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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策馬西征 169.鴉兵撒星雲 文 / 周於仲謀

    主峰以西的荒野被蹄聲打破靜寂,煙塵漫天,遍地響起喊殺聲。斷後的男子毫不慌亂,聽辨一番,低聲叮囑耶律迪烈,「你繼續監控後方追兵,保持合適的速度,不得丟下一人,我去找仙師共謀脫困大計……」左右窺探,神情變得凝重,「眼下還不清楚前方有無敵兵,但我們似乎已被合圍,你堅持一會,作戰策略很快下傳,請耐心等候,我去也!」

    「將軍,我們不妨學學蒙古人,擺出『鴉兵撒星』陣,讓追兵無所適從……」看出情勢萬分危急,千戶長獻上計策,「蒙古騎兵凡遇敵陣,則三三五五,斷不簇聚為敵所包。敵分亦分,敵合亦合,或遠或近,或多或少,或聚或散,或出或沒,來如天墜,去如雷逝,謂之鴉兵撒星陣。小股部隊作戰,此法頗令敵兵棘手,敗則四散迸,追之不及。勝則尾敵襲殺,不容逋逸,不知將軍覺得可行否?」

    「此舉可行,但須定下會合地,三人一組各自為戰,且戰且退奔向預定地點……」愁眉頓展,男子催馬躍前,「分散對我們有利,即便三人,也能對陣追兵兩百,等會合後說不定還能打一個伏擊,乃蠻人可有得受的!」

    疾馳的勇士團裹挾滾滾沙塵一路奔西,偏僻的荒徑響起滾雷般的蹄聲,慘遭蹂躪的花花草草東倒西歪,偶有小動物出洞覓食,頓時被嚇得夾緊尾巴溜回洞底。荒野孤零無人煙,林木寂冷有幽香,奔行的人馬隨下傳的命令迅速散開,如一顆顆流星融入浩瀚天際。嚴格按照命令,以三人為一個作戰單位,奔向合圍圈的薄弱處。

    從四個方向逼臨,勝券在握的追兵被迫隨之分散,各自追擊認準的對手,喊殺聲將荒野變成喧囂無比的鬧市,「追呀,他們逃不掉了,生擒涅面男子,所有將士均有重賞,直接擒獲者,官升三級……」誘人的封賞強烈刺激發癲的眾騎兵,一個個奮勇衝鋒,如剛出牢籠的鬥牛。瞪著血紅的牛眼,拚力追趕三人一組的勇士團,嚎叫此起彼伏,「殺,這幫混蛋妄想分頭突圍,不要放過一個,務必斬盡殺絕,為屈死的兄弟們報仇雪恨——」

    美夢沒能持續多久,紛紛墮馬的追兵越來越多,即便人數超過對方五倍以上,依然不敢靠太近。只要進入射程,下場無一例外——人仰馬翻,至於死活只能聽天由命。狗咬刺蝟的乃蠻兵氣得幾乎發瘋,逃竄的獵戶實在太棘手,自己射不中,而還擊的箭雨卻異常精準,人數再多,也禁受不起這種單向屠殺。一名先鋒官看出端倪,咬牙切齒怒吼,「集中箭雨,先射斃其馬匹,大家輪番上陣,消耗其箭支,用盾牌保護自己!」

    陽光毒辣,戰場火爆,殺聲四起,追逃的眾多身影將荒野變為嘈雜的街市。一個豁出性命狂追,一個使出全力奔命,尚未完成的合圍圈在翻飛的馬蹄下變得支離破碎。逃竄獵戶的裝扮與偽裝的「風雷營」將士幾乎一模一樣,唯恐傷及己方,乃蠻兵被迫先詢問後進攻。戰機瞬息萬變,等回過神,敵人已逃離,自己卻付出血的代價。

    滑稽場景一再上演,人人暴跳如雷,個個鬚髮賁張,奉命堵截的乃蠻人索性不再詢問,一經察覺,立馬出擊。尾隨追趕,避開射來的箭雨,掛綵的防禦使怒火萬丈,「他媽的,難道不認識本將?」矮身躲過一支直撲面門的奪命利箭,人氣糊塗,「這幫蠢貨,居然對自己人下手,全軍聽令,還擊!」

    隨著命令下傳,混戰如火如荼,兩幫獵戶一面窮於應付乃蠻追兵,一面相互對射。以分對分,還得辨清敵我,各自為戰的「風雷營」將士被迫放緩追擊速度。翻騰的塵煙漸漸遮天蔽日,戰場陷入昏天黑地,你打我,我射他,他抽冷子偷襲你,三支騎兵打得不可開交。腥風血雨中殺出,應付如此場面自然綽綽有餘,三人一組的勇士團心無旁騖,只管向所有進攻自己的騎兵傾瀉死神,相互掩護,交替斷後,奮不顧身殺出重圍。

