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霧依風而散,乾枯的胡楊林獵獵作響,大風裹挾漫天的風沙席捲大地。一口氣奔出兩百多里,倉惶的乃蠻兵勉強緩過神,回望身後,並無一兵一卒,斷後的副將厲聲呵斥,「全軍止步,待我去請示主帥,蒙古人或許虛張聲勢,我們殺一個回馬槍,將其趕回渾八升!」
受驚過度的親兵依然簇擁主將飛奔,被副將策馬追上,一頓怒斥加告知並無追兵,親兵團終於停步。分開人群,惱羞成怒的主將鬚髮賁張,「蒙古人太狠毒,斷我水源,水囊還有多少?」斷糧草還能用戰馬補充,在沙漠中一旦缺水,後果不言而喻,「清點兵將,將戰損報上來!」
一番奔走查詢,副將愁眉苦臉上前稟告,「水囊僅供三千人之用,即便斬殺戰馬,最多也只供六千人所需,但我們的兵馬足有一萬五千左右。」
三萬人出征,僅僅抵臨塔里木河,沒過北岸,已折損一半,回去如何交差?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氣急敗壞的主將強忍羞惱,低頭斟酌一會,「蒙古人絕不會善罷甘休,其目的很明確,把我們逼回沙漠,無非讓我等自亂陣腳,倒斃在返回的途中,但……」冥思苦想,也想不出萬全之策,「這樣,你率三千騎兵返回沙漠邊緣,窺探蒙古人動靜。所有兵將帶上盡可能多的空水囊,想法設法弄到水源,如遇阻擊,迅速回撤!」
也只能如此,但蒙古人絕對嚴陣以待,苦笑的副將拱拱手,「末將遵命!」
黃沙撲面,灰頭土臉的三千乃蠻騎兵在副將的帶領下,擔負艱巨的搶水任務,踏上忐忑之途。蹄印早被掩蓋,既要躲避沙塵暴,又得辨清方位,人群苦不堪言。一路蹣跚而行,個個怨氣沖天。三千乃蠻兵對幾萬蒙古人,無異於羊入狼群,有心變道,但更怕迷失方向,一幫膽戰心驚的兵將只能硬起頭皮,奔赴沙漠邊緣最明顯的標誌物——大片胡楊林。
沿隱隱約約的蹄印一路追蹤,徒單克寧越來越心驚,回望主帥所在的方向,視線內只剩下飛舞的風沙。沙丘不斷移動,周圍的景物一模一樣,壓根辨不清方位。隨著太陽躍上半空,十餘名嚮導紛紛歡呼,「千戶長,蹄印雖然完全消失,但追擊的方向不會錯……」
天色突然變暗,遠處天空變成灰濛濛一片,震耳欲聾的爆響快速迫近。嚮導們同時吶喊,「全體人下馬,人在內,馬在外,圍成一大圈。越密集越安全,一定要看好水囊並臥倒,沙塵暴來了——」
英雄無用武之地,一幫勇士變為駱駝群,按嚮導提示,迅速擺出桶形陣勢。外圍臥倒的戰馬抵擋沙暴,人群相互抓緊,在呼嘯而至的漫天沙塵中煎熬。來得快去得也快,天空轉眼變亮,被塵沙淹沒的人群嚇得不輕。徒單克寧吐出滿口的沙子,心有餘悸張望,半晌才回過神,「撤!別沒追上敵兵,自己倒被沙漠幹掉,這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呸呸……」
謹慎折返,親自斷後的千戶長頻頻回望,時間不長,視線內冒出大片黑影。三千乃蠻騎兵同樣狼狽,副將不住呵斥,人馬高一腳低一腳奔行在起伏不平的沙丘中。撤退迅速轉為進攻,當然速度並不快,盾牌兵器齊上場,吆喝吶喊同時飛。充當疑兵的六百高昌勇士來回奔跑,馬尾後拖拽的樹枝捲起沖天沙塵,將人群徹底淹沒。
吶喊驚人,聲勢浩大,追趕的兵馬看上去不會低於五千,搞不好超過一萬?越看越心涼,越想越害怕,部分膽怯的軍士不顧呵斥扭頭飛奔,「蒙古人,蒙古人追來了,大家快逃呀……」
響鼓無需重捶,逃回的人影越來越多,最後匯成一股洪流。眼看身旁的兵將時漸減少,而沙塵卻逐步逼近,孤掌難鳴的副將無可奈何,被迫率兵撤退。見敵兵主動退卻,追趕的高昌兵將愈發囂張,速度本能加快。沒等接敵,乃蠻騎兵已變成驚弓之鳥,一個個埋頭狂奔。大漠沸騰,蹄聲滾過天際,沙塵漫天飛揚,追趕的聲勢被風沙無形放大。
