拚命狂奔,20人頭也不回。等進入拋石機射程,衝在最前面的蕭不察斤運足中氣,「我們是高昌騎兵,護送蒙古特使團返回,快開城門……」
靜謐的鐵門關頓時沸騰,一至五樓均燃起火光,咋呼聲不絕入耳,「有乃蠻兵,上城樓,反擊,反擊……」
探頭觀望,指揮首領靜聽片刻,高聲怒吼,「不是乃蠻兵,是返回的蒙古特使團。開城門,預備騎兵隊上馬,隨我殺出城……」
一個個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五名使臣幾乎累脫力,被彪悍侍衛左右架起,一窩蜂湧向城門。侍衛頭領大喝,「快,去支援駙馬爺——」
預備騎兵衝出城門,蕭不察斤翻身上馬,心急如焚,「將士們的性命危在旦夕,上啊——」一百餘騎如黑旋風一般奔向山口,殺聲震天,「救出駙馬爺,殺光乃蠻兵,勇士們,殺呀……」
值守城樓的副頭領鎮定自若,「全體人員各就各位,準備戰鬥,辨清敵我,沒有命令,不得發射,違令者,斬!」
增援的高昌勇士倏忽即至,人未到,箭雨早已臨空,山口瞬間被死神覆蓋。衝鋒的乃蠻騎兵無遮無擋,在迅猛的打擊下,倒下一大片,軍士慘叫和馬兒嘶鳴將亂哄哄的山口變成死亡地獄。人馬塞於道,遍地的箭支和兵器兩相交織,現場一片混亂。
壓力驟減,周文龍火速收弓,一把抓住地上的梅花槍,「背上所有傷亡將士,撤——」人群在高昌勇士的掩護下逐步撤離山口,等脫離箭支射程,一個個沒命飛奔。肩扛手拖帶相互攙扶,一幫侍衛群拼盡全力奔向城門,斷後的男子一面觀望,一面催促掩護的高昌兵,「十人一組,交替撤離,不得讓乃蠻兵衝出山口……」左臂隱隱作痛,也來不及查看,咬咬牙,快步追上狼狽的部屬。
「駙馬爺,快,上馬……」一名軍士認出男子身份,主動下馬,「啊,您受傷了?」
「沒事……」遞過梅花槍,人飛上馬背,「你,跑回去,小心被戰馬踩踏,快——」看著將士穩步撤離,活動一番左臂,還行,沒大礙,可能擦傷。拔箭,耐心等人群逐步回撤,男子最後一個撤離。不顧傷口崩裂,用連珠箭一舉射翻最近的敵兵,轉頭催馬狂奔。
飛馬進入拋石機射程,內心稍安,一鼓作氣靠近城門,還未開口,後方早變成沸騰的地獄。拋石機高速運轉,石頭不停飛下。追趕的乃蠻兵被迫止步,看著進入城門的人群,一個個氣得火冒三丈,但也只能乾瞪眼,「撤——」
關閉城門,檢查戰損,男子暗暗落淚。68名高昌侍衛,輕傷12人,重傷6人,另有4人戰死。個個一等一的高手,卻還是折在山口下,人悲憤滿腔。順瞭望窗觀察潮水般退去的敵兵,恨恨發誓,「爾等禽獸等著,我周文龍不親手為所有戰死的將士報仇,誓不為人——」
「啪——」一把箭支被大力折斷,低頭沉思片刻,「就地包紮傷口,連夜趕回坤閭!」
草草休憩一夜,親手掩蓋戰死兵將,把負重傷的侍衛托付給坤閭守軍,周文龍率領其餘兵將踏上歸途。一路上氣氛沉悶,原本可安然無恙返回,不料最後功虧一簣,所有將士都心情沉重。王鼎悶悶不樂,徒單克寧長吁短歎,同樣負輕傷,僕散忠勇倒興高采烈,「周將軍,看眼下情勢,大戰已不可避免,我們馬上就有立功的大好機會。」
「機會?以後的機會多的是,先滅掉西遼,時間估計也不會太短,你們也見到過乃蠻兵的戰鬥力……」男子鬱鬱不安,「對比乃蠻兵,蒙古騎兵當然佔優勢,不過傷亡難免。我周文龍光棍一個,無所謂,早賺回棺材本,但不希望看到我麾下將士傷亡,讓那些狗屁戰功永遠留在君王手中,最好生霉腐朽……」
「將軍,此話我不贊同……」王鼎插言,「身為男兒,身處亂世就得有所作為,不然只會成為他人刀下之鬼。」
「我並非怕死,只是不願看到殺戮,尤其對平民。兩軍交戰,勝王敗寇,即便殺光投降軍士,也理所應當,可民眾不應該陪葬,嗐——」歎口氣,男子轉移話題,「王鼎,這些日子過得混混沌沌,不知道春節過去沒有?」
「應該早就過去,臣也注意過,西域對中原的禮節非常淡漠。或許這裡的中原人士形不成氣候,當然也有可能是我們沒機會看到,總之,春節至少過去好一段時間……」一臉鬱悶,王鼎低下頭,「不知道家人如何?會不會遭遇兵禍?」
「別想這些,咱到達高昌城後,好好慶祝一番,為春節和我們安然返回喝一杯……」恢復本色,男子看看天氣。越往東,氣溫明顯上升,隱隱約約中,一股暖暖的春意將歸人包裹,「大家一鼓作氣,路上不得停歇,等趕到高昌城,可以好好休憩兩日,上呀——」
春暖花開,大地蔥綠,四處洋溢著春天的訊息。枝頭上,花蕾含苞。古道旁,和風拂柳。山崗下,野花怒放。阡陌隙處,田地裡,天地間,一片春意盎然,嫣紅奼紫。黃了雛兒,青了離雁,綠了柔水,藍了天塹,橙了古都,融了冰雪,醉了天上人間!
