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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策馬西征 101.火燒羊羔群 文 / 周於仲謀

    發白的天空透出少許嫩紅,山風席捲大地,漫天飛舞的沙塵打得人睜不開眼。一刻也不敢懈怠,轉頭看看山谷,年輕主帥撇嘴一笑,「估計乃蠻人忍不住了,大家全神戒備,最後拒敵的將士務必死戰,一定要將全部乃蠻重騎兵誘入埋伏圈。」

    冷靜觀望一會,舔舔被風乾的嘴唇,「開戰初,所有重騎兵不得後退一步,掩護輕騎兵撤退。爾後一點點回撤,絕不能讓敵兵突進速度太快,否則他們會生疑。」

    王鼎咧嘴苦笑,「將軍,看來高昌重騎兵在此戰中得付出極大代價,高昌王一定心疼……」瞇眼查看敵陣態勢,臉色變得凝重,「所有將士準備,乃蠻人即將發動攻擊,我們要死戰不退,直至輕騎兵安全撤離,有沒有信心?」

    「有——」吶喊激盪山谷西口,一幫混編兵將神色各異,高昌人興高采烈,乃蠻兵眉頭緊皺。敵方本屬同根,如何忍心下手?但若不反抗,只有被立斃當場,瞧瞧前後左右,無奈提高警惕。四周均為高昌兵將,嘩變照樣送死,唯有奮力一搏。一幫乃蠻降兵徹底斷絕雜念,空洞的目光看看年輕主帥,很快轉向對面的兄弟。

    時間暗暗流淌,天色越來越亮,知趣的風兒也偃旗息鼓,山谷西口恢復死一般的沉寂。沒有任何徵兆,攻擊突然上演,如被胡蜂蟄過一般,兩萬多乃蠻騎兵同時出動,鋪天蓋地的箭雨臨空,吶喊震飛朝陽,「殺,全殲蒙古人,奪回渾八升,盡雪昨夜恥,看我乃蠻兵,衝呀——」

    呼嘯的箭雨霸佔天空,彷彿幾萬隻蝗蟲同時飛臨,即便不構成致命傷害,所有高昌重騎兵依然做出閃躲動作。回敬的死神幾乎同一時間發出,密密麻麻的利箭來回穿梭,清冷的空氣剎那間炙手可熱。激烈的對攻伴隨聲嘶力竭的怒吼,把山谷西口生生煮沸,「沖,蒙古人頂不住了,大家一鼓作氣,屠宰重騎兵,殺奔渾八升——」

    兩支蒙古輕騎兵護住側翼,突前的高昌重騎兵埋頭猛射,擺出三角形防禦陣勢的兵將豁出性命。同樣出動重騎兵主攻,傾巢而出的乃蠻輕騎兵不顧生死,一個個如中邪一般,在盾牌的掩護下,強行逼近山谷入口。進攻和反擊一樣犀利,隨著距離迫近,對攻的陣營中不斷有人倒下。

    閃躲基本無效,誰也無法預測流矢會從哪個方向飛出,手持的盾牌頃刻間變成刺蝟。「彭彭彭……」悶響充斥山谷上空,霹靂般的怒吼淹沒在此起彼伏的慘叫中,顯得底氣不足,「不得後退,違令者,斬——」居前的王鼎倚靠左右親兵高舉的特製大盾牌,穩穩放箭。

    每前進一步,均會倒下一批人,短短的距離變為不可逾越的生死線。乃蠻主帥親自上陣,與儼然中流砥柱的王鼎展開一場巔峰對決,同樣的大盾牌,同樣的精準箭術,只看誰先疏忽。穿梭的連珠箭如雨而發,「嗖嗖嗖……」破空的尖利聲響不絕入耳。

    乃蠻重騎兵全軍壓上,漸漸扭轉戰局,完成任務的蒙古騎兵按先後順序依次撤回山谷。入口通道兩側均被密密匝匝的石頭遮擋,也不用提醒,盡量走中間,人群呼嘯而入。生死之戰沒分出勝負,射空左箭囊的王鼎抽空左右窺望,輕騎兵已安全撤離,努嘴提示,「第一排撤!」

    盾牌擋住劈頭蓋臉的箭雨,位於風口浪尖的勇士轉入陣列,第二排自然凸出,繼續阻敵。嚴格按照命令逐次撤退,倖存的高昌重騎兵面露笑容,抵抗越激烈,乃蠻人越不會生疑。強悍的阻擊一直持續到太陽躍出地平線,一千重騎兵連番折損,幾乎只剩下一半。乃蠻兵損失更大,明刀明槍加明箭,毫無投機取巧可言,兵將的戰術素養決定一切。

    風蒞臨西口,吹散少許濃烈的血腥氣味,暖洋洋的陽光極力撫慰倖存的將士。兵器鎧甲灑遍四處,狼藉的地面血水橫流,倒下的人馬密密麻麻,在馬蹄下呻吟、輾轉、最後化為一縷縷冤魂,隨風而去。橫槍駐馬,站在入口最高處觀望,年輕主帥微微搖頭。不知為何而戰,卻身不由己捲入,如何能心安?

