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無淚,風,無聲,漫天飛舞的沙塵將巷道口攪成一團糟。飛沙撲面,眼前一片模糊,佇立風口,年輕小將本能下蹲。彷彿心有靈犀,一支利箭飛出勇士團陣營,穿透迷塵,直撲小將後腦。夜色迷離,一聲清脆的響聲淹沒在來去如風的沙塵中,顯得不甚分明。等莫名其妙出現的沙塵遠去,巷道地面上多出兩支箭。一支身首分離,齊根斷裂的箭簇飛出老遠,箭桿緊鄰蹲下的敵將,微微顫動。另一支靜靜橫臥巷道口中央,箭羽被風兒輕輕拂動,以待主人一顧。
早逃離險地,立於巷口左側,既驚又後怕的周文龍氣得咬碎銀牙,「哪個混蛋敢偷襲本將?封鎖巷口,別動,否則射死你……」警告後撤的敵將,喝令勇士團,「分頭包抄,堵住這支騎兵,負隅頑抗者,一律當場射殺——」
蹄聲急促,七人兵分三路,古魯安帶兩名獵戶掉頭,奔入左側相鄰巷道。兩名乃蠻將領催馬躍過巷口,繞道直撲遠處的另一條巷弄。躍馬靠近主將,耶律迪烈一臉迷惑,「將軍,末將明明看清箭頭已抵臨,為何……為何您毫髮無傷?」
「誰幹的?箭法不錯嘛,我勇士團中居然還有這等人物……」斜睨顫動的箭羽,醒神的年輕主將指指與自己大膽對視的敵將,「不想死的話,趕緊過來,腳步再快也快不過利箭,別裝聾賣傻——」
腰刀遠離,身畔只有一支光禿禿的箭桿,萬般無奈的敵將唯有聽命。一步三晃,以蝸牛般的速度離開巷口,緩緩挪向不住冷笑的涅面男子,「士可殺不可辱,技不如人,生死悉聽尊便,請給個痛快!」
閃電般圍上,但無人應答,饒有興致的黝黑獵戶低聲詢問,「將軍,看模樣,此人身上並無骨骸,怎麼辦?」
「骨骸由副將保管,我願意配合諸位追回……」聽明白眼前的人群所為何來,歎口氣,恢復鎮定的乃蠻主將低聲搭話,「你們是脫脫罕的手下吧?其實我也非常敬重仙師,傍晚出城,途中不慎遺失一袋骨骸,反覆搜尋也沒找到,無奈返城稟告。大人震怒,嚴令徹夜搜索,我……我才……」
「這位兄弟,看你身手不錯,本將頓生愛才之心,不知是否願意歸順?」輕輕搖頭,年輕小將出言寬慰,「不願意也行,只要追回全部骨骸,等我蒙古大軍平定西遼,到時只需找本將報上你的名號,一樣封官領賞。」
「站在你面前的是蒙古征西將軍和高昌蒙古雙料駙馬,周將軍一言九鼎,絕不會哄騙於你……」高聲提示,耶律迪烈不時扭頭窺探,「真若敬重仙師,讓你的人馬放下兵器投降,我們只為骨骸而來,沒必要兵刃相見。」
半信半疑,低頭琢磨一會,乃蠻主將轉頭暴喝,「雅魯,帶骨骸出巷!」
巷道內,惶惶的兵將又擠成一團,人人急於逃離險境,誰也不肯讓路。呵斥、怒吼、吶喊不絕入耳,口舌之爭眨眼轉為揮刀相向,用刀背相互擊打,現場一片混亂。心繫主將安危,斷後的副將一面言辭訓斥,一面聆聽巷口動靜。聽清喝令,硬起頭皮相詢,「大人為何如此?被脅迫嗎?這幫騎兵身份不明,切勿上當呀——」
「讓你出來就出來,囉嗦作甚?男兒頂天立地,若怕死,你只管拋出骨骸,領兵自去……」一臉羞惱,乃蠻主將沖微笑的男子深鞠躬,「周將軍,恕末將妄為,我能去巷口接應骨骸嗎?」
