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古道兩旁,恢復勃勃生機的灌木叢瘋長,樹葉頂端,晶瑩剔透的露珠被疾風掃下,跌落塵埃,化為生命之水,滋潤世間萬物。大隊騎兵呼嘯而過,翻飛的馬蹄帶出大量泥土,濺入灌木叢,打得枝葉簌簌作響。滾滾煙塵一路延伸,漸行漸遠,隨同眾多人影消失在大道盡頭。
鳥雀出林,四處鶯歌燕舞,太陽東昇,照亮男兒胸膛。緊跟不捨的努伊兒化身保護神,偶爾查探四周,目光盯緊情郎。身心均已托付,此生此世,非周郎不嫁。默默回想讓人耳熱心跳的呢噥愛語,一張俏臉蛋羞得通紅,凝視挺拔背影,暗暗催馬跟上。
每人均帶上兩匹備用馬,一路不曾停歇,連番換馬,一直往西。飲食也在馬背上解決,囫圇吞棗嚥下烤肉乾,隨口喝一點羊奶,年輕主帥回頭瞅瞅緊跟不離的俊俏侍女,一臉心疼,「累嗎?要不歇歇?」
「不……不累……」儘管喘個不停,腰臀也酸麻不堪,被幸福包裹的努伊兒依然搖頭,「沒問題,奴……末將撐得住……」吐吐舌頭,沖情郎眨巴眼睛,以示歉意。一幫侍衛雖對自己知根知底,但軍中自有軍規,稱呼符合慣例為妥,「駙馬爺,你累嗎?」撅嘴暗笑,嘖嘖有聲的飛吻頻頻飛出,一時讓人目不暇接。
看看時見昏暗的天色,男子放緩速度,等少女追上,瞪眼警示,「以後不得如此,這樣會導致嚴重後果,一旦猝然逢敵,分心之下,可能遭遇致命打擊,嗯?」輕輕搖頭,一臉無奈,「真怕你,注意言行,特別在戰場上,如果因為不慎而丟命,還能笑得出嗎?」
「伊……末將明白……」總改不了口,嬌羞侍女唯唯諾諾回話,「以後一定牢記,請駙馬爺放心!」
「把你含在嘴裡才最放心……」不忍繼續呵斥,男子輕笑,「但怕化,捧在手心怕摔,只有一口一口吃下去,入肚為安!」掃視前方黑黢黢的樹林,人恢復主帥風度,「完顏止和耶律迪烈分列左右兩翼,用箭雨開路,請萬戶長帶兩名千戶長斷後,侍衛擺出箭頭形的攻擊陣勢,出發——」
夜間趕路,不得不提高戒備,乃蠻潰兵陰魂不散,一切小心為上。謹慎的主帥瞥瞥緊張的玲瓏侍女,皺起眉頭,「保護她,大家快速通過這片樹林,哦,喊口號,嚇走潛在的敵兵!」
緊緊拱衛主帥和少女,一幫侍衛如臨大敵,加快速度,齊聲吶喊,「高昌駙馬返城,閒雜人等迴避,否則格殺勿論——」箭隨聲發,同時飛向兩側樹林。
一聲驚叫飄出,但轉眼消失,樹林深處響起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隱隱傳來低沉的呵斥,「別吭聲,小心被合圍,快撤!」
驚叫指明方向,大部分箭雨轉向目標樹林,所有高昌侍衛不約而同勒馬止步。吶喊越發雄壯,「兄弟們,繞過樹林,包圍這群羔羊,一個也不能放過,衝呀!」聲音雖大,但無人追擊,目光緊緊盯著主帥的長槍,靜等命令。
擺擺手,緊張觀望的男子暗示別追,長槍指向另一側樹林,「這群羔羊更傻,還在等候咱上當,放箭——」先嚇唬一番,以免中計。暗暗傾聽動靜,人放下心。箭矢如雨而下,也沒出現任何聲響,估計林內無人埋伏。一直等到兩側樹林徹底安靜,才揮舞梅花槍,「繼續放箭,不得停留,上!」
