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戰一直持續,瞅空狠親,咧嘴享受的主帥也沒忘乎所以,聽清飄入的顫音,一時大驚。剛從東門返回,怎麼會出現血影?還知道自己的名諱?捧住粉紅臉蛋,貼耳叮囑,「別擔心,我去瞧瞧!」蛟龍出水,帶飛驚惶一地,神速穿衣,披上鎧甲,人恢復戰神模樣。
親一口嬌羞人兒,旋風般出門,「你們先伺候公主用膳,我很快返回……」頭也不回飛奔,高聲催促報信侍衛,「快走!」
出府接槍飛身上馬,語氣分外嚴厲,「派人通知徒單克寧,讓他帶五百勇士趕赴東門……」扭頭沖緊張不安的眾人一笑,「嚴密守護府衙,外圍由蒙古騎兵擔任防務,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不得有絲毫懈怠。高昌侍衛值守內宅,在制高地和隱秘處設下暗哨,若敢擅闖,給我當場擊斃。親兵團,隨本帥出發!」
剛想近前稟告,被騰騰的殺氣嚇回,老者半天沒吭氣。身後的百姓面面相覷,誰也沒出聲,駙馬爺戎裝未改,面色焦慮,估計又遇上大麻煩?看著撲向東門的兵將,一幫百姓暗暗揪心,交頭接耳私語,「難道東門外也出現敵影?不大可能呀,敵兵聲東擊西嗎?」
「不像,如果真有大事發生,駙馬爺不會只帶上這麼一點兵馬?」一名頗懂軍務的年長者微微搖頭,「區區小事,駙馬爺須臾間即可擺平,大家先別自作主張,等伊瑪木大人趕到再說。」
心急如焚,疾奔的男子不住催促,「快跟上,城外可能有敵兵,即便人數不多,也不能任其囂張,今晚一定要將這幫人一網打盡。趁我們忙於迎戰,在後方騷擾,尤其可恨,一個活口都不要留,給我斬盡殺絕!」
「遵令!」見識過大場面,一幫宵小之徒何足為慮,還不手到擒來?拍馬追上,僕散忠勇悶聲請戰,「將軍,請讓末將帶諸位兄弟擒獲這群混蛋,好好折磨一番,讓他們體會一下生不如死的感覺?」
「看情形再做定論,敢主動靠近並襲擊,這幫人膽量不小,不得大意……」高聲叮囑,男子快馬加鞭,率先衝向城門。
「駙馬爺駕到,大家快叩拜——」翹首以盼的壯漢一頭跪倒,「小民恭迎駙馬爺,我已派人看住那名壯男,城樓上也有人負責監控大道方向。」
「都起來,前面帶路!」白龍馬不曾停留,馱著主人直入城洞,親兵團緊隨而入。來不及拍打塵灰,壯男飛步越過人群,一行人過吊橋,右拐直撲竊竊私語的人團。沒等靠近,男子早提前躍下,甩開韁繩,健步如飛衝入人團,「讓開!」
圍成一圈的百姓不約而同跪下,一個個驚惶不安,瞥瞥搐動的血影,瞅瞅粉面含霜的駙馬爺,大氣也不敢出。寬額捲鬚,嘴角還有一顆胎記,模樣似曾熟悉。雖血水滿面,但輪廓不會變,一步蹲下,撥正臉龐,男子大吃一驚。結拜長兄,怯薛軍首領多勒忽翰格列千戶長,怎會一個人倒在護城河旁?無暇細想,奮力摟起,「親兵團聽令,沿大道向東西方向搜索,敵兵不會跑遠,絕不放過任何一個,漏掉一人,全體處斬——」
猙獰的神色活似要吃人一般,連十戶長也被嚇住,轉眼醒悟,「兄弟們,隨我來,全神戒備,不得放走一名敵兵——」
耳畔響起炸雷般的嘶吼,如野獸出擊前的怒號,暈過去的千戶長被生生震醒。睜開被血水遮蔽的眼睛,勉強辨清人影,緩緩閉上。強忍劇痛,大口喘息,「將軍切勿……切勿焦躁……聽我先說完……再做定奪……定奪……」
「等等!」喝止奔出的騎兵團,男子側耳聆聽,眼淚一下止不住,「兄長,你怎麼變成這樣?嗚嗚……」瞬間回神,現在不是哭的時候,擒獲罪魁禍首為大。耳朵貼近鬍子拉碴的嘴唇,側臉頻頻眨眼,示意別喧嘩。
兄長?周將軍還有一名兄長?眾親兵一時大驚,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如泥雕木塑一般靜立當場。屏住呼吸,傻傻盯視,現場一片靜默。
「為兄沒受……咳咳……致命傷害,別擔心……」看著朦朧淚眼,千戶長咧嘴一笑,不料牽動傷口,人疼得直哆嗦,拚力吸氣,咬緊牙關,不讓呻吟發出,「敵兵……敵兵只有三人……被……被我幹掉兩個,最後的一人也受了傷,他應該不會跑太遠……」用顫抖的左手緩緩擦去淚花,「義弟錚錚男兒一個,有淚也不會輕彈,卻為牽掛兄長而泣不成聲?我可真幸運,咳咳……」
嘴唇抽搐,「一路追殺至此,敵人膽大包天,請所有將士小心為上……」指指大道,「他……他沿主道逃往東方,如果追趕,勢必竄下大道,遁入密林草叢。一旦驚動,恐難以找尋……咳咳……」
親自率兵追趕,擔憂兄長傷勢,讓兵將出擊,又不放心,兩難的周文龍皺緊眉宇。看看天色,心如火燒,餘暉漸漸隱退,夜幕緩緩降臨,夜色茫茫,如何能生擒此人?一幫親兵陷入沉默,任務實在太棘手,誰也沒把握能一舉成功。十戶長暗自琢磨,一時也愁眉不展,敵兵發現追趕的大軍,一定會就地隱藏,黑咕隆咚下,到哪去找?