    看著不斷倒地的雙方兵將,眼角隱隱閃現淚花,人不忍目睹。即將上演的場景只會更慘烈,不知道無辜冤死的乃蠻人會不會在夢中找自己報仇?也罷,各為其主,不得不發,你死我活,誰也怨不得。生於此亂世,今夕不知明日生死,只能幹掉每一個還站著的敵人,其餘留待日後回思。

    擦去淚水,舉高長槍,暴雷般的狂吼顯得異常突兀,「撤——」

    越往後退,場地越狹窄,飛臨的死神也漸漸向通道集中。顧上顧不了下,護左難以護右,左支右絀的王鼎漸漸支持不住。胯下戰馬發出悲鳴,裸露的下肢被射中,轟然側倒。被迫躍下,一支流矢不偏不倚射中左肩,鮮血溢出,人微微一晃。補缺的兩名軍士飛速出盾,一左一右擋住猛烈的箭雨,「千戶長,駙馬爺下令撤!」

    「撤!」咬咬牙,王鼎和兩名軍士退入陷阱後方的空地。環視一圈,陷阱外已無站立的己方將士,回頭怒吼,「繼續佈陣,守住通道,一定讓乃蠻人付出高昂代價!」

    兀立的石陣擋住去路,大舉進攻的乃蠻輕騎兵被迫收縮,跟在重騎兵後,吶喊助威,「兄弟們,蒙古人撐不了多久,他們即將崩潰,殺呀,為所有戰死的兵將報仇——」

    西口外的土坑內,一千五百名高昌重騎兵屏聲靜氣,側耳靜聽聲響。外延由石陣嚴嚴實實遮擋,土坑前後左右也被大小石塊圍住,無須擔心乃蠻人擅入。正前方的缺口均由疊壓的扁平條石鋪就,到時候只需發力推開即可,安全無虞,只擔心戰馬暴露行蹤。馬眼馬耳均被蒙住和堵死,安靜休憩的馬兒也樂得清閒,偶爾打打響鼻,眨眼被滾滾的蹄聲淹沒,壓根無人關注。

    且戰且退,一幫重騎兵終於退回葫蘆口的狹窄處,約百步左右的距離,眾兵將一字排開。兇猛的反擊照舊,狠狠阻擊敵兵,一個個裝腔作勢吶喊,「不要退,乃蠻兵最怕死,殺光這群羔羊,上——」聲勢驚人,但沒人前進,只管一步步後撤。安全距離外,年輕主帥冷冷觀望,最後索性站上馬背。

    場面太壯觀,從山谷入口直到交戰的地點,摩肩接踵的人影黑壓壓一片,有恃無恐的乃蠻兵幾乎湧入大半。視線被擋,看不清西口的具體情況,但估計乃蠻重騎兵已全部進入,命令即刻下達,「所有兵將聽令,撤出山谷!」

    一發而動全身,主動撤退的高昌勇士憑借輕裝,迅速甩開臃腫的敵兵,頭也不回竄出東口。值守通道的軍士分列兩側,眾兵將魚貫而過,迅速折回陷阱外側的中央空地,保持合適的距離,安靜等待上當的羊群。

    一臉焦慮的高昌主將快馬奔出,融入人群,「駙馬爺呢?何時放火?兵將們早等得不耐煩,乃蠻兵可真謹慎,如此短的距離,居然磨蹭到現在?」瞅瞅東昇的太陽,瞇起眼,沖幾名尾隨的醫士連連招手,「快,替千戶長止血包紮!」

    「不用!」淡定回話,任由鮮血緩緩湧出,王鼎輕聲解釋,「戰鬥馬上打響,援兵呢?」四處觀望,「藏在哪?」

    得意一笑,高昌主將指指遠處的灌木叢,「那,瞧見沒有?我們還帶來拆解的拋石機,只等駙馬爺一聲令下,會很快組裝到位,乃蠻重騎兵只能止步在陷阱內。」

    「不錯,有先見之明,我正擔心乃蠻人狗急跳牆,用屍骸填平陷馬坑,輕騎兵可擋不住重騎兵……」放聲大笑,王鼎豎起大拇指,「不愧為高昌主將,末將甘拜下風,他日一定登門拜訪,望不吝賜教!」