    攜帶的備用戰馬逐漸減少,到最後所剩無幾,更有甚者,三人共乘兩騎。奮起還擊,憑借無與倫比的「曼古歹」戰術和捨我其誰的霸氣,化整為零的勇士團相繼鑽出包圍圈。仙師早指定會合地點,一路偵探,一路疾奔,逃離生天的鴉兵縱馬追趕斜陽。無誇父逐日之志,有屠龍斬魔之心,煙塵遠去,唯留一地呻吟。

    區區三名獵戶,卻能抵擋近兩百兵將,看著遍地翻滾的己方人馬,再次被大軍堵截的防禦使捶胸頓足,「廢物,一群敵我不分的廢物,啊——」胯下戰馬被成功射翻,人飛躍逃離險境,彎弓瞄準迫臨的兵將,「你他媽長眼睛沒有?不認識老子嗎?信不信老子一箭射死你!」

    所遭遇的抵抗聞所未聞,驚嚇過度的先鋒官猶自抽風不止,努力辨別,勉強認出豁耳獵戶,「都……都停下……是防……防禦使大人……」垂下戰抖的弓箭,飛離馬背,奔上前攙起直哆嗦的將領,慇勤拍打,「您……您受傷了?快來人,幫大人療傷……」

    「啪——」一聲脆響驚呆紛紛湧上的軍士,徘徊不前,唯恐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餘怒未息,豁耳大人連連跺腳,「蠢材,全是蠢材,敵我都不分,談何圍殲?滾!」

    耳門嗡嗡作響,火辣辣的臉頰生疼生疼,倒霉蛋既不敢怒,也不敢言,杵在一旁犯傻。熱臉貼上冷屁股,還被當眾羞辱,誰讓自己幹掉防禦使大人的坐騎?嘴角出血,一顆鬆動的牙齒漸漸脫離牙床,做一個冷眼旁觀的逃兵。和著血水慢慢回味,醒過神的先鋒官怒髮衝冠,將在外君命都有所不授,何況一個小小的防禦使?

    暗暗觀察四周,估摸一番,沖同樣憤怒的親兵團眨眼示意,緩緩退回。上馬,厲聲下令,「你們留下保護大人,其餘兵士火速追敵,不得消極怠戰,違令者,斬!」看著人馬遠離,方拱手請示,「大人,您傷勢不輕,不如讓末將保護您返回山谷營地……」斜睨一眼神情輕鬆的兩名衛兵,再次環視一圈,確認視線內並無其它人影,臉色微變,「不對,防禦使大人何等人物,怎會失去耳朵?此人必定冒充,上!」

    心領神會,十幾名親兵一擁而上,刀劍齊出,誓死拱衛的兩名衛兵眨眼死在亂刀之下。毫無防備,被迫應戰的豁耳獵戶罵聲不絕,「一幫狗奴才,居然犯上作亂,看老子將你們這群混蛋斬盡殺絕……」耳畔劇痛和頭臉麻痺影響了發揮,一連砍翻逼近的四五名對手,快速後撤中,腳下一滑,人險些栽倒。

    「啊——」眼見對方握刀的右臂憑空飛出,暗自偷襲的先鋒官一不做二不休,人隨心動,一團籠罩在餘暉光暈中的刀影直取昔日上司咽喉。血,飛濺,人,頹然倒下,汩汩流淌的鮮血染紅狼藉的地面。猙獰的面容可怕之極,只可惜再也無法呵斥和命令,怒睜的牛眼隨著噴湧而出的血水變得時漸黯淡,三肢抽搐,眼閉,魂飛,一縷冤魂奔赴西天極樂世界。

    猶不解恨,上前狠狠一腳,將扭曲的臉龐幾乎踩扁,心細如髮的先鋒官一面退後,一面吆喝眾親兵,「大家也看到了,此人根本不是防禦使,來,一人砍一刀……」

    蜂擁而上,亂刀橫下,血肉模糊的頭臉變為一堆肉醬,三具屍骸再也無人能認出。大口喘氣,吐出血牙,得意洋洋的先鋒官翻身上馬,「即便誤殺,你們也逃不脫干係,最好忘掉這一幕……」斜視一圈,催馬奔出,話語間露出騰騰殺氣,「誰敢洩露半句,不用我動手,節度使大人自會幹掉告密者,明白不?」

    眾親兵飛馬跟上,齊聲作答,「明白!」

    野花無語,風兒抱屈,倒伏的眾多屍骸橫七豎八,偶爾飄出的呻吟隨捲起的沙塵飛散,一地的淒涼。觸目所及,獵戶裝扮的屍骸寥寥無幾,死狀各異的兵將清一色屬於伏擊大軍。越看越心涼,越追越心慌,雙眼發花的先鋒官喝令止步,「停,別追了,我們根本不是同一個級別。這支獵戶團必為正規騎兵,精銳中的精銳,甭自取其辱,撿條命已屬萬幸,返回山谷療傷!」

