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里木河下游的渡河地點,一批又一批高昌勇士冒出水面,馬兒隨之出水,紛紛湧向河畔。上遊方向,掩護大軍撤退的最後一批敢死隊也成功抵達北岸,火速集結,在主將的率領下趕赴蒙古騎兵陣營。下遊方向,少數迷失方位的渡河勇士快速折返北岸,向己方陣營靠攏。
看看對岸湧出的眾多人影,躍下土坡,哲別果斷下令,「全體蒙古勇士聽令,用箭雨封鎖南岸,決不能讓乃蠻人的一兵一卒過河!」
嚴密的陣勢井然有序,眾騎一字排開,從河岸一路延伸到遠處的樹林。河面寬度最多不會超過二百步,完全處於強弓勁弩的射程範圍,追趕的乃蠻先鋒騎兵剛抵臨河岸,還沒站穩腳跟,數不勝數的死神同時降臨。怒吼聲聲,一萬多支利箭瞬間飛躍河面,將對岸荒地徹徹底底籠罩。
無處藏身,盾牌頃刻間被洞穿,五百多乃蠻騎兵化身刺蝟,慘叫一聲比一聲淒厲。第二波死神閃電般飛至,五百餘名敵兵連帶戰馬被全部消滅,微弱的慘叫很快隨風而散,最後無聲無息。戰場一片狼藉,倒伏的眾多屍骸觸目驚心,大呼小叫的乃蠻大軍隨後趕到。止住步伐,擺出迎戰姿態,以攻對攻。河面上空,來回穿梭的密密麻麻箭雨將空氣灼熱,激烈的對攻酣暢淋漓上演。
上游的水底,潛游的高昌勇士一個個咬牙強撐,會游泳的自然拼盡全力,不會游泳的憑借長蘆管在水下撲騰。猛烈的箭雨紛紛紮下,無處安全,人人被迫使出絕招。蜷縮身體,極力護住薄弱的致命部位,用盔甲抵擋防不勝防的死神。耶律迪烈熟稔水性,一口氣潛到水底,抱住一塊石頭,苦苦煎熬。
箭雨來得快,也去得快,靜觀其變的乃蠻兵大失所望。河面上毫無動靜,連一個黑點也沒發現,估計入水的敵兵被激流沖走。悻悻揮手,指揮的乃蠻裨將縱馬躍出,「追,這幫混蛋肯定逃往上游!」呼嘯而來,狂奔而去,搖曳的蘆葦叢恢復靜謐。河面上隱隱約約冒出眾多黑點,在浪花的遮掩下,隨波逐流。
脖頸猛然一顫,男子大驚失色。慘,難道被擊中?拚力冒出水面,努力分辨方向,本能伸手檢查傷勢。觸手堅硬,晃晃暈乎乎的腦袋,很快醒悟。金鎖,婷兒贈送的金鎖救了自己,真命不該絕。觸目所及皆黑乎乎一團,深吸氣,辨清北岸莽莽密密的樹林,蘆管入嘴,迅速沒入水下。
浸水的鎧甲沉重無比,一幫高昌勇士各顯神通,水性不好的直接脫下,水性好的索性一直潛游,向北岸奮力衝刺。水面很快恢復平靜,少數不會水的兵將使出笨招,深吸一口氣,沉下水底,抱住石頭,一步步走向對岸。河面並不寬,人群紛紛出水,隱入河岸下的水草叢,悄悄觀望。
無聲無息出水,年輕主帥辨認一番,輕舒一口氣。北岸近在咫尺,下遊方向飄出的吶喊也清晰可聞,估計蒙古騎兵已經跟乃蠻人幹上。皺眉沉思間,膝蓋被猛烈撞擊,看身形,水底似乎有人。吐蘆管,一個猛子紮下,雙手四處亂摸,將兩個人影拽出水面。
摟住兩人,頭沒入水下,男子奮力潛游,拼盡全力向河岸衝刺。短短的距離,卻顯得如此漫長,連續換氣,奮勇向前,終於成功抵達北岸,人也精疲力竭。大口喘氣,將兩人推上岸,左右窺探一番,歇口氣,快速爬上草地。轉頭瞅瞅死魚般的人影,俯身試探鼻息,連連搖頭。
咬咬牙,將左側人影拖出水面,彎腰扛起,發力顛動,同時高聲怒吼,「蒙古征西將軍周文龍在此,所有高昌勇士聽令,迅速出水集結!」
河畔的水草叢頓時沸騰,不斷湧出的人影紛紛趕赴飄出聲音的方位,應和聲此起彼伏,「是駙馬爺,快,向那靠攏……」耶律迪烈第一個趕到,看看折騰的兩人,低聲相詢,「將軍,還有人溺水嗎?」
「那,把他也倒騰一番,死活全憑天命……」指指河畔露出半截身體的人影,男子苦笑,「真倒霉,沒死在乃蠻人手下,卻被塔里木河幹掉,太冤了!」