洞開的城門湧出大批騎兵,敢死隊長第一個越過吊橋,風馳電騁般撲向人團。五百高昌勇士弓箭在手,一個個全神戒備,「敵兵呢?在哪?媽的,看到我們嚇丟魂了嗎?溜得無影無蹤?」
瞟一眼奔近的勇士團,男子計上心頭,「徒單克寧,你指揮全體勇士,務必將一名掛綵的敵兵擒獲,不得傷其分毫。此次作戰不比往日,不靠勇氣取勝,全憑智謀。聽清楚,我只說一遍,不生擒此人,你們不必返城,一直到擒獲為止……」
看看面色煞白的千戶長,人怒髮衝冠,「敢傷我兄長,哼,看我如何折磨你這個混蛋?」穩住心神,一字一頓,「沿大道往東一路追擊,使出全力吶喊,每隔一段距離留下一名勇士。力求做到無聲無息,馬兒跟上大軍,人隱入夜幕,嚴密監控大道。此人急於逃命,不會走荒郊野嶺,等追趕的大軍遠去,他依然會沿大道連夜奔逃。黑暗中,辨認辦法很簡單,只要敢單人獨馬飛奔,將其戰馬當場擊斃,活捉此人,不得有誤!」
「遵命!」收攏虎天鉤,徒單克寧淡然一笑,「我還以為大軍迫臨,沒曾想區區一名傷兵……」
「你知道我兄長是誰?」看出不屑的表情,男子低聲怒吼,「他就是怯薛軍首領多勒忽翰格列千戶長,貼身保護大汗,所有怯薛軍將士由他一人指揮,從不離大汗左右,明白性質的嚴重性嗎?」
「啊!」所有兵將呆立當場,徒單克寧也驚出一身冷汗。鐵木真的御前侍衛首領肯定執行重大軍務,竟然在渾八升地界遭遇襲擊,消息一旦傳回蒙古,大汗勢必震怒,所有人都得吃不了兜著走。汗水簌下,人很快醒神,拔出虎天鉤,面色一片潮紅,「出擊,一定要擒獲此人,不然,誰也回不了渾八升,上——」
馬蹄騰空,魔神出世,一團飆風般的身影飛出。聞聲而動,五百高昌勇士加上親兵團,火速追趕敢死隊長。大道一瞬間沸騰,劍拔弩張的人群分為兩列,使出最高速度,漸漸消失在昏黃的夜色下。嚴格按照密令,每隔一段距離,一團黑影飛離馬背,落地後連續翻滾,眨眼融入茫茫夜幕。
扭頭看一眼空寂的大道,火急火燎的周文龍邁開大步,飛速衝向吊橋,「帶所有兵器跟上,都閃開,讓出通道,違令者,斬——」一路飛奔,一路安慰懷裡的兄長,「甭擔心,府衙內有御醫,你不會……不會……」拖長的哭腔讓齜牙咧嘴的千戶長髮笑,笑聲太微弱,誰也聽不清。
過吊橋,沿長街直奔府衙,男子汗如雨下。雖不清楚具體傷勢,但不會輕,渾身的鮮血證明兄長跟敵兵發生過激烈戰鬥,不時查看肩窩處露出的箭桿,人咬牙切齒。媽的,居然敢主動襲擊怯薛軍首領,吃了雄心豹子膽嗎?連番奔忙,身體漸漸支持不住。腳步開始發飄,眼前金星直冒,減緩步伐,努力保持平衡,一步步走向遠處的府衙。
梅花槍頗重,扛上肩追趕的壯漢暗暗驚歎。僅憑一桿長槍,普通百姓拿上怕多跑幾步都困難,何況還得跟敵兵做殊死搏擊?駙馬爺抱人都比自己扛槍跑得快,不得不讓人口服心服。另一名大漢倒輕鬆,拎著弓箭和佩刀,很快追上扛槍的壯漢,「兄弟,很重嗎?要不,我倆換換?」
「小菜一碟,沒見駙馬爺抱人都跑得那麼快?」有機會親近駙馬爺,壯漢樂不可支,撇撇嘴,「快追,駙馬爺也怕……也怕支持不住?」
腳步輕盈,大漢轉眼追上,「駙馬爺,請讓小民抱,您先歇歇?」
「不用,你快去稟告國王,就說怯薛軍首領負傷。我一會帶人去我房間,請御醫提前做好救人準備……」咬咬牙,將懷裡一動不動的親人往上托托,言辭哽咽,「兄長,兄長,你醒醒,別嚇小弟……」
暈一會,醒一下,喘一陣,千戶長慘笑,「為兄沒事……咳咳……死不了的……只因……咳咳……我還要親眼看我的義弟迎娶仙兒公主……咳咳咳……」
心神不寧,恍恍惚惚的男子壓根沒聽清,只管努力邁步。隨著府衙越來越近,腳步也變得分外沉滯,戰場上激烈搏殺,一口氣背哲別千戶長到府衙,而今又抱著魁梧兄長狂奔,身體實在撐不住。眼前冒出一團團金星,一時只覺得頭重腳輕,看著奔近的眾多人影,停步呆呆張望。
意識漸漸變得模糊,一直捱到重負盡去,緊繃的神經終於崩潰。眼前發黑,頭暈目眩,人驟然癱倒。殘存的記憶裡,眾多小手伸向自己,驚恐的顫音忽高忽低,聽上去分外悅耳,「周郎……你別……別嚇本宮……周郎……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