    「哪裡,哪裡,千戶長赤膽雄風,率領重騎兵橫掃千軍,我請教還差不多……」撫鬚長笑,主將一臉欽佩,「駙馬爺才厲害,居然能想出這種匪夷所思的破敵良策,簡直讓人驚歎!」

    隨最後拒敵的騎兵退出東口,年輕主帥轉頭叫囂,「一幫蠢貨,死到臨頭,我大軍全體掩殺,爾等只有死路一條!」

    重騎兵基本無敵,除非對手也一樣,人數佔據絕對優勢,追趕的乃蠻兵將個個奮勇,人人爭先,唯恐失去截殺對手主帥的機會,「上,前面這個戴面具的男子就是蒙古征西將軍,誰能擒獲此人,官升三級,賞金千兩——」乃蠻主將拚命吶喊,久經風霜的臉龐變成豬肝色,看上去還非常新鮮,紅中透紫,分外醒目。

    繞過通道,折回路中央,男子大笑,「計劃圓滿完成,現在只需狩獵,都給我精神點!」退到後方空地,詢問高昌主將,「人來了多少?其他方向有變化嗎?」

    「勉強拼湊出六千人,出動四千,城內只剩兩千人馬,國王已派出四路偵探騎兵,分別打聽各個方向的戰情……」苦笑一會,主將努努嘴,「為以防不測,末將命人帶上兩具拋石機,熟練工匠也隨行。」

    「好!」扭頭瞅瞅奔出山谷的羊群,男子拔高嗓音,「放火——」不遠處的柴火堆如小山一般矗立,主動加入大軍的百姓喜笑顏開,領頭壯漢率先點火,火把被同時點燃,齊齊扔入柴堆。濃煙飄出,火勢迅速蔓延,辟辟啪啪的聲響眨眼被蹄聲湮沒。埋伏的四千騎兵爭先恐後躍出,紛紛趕赴陷阱外側的空地。

    拆解的拋石機按部就班進入組裝,短短的時間內,已頗具雛形。乃蠻兵被嚇住,止步在陷阱邊緣,疑惑的眼神四處窺探,主將罵罵咧咧,「蠢貨,居然還想用拋石機對付我們,這幫人是不是腦子進了水?一個衝擊即可兵臨城下,蒙古人難道也被嚇傻?」

    謹慎上前,試圖看得更清楚一些。「轟——」馬失前蹄,人一頭栽下,慘叫飄出,分外淒涼。後方將士不明所以,爭相往前擠,「咋了?怎麼不動?有埋伏嗎?」

    「轟——」山谷頓時沸騰,數不清的斷枝枯葉雜草飛下懸崖,一千高昌勇士悶不做聲猛拋。直到所有柴火均被拋下,才點燃火箭,相互擠眉弄眼,「瞧,火燒羊群,一會飽餐一頓,簡直太省事,駙馬爺考慮得真周到,放——」

    宛如雪花一般,紛墜而下的柴火把乃蠻兵驚得目瞪口呆,有人反應及時,「不好,他們想放火燒谷,撤退……不行出擊……」

    火箭飛下,迅速點燃柴火,乃蠻兵頓時炸營,撤退的撤退,出擊的出擊,場面亂成一團糟。東口外,被擠下陷阱的倒霉蛋越來越多,慘叫連成一片。渾似打獵,卸去乏累的兵將只管瞄準敵兵的最薄弱部位,埋頭猛放箭。拋石機在對攻中安置到位,迅速加入戰團。時間不長,東口外只剩下一地的石頭和屍骸。

    火勢兇猛,緊隨而下的礌石更要命,一幫狼奔豕突的乃蠻兵紛紛倒下。無處安全,即便投降也不行,被堵的重騎兵相繼化為肉泥和焦屍。西口陷阱外,平地而起的一千五百重騎兵呼嘯而出,佔領陣地,一部分人對陣還沒有進入伏擊圈的少量乃蠻輕騎兵,大部分兵力死守通道。

    山谷的中心地帶稍微偏低,大小圓石橫衝直撞,乃蠻人徹底陷入絕望。火燒,石砸,箭射,何處才能安身?最寬敞的地方也就五百步左右,均被死神覆蓋,慘嚎,哀求,怒吼,悲鳴,各種聲音應有盡有。防箭防不了石頭,防石頭也防不了滾翻的火球,慘厲的嚎叫如瀕死的野獸一般,「蒙古人,你們太卑鄙,啊——」

    東口基本掃平,一幫無事可幹的兵將紛紛說笑,「瞧,這樣對付乃蠻人,是否太殘忍?」

    「殘忍?難道你願意讓乃蠻兵幹掉,戰場上沒有同情之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淡然一笑,年輕主帥扭頭觀望,「咦,有人出現,上——」躍馬奔出,將士紛紛掉頭,緊緊跟上。

    人不多,三個而已,看清人影,男子猛然止步,「我們的人,去迎接!」

    人未到,聲先達,「駙……駙馬爺……神秘峽谷被突破,乃蠻人直撲渾八升。正西方向的敵兵也全軍出擊,我方將士抵擋不住,正節節敗退。西南方位的戰事更為緊急,耶律迪烈千戶長派兵求援,國王已率領城內全部兵馬馳援,請駙馬爺速做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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