    沒被蒙古人幹掉多少,卻讓堵截大軍射翻好幾十人,追趕的「風雷營」將士怒火上湧,一個個破口大罵,「媽的,自己人殺自己人,這也歸於戰果?堂堂的風雷營勇士,居然喪生在一幫蠢貨的箭下,等見到閻王爺,也怨氣沖天呀……」

    離主道不遠的樹林旁,被三百多追兵合圍的徒單克寧進退無據,急得直冒冷汗。兩名獵戶倒鎮定自若,連續射倒奔近的敵兵,一人抽空安慰,「千戶長,別擔心,末將剛才發現右側樹叢飄出慘叫,估計我方兄弟也被合圍。我們不如以退為進,先會合,再共同殺出重圍!」

    「退!」發冷箭射倒吆三喝四的乃蠻將領,掉頭奔北的徒單克寧接連祭出連珠箭,一舉蕩清正面戰場上的敵兵,催戰馬,弓箭指向人影憧憧的樹叢,「擋我者,死!」

    兩名獵戶緊隨轉馬,效仿千戶長施展連珠箭絕技,三人三馬勢不可擋,人仰馬翻的追兵被迫讓路。殺奔樹叢,又一番激烈對射,嚴密的合圍圈很快被撕破。率先殺出,領頭的年輕小將大喜,「別上主道,我們穿過樹林奔西,我守住左翼,徒單克寧,你看死右翼,不得讓一兵一卒突入射程範圍之內!」

    忌憚於對手的精準箭術,拚命詐唬的追兵老遠放箭,權當過把殺敵的癮,至於中與不中,全憑天意。沒有力量支撐,飛出的箭支不斷墜地,連人毛都沒碰到一個。冷眼旁觀,老天爺暗自苦笑,即便靠天意,總得靠近這群魔神吧?距離差上一大截,如何幫?難不曾幫你們吹過去?

    眼睜睜看著六個人影鑽入樹林,膽寒的追兵一個個噤若寒蟬,止步林外,低聲協商,「天色已晚,窮寇勿追,以免搭上卿卿性命。這幫混蛋不好惹,我們不如敷衍一番,反正損失不大?」

    「嗐,好不容易追上,卻無從下手……」瞇眼看看時見昏暗的天色,領頭的裨將無奈下令,「返程,一路搜索傷兵,掩埋戰死的將士,唉——」

    追趕的風雷營兵將漸漸合攏一處,相互打探一番,指揮的副將氣得吹鬍子瞪眼。所有人均一無所獲,還失去防禦使大人的蹤影,追問無果,登高眺望西方騰起的塵煙,命令火速下達,「不許停歇,我們繼續追,敵人同樣疲累,他們必定趁夜會合。如冒險連夜出擊,勢必收到奇效,這幫混蛋肯定就地宿營,將其圍而殲之大有希望。你……」指定一名魁梧衛兵,「回去通知大軍,讓他們派出兩千援兵,跟在風雷營後面,等我們完成合圍,同時出擊,一舉殲滅這支膽大妄為的騎兵!」

    辨清方向,相互檢查給養和兵器,疲憊的將士隨驕狂的副將奔出。上主道,以緘默狀態追趕遮住夕陽的煙塵,馬蹄,起起落落,沙塵,洋洋灑灑,人心,惶惶不定。落在最後面,兩名肩部掛綵的軍士有意無意放緩速度,竊竊私語,「不能再追了,你發現沒有,這群混蛋身份神秘,無論個人箭術或集體作戰,均遠勝我方?」

    「還用你說,我早已察覺,嗐……」幽幽歎氣,無奈的口吻中透出一絲驚懼,「連射三箭,對手回敬三箭,雙方的戰馬同時被擊斃,貌似旗鼓相當,實則不然。一個追,一個逃,那個混蛋還能擊中我的肩窩,他卻毫髮無傷,這等騎術和箭術實在讓人難以置信……」

    「兄弟更慘……」昔日的勇氣化為紛墜的汗水,隨驚悸飄飛,「我當時窮追一名血人般的年輕男子,只發出一箭,也沒見那人如何,戰馬頃刻間被擊斃,人也受傷倒地。幸虧反應得當,躲過奔馬,否則早變成亡魂……」牙關打顫,人搖搖欲墜,「不如這樣,我們裝出迷路,去附近村落搶點財寶,順便砍下幾顆頭顱,天亮後返城交差?」

    「早說嘛,走!」一拍即合,兩個血跡斑斑的人影躍下主道,一頭竄入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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