去——」強充硬漢,霸道的口氣不減當年,「把本汗直接獻給鐵木真,你們會立下大功,來,本汗絕不掙扎……」
聽不懂突厥語,大步靠近的年輕小將暗暗皺眉,「仙師,快翻譯,此人是我們所要搜捕的屈出律嗎?哦,讓乃蠻侍衛長來辨認,千萬別弄錯,不然白歡喜一場……」觀察血跡斑斑的戰場,看看一動不動的壯漢,再瞅瞅大口喘氣的生死兄弟,火氣一下子忍不住,「來人,將此惡賊捆綁,就地審訊。敢傷我勇士,本將讓他生不如死!」
「駙馬爺,別生氣,您再仔細瞧瞧,這種局面可不像一人所為……」大步入洞,反覆觀察戰場態勢,心中有數的儒者拋出個人見解,「絕對在內訌,此人背部有兩道一模一樣的傷口,分明由兩把刀同時刺入,否則不會如此湊巧……」
扭頭一笑,「你就是屈出律?別怕,駙馬爺會帶你返回喀什噶爾,至於日後的命運,全憑大汗做主……」看看血人一般的兩名軍士,「說,究竟怎麼一回事?誰先來?瞧這模樣,也離死不遠了,一個瘦弱小兒能把你們傷成這樣?」
誰也不開腔,大口喘氣,兩名軍士依然怒目相對。緩步而入,查看傷口和緊握的鈍刀,年輕駙馬爺有所醒悟。內訌的可能性非常大,還得讓其親口承認,力爭做到萬無一失。默默蹲下,「說吧,再不說來不及了,誰主謀?本將賞你們一個全屍,如果承認,我會把你們的骨灰送回蒙古。否則剁成一塊一塊喂狼,讓你們的魂魄再也回不了家鄉!」
「他……咳咳……他非要干……咳咳……早……早已說好……咳咳……功勞平分……咳咳……卻暗下毒手……太……太卑鄙了……」鮮血隨話語湧出,年輕兵士悔恨不已,「只怪……咳咳……只怪我……一時……一時心生貪念……」
「都聽清了,以後為本將作證,此人主謀,彼為幫兇,共同暗殺這名勇士。但貪心不足,還想一個人獨吞……」冷冷說完,年輕小將拔高嗓音,「來人,將主使拖出洞外,就地斬首示眾,用亂刀剁成肉泥喂狼。賞此人一個全屍,給他一把刀,自盡吧,也可保全尊嚴……」
等兩人先後死去,低頭琢磨一會,「勇士團封鎖洞口,全體蒙古將士撤出絕谷,以防花刺子模人偷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