「咳……咳咳……」背上的人影終於吭聲,吐出雜草和一肚子的河水,迷迷糊糊呢喃,「我……我還活著嗎?咳咳咳……」
成功效應感染了周圍的兵將,眾人一擁而上,抬起倒伏的人影。耶律迪烈親自攔腰扛上,繞圈慢跑,不停劇烈顛簸。時間不長,負重傷的勇士被劇痛疼醒,連連嘔吐,「咳咳……哎喲……咳咳咳……」呻吟若有若無,但至少在喘氣。
把兩人交給一旁待命的兵將,男子環視一圈,「清點人員數目,派人沿河畔搜索,北岸是我們的天下,直接報我的名號!」食指和拇指同時伸入嘴內,運足真氣,一聲尖厲的嘯聲飄出。裊裊不絕,刺破濃濃黑幕,直入夜空。
不明所以,一幫高昌勇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吭聲。耶律迪烈逐一辨認,心情沉重,「將軍,末將在南岸的蘆葦叢曾仔細清點,逃出的勇士一共有三十七人。如今卻只剩下二十六人,還有十一人失去蹤影,這些可都是精銳中的精銳,嗐!」
下遊方向飄出蹄聲,一團白影飛速奔至,昂首怒嘶。抖動鬃毛,甩去水珠,在人牆外搖頭擺尾,想靠近又怕,不停打響鼻。「白龍,來!」分開人群,男子飛身上馬,抽出不曾離身的紫金弓,「耶律迪烈,你返回陣營,向哲別千戶長匯報具體戰情。其餘兵將沿河畔往下游搜索,一路報出我的名號,我去找槍!」
直奔上游,男子拔出四枝箭,搭上弓弦,左右梭巡,暗自提高戒備。黑暗中,危險無處不在,警惕的眼神掃視右側樹林,箭頭隨之轉向。正前方傳出隆隆的蹄聲,聽響動人數不少,敵兵?不大可能,友軍?似乎也沒這個可能,渾八升城內的兵將傾巢而出,何來友軍?挽強弓,瞄準前方冒出的魁梧身影,霹靂般怒吼,「呔,來者何人?我乃蒙古征西將軍周文龍,擅闖我大軍陣營,爾等不想活了嗎?」
同時勒馬,疾奔的大批騎兵凝神靜聽,魁梧大將一陣狂喜,躍馬奔出陣營,「將軍,我是王鼎,我正率全部重騎兵趕來增援!」
王鼎,原來是麾下重騎兵,箭支入囊,收弓於背,年輕主帥放聲大笑,「嚇我一跳,以後得瞪大眼睛,否則你王鼎會變為我箭下亡魂,哈哈哈……」
「將軍箭術高明,末將甘拜下風……」策馬奔近,王鼎高聲詢問,「戰事如何?耶律迪烈還在否?聽聞乃蠻人大舉進攻,不知他能否生還?」
「我會丟下兄弟們嗎?」淡然輕笑,男子指指下遊方向,「哲別千戶長率大軍迎敵,他自會擺平乃蠻人,我剛救出耶律迪烈和倖存的高昌勇士,但……」聲音明顯低沉,「大部分勇士陣亡,逃出的人不會超過一千,唉……」幽幽歎氣,話語悲切,「近三千多兵將,卻只生還幾百人,只怪我指揮不當……」連連搖頭,低聲自責,「一切都怪我,沒料到沙漠中居然冒出如此多的敵兵?嗐!」
「不怪將軍,能在雲集的敵兵陣營中找出空當,逐一擊破,已屬不易……」輕聲安慰,王鼎扭頭眺望隱隱飄出喊殺聲的下游,「待末將去增援蒙古大軍,一定要將此股乃蠻兵全殲,方解我心頭之恨!」
「行,你先去,我還得找出梅花槍……」低頭四處查看,男子努努嘴,「一路喊亮口號,報我的名頭,以免發生誤會!」
「將軍小心,末將去也!」躍馬奔出,命令刺破夜空,「全體將士聽令,即刻趕赴激戰地點,一路上不停吶喊——蒙古征西將軍率兵增援,阻擋者,一律格殺勿論!」
轉馬退回路肩,男子沖疾奔的兵將微笑,「勇士們,乃蠻人大勢已去,等幹掉這幫混蛋,我為你們設宴慶功!」
人群呼嘯而過,紛紛行注目禮,敬畏的目光齊齊投向濕漉漉的年輕男子,低語不斷飄出,「瞧,這就是我們的主帥,名頭顯赫,高昌駙馬爺,蒙古征西將軍,所有高昌騎兵均由他指揮……」羨慕的眼神盯視主帥背後的奇大紫金弓,不住咂舌,「僅憑這副弓,足以傲視群雄,沒有三百石以上的力量,只怕難以拉開此弓?」