「請——」暗壓手掌,示意不得妄動,男子點頭應允,「我們只要骨骸,不會為難諸位兄弟。」
奮力將布袋拋向巷口,副將扭頭呵斥,「慌什麼慌,外面的人如果想誅殺我們,不早已下手,還用等到現在?瞧瞧你們的狼狽模樣,枉費大人一番苦心……」
撿布袋,恢復鎮定的主將吼一嗓子,「去報告守將大人,我斡列阿已將骨骸轉交給仙師派來的周將軍,還得帶將軍尋找遺失的另一袋骨骸。完成任務後,自會返回府衙領罪,要殺要剮隨大人的便。」
「你,去通知勇士們撤離……」指指黝黑獵戶,男子咧嘴一笑,「放他們走,若敢追擊,休怪本將不客氣……」拱拱手,「大人,請!」
「將軍,請收好……」畢恭畢敬遞上布袋,橫下一條心的乃蠻主將飛步離開巷口,「請隨我來!」撒開腳板,一路狂奔。斜睨人影攢動的街道,邊跑邊吆喝,「我是斡列阿,千萬別放箭,敵兵已逃往北門,大人正親自率兵追擊,本將奉令出西門堵截,讓開——」
巷道出口,部分乃蠻騎兵正與趕到的六名勇士對峙,一個不敢冒頭,唯恐被狙殺。一個隱身出口對面小巷,不住聲警告,「交出骨骸,否則格殺勿論……」
黝黑獵戶悄然靠近,先暗語接頭,後低聲傳令。提醒對面兄弟,恫嚇敵兵,三名獵戶同時怒射。隨著右側小巷也飛出箭雨,巷口被成功封鎖,焦急的等待中,繞道會合的六人轉馬衝出小巷。辨清方向,縱馬直奔西城門,一路賊喊捉賊,「兄弟們,敵兵的人並不多,生擒這幫膽大妄為的混蛋,衝呀……」
師兄居左,師弟位右,兩員悍將如門神一般佇立城門出口。腳踩血泊,頭頂月光,同時彎弓怒射。黑夜苦短,風聲正蕭,以屍堆作掩護,用精準的死神逐一點殺迫近的鬼影,兩人奮力殺敵。四周冒出的鬼魅身影越來越多,頭頂不時掠過破空聲,一面閃轉騰挪,一面拚死反擊,兩大門神如中流砥柱死戰不退。
「讓開,本將來會會這幫狂妄之徒……」厲聲呵斥圍攻的兵將,狂奔的乃蠻主將悄然止步,回望身後人潮湧動的長街,沖尾隨的兩人下令,一語雙關,「掩護本將,突破封鎖,我們殺出城門!」
「遵命!」默契配合,耶律迪烈大吼一聲,「勇士何來……」
暗暗觀察戰場態勢,年輕小將側臉低詢,「不知兄弟們跟上沒有?」
「看,跟來了,糟糕,敵兵太多……」扭頭回視,緊張不安的千戶長高聲呵斥,「我們奉令繞道堵截,沒接到命令的一律奔向北門,追擊不明騎兵,爭取在城外將其合圍!」
喧鬧的街道頓時陷入沉默,對戰雙方不約而同罷手,城門屍堆下飄出嘀嘀咕咕的私語,「聽,好像是迪烈千戶長的聲音?咦,為何停戰?」
沿長街縱馬飛奔,六名勇士大喜過望,頻頻回頭,偷樂的古魯安連聲催促,「兄弟們,敵兵實在狡猾,故意聲東擊西,快執行命令!」
氣喘吁吁追上駐馬等候的三人,古魯安深鞠躬,「大人,我等奉命支援……」沖一旁的軍士大喝,「還不讓出戰馬,傻愣著幹嘛?趕緊殺向北門,若貽誤戰機,你我誰也吃罪不起。」
看著唯唯諾諾的眾騎兵離去,耶律迪烈再次怒吼,「勇士何來?斡列阿大人在此督戰,我們一會殺出西門,餘眾速速撤離,不得怠慢!」
不敢抗令,默然撤退,眾騎大呼僥倖,「這兩個混蛋真他媽棘手,也罷,大人自會擺平。他奶奶滴,這幫人打哪冒出?附近也沒聽說有這麼一支彪悍騎兵?」