一口氣將敵兵趕入沙漠深處,眾兵將才沿著蹄印返回,嚮導指路,人人喜笑顏開。太陽已過半空,空氣變得熾熱,口乾舌燥,徒單克寧扯開大嗓門,「水,給我水——」
有備無患,飲過甘洌的河水,一行人迎著風沙返回胡楊林。看清天際冒出的大群身影,著急的主帥策馬躍出,身後,大批勇士緊緊跟上。幾名嚮導老遠認出人,紛紛呼喊,「瞧,駙馬爺,是駙馬爺來接應我們了……」
「遭遇乃蠻人沒有?有無損失?勇士們都在嗎?」劈頭蓋臉一番,男子衝入人群,「千戶長呢?人在哪?」
「將軍,一切都在您的掌控之中,末將口服心服……」後方再無任何人影,斷後的徒單克寧飛馬迎向主帥,一臉興奮,「約三千多乃蠻兵出擊,被我一路狂追,退入沙漠深處,估計這幫人再也不會冒險折返?」
「哼,即便折返,也元氣大傷,真正的蒙古騎兵會迎接他們,走……」轉馬,男子放聲大笑,「沙漠一定會幫我們,借刀殺人其實更痛快,哈哈……」
返回胡楊林,男子有條不紊下令,「一百名勇士值守此地,留下五百匹繳獲的戰馬,備足相應的飲食。輪流巡查,只要發現沙漠中冒出人影,五百匹馬充當疑兵,立刻派人回城報信……」看看西斜的太陽,「走,我們去南岸瞧瞧,不知兵將戰損如何?」
大呼小叫,一幫徹底放下心的高昌勇士簇擁年輕主帥奔向塔里木河,男子照例一馬當先,飛速趕到狼藉的河岸,沖對面吆喝,「萬戶長在不在?」
「末將和所有將士一切無恙,請將軍放心!」土拓兒隔河鞠躬,留守北岸的金國兵將同時下馬,彎腰施禮。親兵團齊聲吶喊,「駙馬爺,耶律迪烈千戶長率高昌勇士將所有降兵押回,回防的蒙古騎兵已經折返戰場。走時留下話,哲別千戶長讓駙馬爺整頓大軍,各個方向均派出偵探騎兵,不必協助,他自會率兵凱旋!」
「難道不需要給養?」搖搖頭,年輕主帥瞥瞥凌亂的河面,高聲下令,「所有兵將聽令,我們勝利返城,耶——」
「耶——」紛紛掉頭,興高采烈的將士們沿南北兩岸飛奔,比賽誰跑得最快。調侃聲此起彼伏,「嗨,對岸的兄弟們,看我們跟乃蠻兵相比如何?是他們溜得快,還是我們追得凶?」
「當然兄弟們厲害,哈哈……」
緊隨其後,徒單克寧輕聲解惑,「將軍,其實蒙古騎兵最厲害的地方在於,他們壓根不需要給養……」淡淡一笑,「將軍可能沒注意,蒙古戰馬絕大多數為母馬,喝馬奶,一路上什麼都可以充飢。緊急情況下給充血的馬蹄放血,啜飲後繼續戰鬥,如此輪番,能維持十天左右的持續戰鬥力。另外將軍也見識過,他們的食量極少,我們吃一頓足夠他們一群人吃,這也是蒙古騎兵縱橫天下的一部分原因。」
「原來如此!」輕輕擺頭,男子好奇心大漲,「你怎麼和王鼎一樣,對蒙古騎兵非常瞭解?」
「屢戰屢敗,末將不得不研究,但結果讓人失望……」歎口氣,徒單克寧同樣搖頭,「所有的蒙古騎兵都是瘋子,他們沒有靈魂,只知道執行命令,自幼就被訓練成一個天生的戰士,壓根無法效仿。」
「哼,未必,等完成計劃,我的一千騎兵要抵得上蒙古人一萬……」一聲輕笑,男子看看左右,「近段時間我也在研究蒙古騎兵,發現他們的特殊之處有三點。一,兵器佔優,二,個人素質超過任何對手一大截,三,這點最關鍵,其將領的指揮能力遠遠超越對手,但……」瞅瞅墜下的斜陽,「我們身處其中,吸收其精髓,去其糟粕,超越蒙古騎兵指日可待。」
「有道理,將軍的指揮能力即便與哲別相比,也毫不遜色。但你比他年輕,這就是一個最大的優勢……」興奮的千戶長連連點頭,「末將一定能看到那一天,不知將軍會封我一個什麼官?」
「兵馬大元帥,如何?執掌全國兵將,為我們的國家開疆拓土……」一臉信任,年輕主帥伸出手掌,「擊掌為盟,但事先說明,女人不能與你分享。至於權力,任由你挑選,只要不打我的主意,悉聽尊便!」