「當然……」撇撇嘴,一名裨將搭話,「駙馬爺何等人物,你們恐怕還不知道,他隻身一人冒充南院大王的親信見過屈出律,最後成功逃生……」周圍飄出嘖嘖的讚歎聲,扭頭看看巍巍如山的壯實身影,舔舔嘴唇,繼續補充,「這不算啥,他還帶六名蒙古使臣去見花刺子模國王,索要殺害商團人員的海兒汗。結果主使被斬,他照樣帶人脫險,將追擊的敵兵打得滿地找牙,厲害不?」
「駙馬爺真乃我高昌國救星,沒有他,拿下輪台、曲先和渾八升,還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日?」蹄聲漸漸遠去,塵煙隨風飄散,疾奔的身影被夜幕吞沒,但一陣高過一陣的吶喊依然嘹亮,「蒙古征西將軍率兵增援,阻擋者,一律格殺勿論!」
僅憑記憶,一路前行,眺望對岸的蘆葦叢,男子前後左右探察。路上和樹林中均無長槍蹤影,最後被迫下水,在水底終於找出刺入淤泥的心愛之物。提槍上馬,火速折回激戰的陣營,找到退入樹林的耶律迪烈,貼耳竊竊私語,「找出十一名勇士沒有?」
歎口氣,千戶長一臉惆悵,「還有六人失去蹤影,估計……嗐……」
對攻一直持續到太陽躍出地平線,沿河對峙的大軍相互查看,乃蠻主將心生怯意。蒙古騎兵隊列嚴整,而且人數絕不會低於己方,停留在上遊方位的重騎兵虎視眈眈,若強行渡河,只怕討不到好果子吃?回頭瞅一眼,無奈下令,「撤回沙漠邊緣,檢查戰損和輜重糧草,派一支五百人的騎兵留守此地,監控蒙古人的動向。一旦其渡河追擊,全軍回撤,沿原路返回喀什噶爾!」
逐步撤離河岸,乃蠻人一個個垂頭喪氣。昨晚一番混戰,等天亮後才發現根本沒有突入的蒙古騎兵,純粹自相殘殺。看著遍地的屍骸兵器箭支,咬牙切齒怒罵,「媽的,一幫小人,居然……居然使詐……」
打碎牙往肚裡吞,指揮的裨將氣得面色泛青,恨恨發誓,「那名使梅花槍的年輕男子絕對是一名高級將領,可惜讓他溜掉,下次若見到,一定將其生擒,好好羞辱一番!」
蒙古騎兵不為所動,照樣嚴密防守,哲別派人找到在樹林中哆嗦的男子,輕聲下令,「周將軍,你幾天幾夜不曾休憩,我率兵繼續監控敵兵動向,你帶上所有高昌勇士返回城內,好好休憩一夜,明早過來換防……」眺望沙漠方向,微微一笑,「乃蠻人堅持不了多久,最多三天,他們必定退入沙漠,否則只會自斷生路。」
引頸遙望,男子點點頭,「穿越沙漠,沒有充足的糧草水源,不用我們追擊,這幫人自會被風沙吞沒……」拱拱手,搖搖發暈的腦袋,歉意一笑,「末將實在困得不行,請千戶長諒解……」扭頭沖紙人一般的兵將大喝,「全體高昌勇士隨我返回,重騎兵暫且留守此地,天黑前我會派兵換防,出發!」
晃晃蕩蕩的人群一路飛奔,由南門進入渾八升城內。叮囑在城外恭迎大軍的伊瑪木,安排兵將的醫療、飲食以及休憩地點,疲勞至極的男子隨侍衛團返回府衙。恢復神采的亦都戶親自迎出門外,沒等人下馬,一個翩翩身影躍出府門,直撲正欲低頭跪拜的男子,驚喜的嗓音伴隨倩影入懷,將年輕主帥嚇得不輕。
雙眼充血,視線模糊,也辨不清埋頭抽泣的人影,可憐的主帥手足無措。努伊兒,你太大膽,居然當著國王的面投懷送抱,如何得了?如何得了呀?高昌王一旦動怒,所有侍衛怕全得跟著遭殃?戰戰兢兢推開花兒一樣的倩影,急赤白臉辯解,「我……你……別……我們……其實……也……」自己也不知道在說啥,結結巴巴的話語讓人如墜雲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