一口氣越過鬼影森森的樹林帶,進入一大片荒無人煙的平原,一行人才放緩速度。清點人數,一個不少,男子大笑,「乃蠻兵還真驍勇,居然賊心不死,其實只需出動一支十人左右的誘餌騎兵,後面埋伏五百兵馬,即可一舉蕩平這幫賊寇……」看看夜光下一覽無遺的荒野,大吼一聲,「陣勢不變,如發現可疑物和地點,一律攻擊前進,出發!」
日夜兼程,風雨無阻,輕裝上陣的一行人終於在次日夜半時分趕到渾八升東門。疲憊的男子親自喊門,「我乃征西將軍……」話音未落,守城裨將早衝下城樓,「快,是駙馬爺,開門!」
累得花容失色的努伊兒咬牙堅持,微微發顫的嬌小身影顯得楚楚可憐,一桿花槍也變得分外沉重。緊跟情郎,戒備的目光梭巡迎出的兵將,紅撲撲的嫩臉蛋宛如抹上一層胭脂,在月光下泛出一抹亮色。眾侍衛終於鬆懈,相互調侃以放鬆極度的疲乏和繃緊的神經,「駙馬爺簡直如戰神下凡,精力無窮無盡,不知道那位……」沖少女努努嘴,心照不宣暗笑,「那位撐不撐得住?」
頭領繃臉喝斥,「住口,以後誰敢提起此事,休怪我翻臉無情?亦都戶早已入城,萬一聽聞,後果你們擔得起嗎?」
意識到嚴重程度,一幫侍衛趕緊閉嘴,副頭領輕聲解釋,「我們絕不會跟其他人提及,請別怪罪兄弟們?」
「以後謹記,身為駙馬爺的親兵,所有的秘密只能帶入墳墓。一損俱損,一榮皆榮,大家應該明白……」簡短叮囑,頭領大聲吆喝,「入城!」
裨將親自帶路,將一行人直接引入原守將府邸,拱手告辭而去。門口值守的眾多侍衛如見親人,紛紛跪下,「恭迎駙馬爺回城,阿廝蘭國王正在大廳中接見眾將領,請駙馬爺入府!」
「請起!」淡然的男子遞過長槍,高聲吩咐,「戰馬不曾餵食,請派人好生照料!」回頭沖努伊兒使個眼色,輕輕擺手,暗示其趕緊混入人群。眼觀六路的頭領飛下馬背,努努嘴,一幫心領神會的侍衛一擁而上,圍住少女,隨主帥直奔大廳。
「駙馬爺回城了!」報信的侍衛大聲嚷嚷,一頭跪在廳外,高興的模樣讓人忍俊不止。
正低聲稟告的眾多將領紛紛回頭,大喜過望的亦都戶離座直奔門外,一把牽過男子,「來,軍務緊急,中原人的繁文縟節能免則免!」
「父王,禮儀不可少……」被迫跟上,一臉惶恐的男子輕聲囁嚅,「父王,父王?」
「坐,大家都坐下!」返回大廳中央的虎皮座椅,高昌王揮揮手,「無關人等全部退下,本王要召開最高軍事會議……」環視一圈惴惴不安的眾將領,臉色變得凝重,「如今乃蠻兵來勢洶洶,據最新情報,大批援兵正源源不斷趕來,估計合擊渾八升的敵兵要達到五萬人左右……」
臉皮微微抽搐,亦都戶極力掩飾緊張的心情,期盼的目光投向一臉平靜的女婿,「周將軍,你覺得如何迎敵為妥?分兵拒敵?中心突破?還是放棄渾八升撤離?」
對麾下騎兵的戰鬥力瞭如指掌,恐怕無法對付洶湧而至的乃蠻騎兵?高昌王不得不倚重嶄露頭角的年輕女婿,語氣甚為惶恐,「不知哲別千戶長何時到達?若有蒙古騎兵領頭,擊敗乃蠻兵應該不在話下!」