「啪!」一聲清脆的聲響飄出,兩人大力擊掌,千戶長放聲大笑,「但凡稱王稱霸者,尤其草莽中殺出,其能力不容置疑,俗人豈能望其頸背?末將雖魯莽,但也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就算給我一個國家,我也沒辦法治理,哈哈哈……」
「也不盡然,如今自身難保,當然齊心協力。一旦大權在握,野心自會膨脹,何況,有時會身不由己……」熟讀過太多國家的興衰歷史,男子微笑,「希望記住今日之約!」
「一定!」扭頭看看追近的兵將,千戶長默契一笑,「末將最大的心願就是在有生之年裡,幫助將軍完成夙願,當然,如有可能,娶一個賢淑的妻子,僅此而已。」
「我會留意的,這樣,等攻陷西遼,在權臣的家眷中挑出一名大家閨秀。如果北院大王有女兒,你娶過來,如何?」半調侃半認真,男子躍馬奔出,「到時候別忘了我這個大媒人?」
「先感謝將軍,末將可記住了,別忘記咯……」同樣開玩笑,兩人一前一後追逐,嬉笑聲漸行漸遠,最後飄散在升起的暮靄中。一幫兵將你追我趕,歡騰的場面將大勝後的喜悅灑遍四面八方。連續翻越丘陵,將土坡甩在身後,穿過一大片灌木叢,在荒野中一路飛奔,一行人抵臨渡口。
行注目禮,男子第一個飛過,大隊勇士按次序上橋。餘暉下,籠罩在五顏六色的光暈中,勝利返城的大軍進入西門。派出多支偵探騎兵,安排巡城兵士,與等候的伊瑪木大人協商犒賞事宜,男子忙得團團轉。在一旁靜靜等候,看著情郎的高大背影,努伊兒抿嘴偷笑。
等忙完一切,玲瓏侍女一頭跪下,「駙馬爺,公主請您入府,特命奴婢前來迎接。」
一把拽起,將女人抱上馬背,也不看紛紛側目的兵將和百姓,男子一聲吆喝,「白龍,走!」自己跟在馬後飛奔,一路上的人群不斷跪下,吶喊如山呼海嘯一般。惶恐的努伊兒臉色煞白,不住扭頭,「駙馬爺,奴婢豈敢……豈敢自己騎馬,卻讓駙馬爺徒步,請讓奴婢下馬……」
默契的白龍馬保持不疾不徐的速度,跟上的男子輕笑,「怕啥,我就是要讓你體會一下做我女人的感覺,白龍,加快速度……」橫過槍桿,輕觸馬臀,一團身影飛出。使出八步趕蟬的絕頂輕功,肩挎紫金弓,手提梅花槍,微微喘氣的年輕主帥越過戰馬,沖跪下叩拜的人群不停點頭,「諸位請起,我去也!」
閉上眼睛,讓風兒和幸福充滿鼻腔,陶醉在眩暈感覺中,努伊兒飄飄欲仙。兩人一馬很快奔抵府衙外,乖巧的侍女主動躍下,站在一旁顫抖。一半因為幸福,一半卻為驚恐,若傳至公主耳畔,下場只怕不妙?一名侍衛上前牽馬,另一名叩拜後飛奔而入,「駙馬爺回來了,駙馬爺回來了……」
親兵團一擁而上,七嘴八舌詢問,男子淡笑,「一切盡在掌控中,大家吃飽喝足,好好休憩,至少,今晚不會出擊……」入大廳,叩拜國王,簡短匯報戰情。請示後直奔公主所在的房間,尾隨的努伊兒紅暈滿臉,凝視背影,不時犯傻。情郎敢作敢為,以後的日子一定甜蜜,暗自憧憬,本能加快腳步。
兩名侍立的婢女忙不迭跪下,「奴婢拜見駙馬爺,公主在裡面等候已久,請……」
「都起來!」也不看兩人,男子一頭奔入,靠近床鋪,一臉關切,「公主,病了?怎麼還不起床?傷口很疼嗎?」
繃住臉,裝病的嬌蠻少女哼哼唧唧,「哎喲,疼,本宮真病了……哎喲……」從指縫中偷窺情郎反應,一朵朵紅雲將俊俏臉蛋籠罩。
「啊,我看看,我看看……」輕觸額頭,急赤白臉的年輕主帥輕輕掀開被褥,「傷口在哪……」剛意識到不妥,頭卻被大力摁下,人一時憋紅臉。
「哈哈,騙你的……」笑得花枝亂顫,少女一臉得意,「不錯,不錯,非常關心本宮……」壓低聲音,「本宮想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