沖翻身上馬的乃蠻主將拱拱手,古魯安齜牙一樂,「大人,請在後面督戰,我等先衝鋒陷陣,為您殺出一條血路……」努努嘴,「兄弟們,上——」催馬奔出,高聲傳訊,「前面的兄弟們,可否分一瓢羹?鳥頭先留下,以待展翅騰飛!」
城門一片靜寂,乏累至極的師兄弟垂下弓箭,一屁股坐上血水四溢的屍骸,兀曷赤苦笑,「還是大師兄厲害,憑借一張如簧巧舌隨意顛倒黑白,可真能忽悠……」
「大師兄的本領你我心知肚明,雖瘦弱,平日不顯山不露水,一旦逢敵,其箭術只怕不遜於勇士團中任何一人,當然,駙馬爺除外……」窺探四周,頭也不回的不花刺終於鬆懈,「兄弟們終於殺出來了,敵兵可真聽話,讓撤離也毫不含糊,不知大師兄如何忽悠這幫蠢貨?一會得好好請教。」
集體搬開屍骸,清出通道,由乃蠻主將領路,會合的勇士團趁夜直撲出城主道。等離開城門,點燃火把,一路瞪大眼睛。天色在焦慮的奔行下緩緩發白,朦朧的景物漸漸變得清晰,默不作聲的人馬分列大道兩側,保持不疾不徐的速度仔細搜尋。
不知不覺中,背後傳出滾雷般的蹄聲,吶喊由遠至近,「快追,膽敢投敵,他不再是你們的頭領,一經發現,給我當場擊斃……」
「迪烈,你率五人迎戰,想法設法拖住追兵。其餘勇士加快速度搜索,尤其注意路肩下的草叢或者灌木……」沉聲下令,一臉歉意的年輕小將沖高壯敵將彎腰施禮,「大人,你已盡力,文龍感激不盡,請速速離去!」
「瞧……」低聲驚叫,眼尖的古魯安不待主將下令,飛身躍下,一頭竄下大道。須臾拎一個布袋折回,「駙馬爺,找到了,找到了——」
「給,一併收妥,我們硬闖敵陣……」遞過布袋,一身舒泰的周文龍再次催促敵將,「大人,快走,一旦被追上,你可百口莫辨。此恩此情,容文龍日後回報,走——」
"將軍,我……我……"徘徊不前,去留兩難的敵將咬咬牙,「我不能走,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將骨骸拱手相讓,我斡列阿不會眼睜睜看著骨骸再次易手。神仙娘娘妙手回春,一手救活已被庸醫治死的老母,我得知恩圖報。罪不及亡者,何況娘娘曾普度眾生,救活多少貧苦百姓,卻不收一文診治費……」
越說越激動,沖微微吃驚的小將深彎腰,「將軍,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去找大人說明白。若非大人下令掘墓,也不會惹出如此軒然大波?即便被射死,我也認了,能為神仙娘娘盡最後一份力,斡列阿雖死無憾……」躍馬奔出,傾盡全力呼喊,「兄弟們,你們也曾受過神仙娘娘恩惠,可不能忘恩負義?將骨骸交給仙師派來的人,我們問心無愧。大人,我甘願赴死,只求別牽連諸位兄弟,他們完全不知情!」
「射死這個叛國逆賊,等勝利返城,再將其手下集體處斬,以振軍威……」咬牙切齒,腆著大肚子的柯坪守將斷然揮刀,「不得放走一個,務必全殲這支騎兵,出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