週身酸麻,不住扭腰的男子皺緊眉頭。乃蠻兵大舉出動也在意料之中,但多方逼近的架勢確實驚人,對具體戰況也不瞭解,必須先探查敵情後才能心中有數。抬起頭,高聲回話,「父王,兒臣早料到乃蠻兵一定出擊,至於是否選擇分兵拒敵和中心突破,還需瞭解乃蠻兵的具體位置和兵力部署。放棄渾八升沒有必要,那樣只會助長乃蠻人的氣勢……」
搖搖頭,低聲詢問,「請報告西北方位的戰情!」
「稟將軍,西北方位出現一支二萬至三萬人左右的敵騎兵,裝備齊全,重騎兵約佔五千……」舔舔乾涸的嘴唇,耶律迪烈頗感緊張,「敵兵止步在托木爾峰東麓山口下,正派出一支精銳騎兵偵探我重騎兵動向。」
「請其餘將領依次匯報各個方向的敵情,不必緊張……」活動僵硬的脖頸,處變不驚的年輕主帥笑言解釋,「乃蠻兵不會擅自發起攻擊,只因忌憚蒙古騎兵的名號,知道我們善於誘敵入伏。他們必定步步為營,以待所有援兵到達,等形成合圍,才敢大舉進攻……」冷靜分析,繼續解惑,「這段空當才是我們分而滅之的最佳時機,一旦能重創其核心力量,其餘援兵只有回頭逃竄的份!」
分析與實際戰情嚴密吻合,眾將領暗自欽佩,高昌主將站起,「稟將軍,我們一路尾隨南逃的渾八升守軍,穿過塔里木河,在沙漠中遭遇乃蠻騎兵。按照命令,末將即刻率兵回撤,逃脫的守軍隨乃蠻騎兵退入沙漠深處。」
「正西方向也出現一支人數約為一萬的騎兵,止步在原始胡楊林外……」徒單克寧一臉淡定,「末將留下一百名勇士,陪他們周旋,想辦法阻滯其行軍速度。」
「正北方位的神秘大峽谷冒出一支五千人左右的敵騎兵,被末將在谷口布設的迷陣嚇回……」高昌副將隨即起立,大聲稟報,「此支乃蠻騎兵肯定會捲土重來,估計人數只多不少。」
「還有嗎?」敵情比想像嚴重許多,難怪高昌王也有些驚慌失措,年輕主帥隱隱感到不安。除去東方,其他方向均冒出敵兵,形成鉗擊勢態,如果任由其合圍,狼狽撤離渾八升恐怕勢在必行?離喀什噶爾只會越來越遠,如何擒獲屈出律?目光轉向皺眉沉思的君王,「父王,目前勢態非常嚴重,請父王指揮大軍迎敵?兒臣願領兵出征,主攻西北方最強大的那支乃蠻騎兵!」
有心推脫,但放不下臉面,左右為難的亦都戶面紅耳赤,「這……這……」一張老臉漲得通紅,看著殷殷期盼的眾多目光,期期艾艾推諉,「估計……估計哲別千戶長會在近日趕到,大家……大家不必慌張……」
「報!」一名軍士直接闖入府邸,一路大聲稟告,「有重大敵情,西南方向的沙漠中出現一支萬人左右的乃蠻騎兵,正日夜兼程殺奔而來……」
最後的一根稻草壓垮本已膽寒的高昌王,看看眾將,瞅瞅微微搖頭的女婿,口吻變成協商,「周將軍,本王……本王命你繼續擔任主帥,指揮兵馬迎戰乃蠻兵,你願意嗎?」女婿歸女婿,但壓根不受自己節制,協商也正常。人暗暗得意,拋出棘手難題,斜睨人群,語氣恢復淡定,「本王坐鎮渾八升,周將軍統帥全軍,爭取一舉擊敗乃蠻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