思戀的季節讓懷春的少男少女為之沉醉,消瘦的依婷蓋赤公主也不例外。皇宮庭院內,一個人枯坐,少女懨懨不樂。惱恨雀兒驚擾春夢,彎弓搭箭將嘰嘰喳喳吵鬧的鳥雀射得紛紛逃亡,扔下金弓,托腮冥思苦想。原本豐腴的圓臉蛋也瘦去一小圈,圓臉變成瓜子臉,顯得更惹人愛憐。粉嫩小嘴撅得老高,緊盯著情郎送的寶刀,癡癡入神。
「公主,努伊兒回來了……」一幫侍女不敢靠近,小聲提醒,生怕惹上無妄之災。
「啊……」一下子醒神,奔出庭院,少女欣喜若狂,「有駙馬爺的消息嗎?」
一臉沮喪,貼身侍女老遠跪下,「奴婢怕公主擔憂,特回來報信。守候的軍士依然沒有獲得駙馬爺的任何音訊,奴婢……奴婢馬上再回去打探……」
頹然止步,少女再也邁不動腳,撐著院牆,一顆悸動的心又沉下老底。扭頭遙望西方,喃喃自語,「周郎,你到底在哪裡?難道你真的做了花刺子模駙馬?本宮……本宮不會饒你……本宮要去奏請父王,出兵花刺子模,一定要找到你……」
「公主,這種可能幾乎……幾乎沒有……」同樣失望的努伊兒低聲安慰,「駙馬爺奉大汗之命去討要肇事元兇海兒汗,怎會做他國駙馬?奴婢倒怕……怕……」吞吞吐吐不敢明言,「怕花刺子模蘇丹一怒之下,將特使團……」
做駙馬爺還有點希望,一旦被斬首,連希望都沒有,少女跺跺腳,「再敢胡說,本宮先將你斬首。周郎絕不會身故,要麼在回歸的路上,要麼做了花刺子模駙馬……」定定神,「再去打探,接不到駙馬爺不要回來,本宮……本宮也不想活了……」一日接一日的失望終於擊潰脆弱的心靈,捂臉蹲下,人放聲大哭,「嗚嗚……周郎他不要本宮……嗚嗚嗚……」
「報,駙馬爺已經入城……」飛馬報信的侍衛興高采烈,「公主,駙馬爺正趕往皇宮,臣回頭去迎接……」
淚花還在飛墜,小臉蛋上已經露出笑容,胡亂抹去淚水,興奮的少女口不擇言,「快,帶本宮去,本宮要把他的耳朵揪下來。敢耽擱這麼長時間,本宮……本宮今晚上得一直騎他……」
不敢偷笑,努伊兒暗暗擦去眼淚,「公主,奴婢扶您去……」
「不用……」甩開伸過來的胳膊,少女喜極而狂,拔腳飛奔,「周郎,我來了……啊——」腳步打滑,摔一個仰八叉。躺在地上哭鬧,「本宮不起來……哇……你們把駙馬爺揪過來,讓他抱本宮回去……哇……」
一幫侍女和侍衛想笑不敢笑,一個個繃著臉,低聲請示,「公主,讓奴婢扶您起來,好嗎?」
「不,馬上請駙馬爺過來……」撒潑撒到底,少女把多日來的思戀和憤懣全部發洩到侍女頭上,「愣著幹嘛,再不去,本宮殺了你們,噯喲……」後背讓一塊土粒硌著,借勢側臥,「本宮等著,還不去——」
如夢方醒,人群如燕子一般飛出庭院,生恐刁蠻公主發飆。
驛館內,安頓使臣,叮囑侍衛佈防,查看兵將傷勢,男子忙得團團轉。一大群男男女女湧入,集體跪下,「駙馬爺,公主受傷了,請駙馬爺趕緊去……」
「啊」大吃一驚,男子沖王鼎大喝,「一會請御醫幫勇士們療傷,我去拜見父王和母后……」揮揮手,「快,前面領路——」
輕車熟路入宮,在努伊兒的帶領下,男子繞小路直奔公主所在的庭院。推門惶惶而入,焦心加擔憂,踏門檻時沒注意,人轟然栽倒。面前居然也有一個人躺下,變招神速,人在空中硬生生扭轉方向,勉強緊貼地上的人兒仆倒。香風撲面,大腦一陣陣犯迷糊,可憐的周文龍居然暈過去。
突如其來的男人嚇壞還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少女,等看清模樣,驕橫和刁蠻全都拋諸腦外,一把摟住,「來人,駙馬爺暈倒了——」
眾侍衛一擁而上,抬好暈倒的駙馬爺直奔閨房外。公主和努伊兒同時看清情郎額頭和左臂上的包紮物,揪心的感覺迅速蔓延,緊緊跟在後面,少女連聲催促,「快,去請御醫——」
緊跟的緊跟,轉頭的轉頭,人群亂成一片。奔至閨房外,侍衛嚴格遵守皇家例規,緩緩放下駙馬爺,翻臉皮,探鼻息,一個個緊張得汗流浹背。揮揮手,少女跺跺腳,「全都退下,努伊兒,你協助本宮把駙馬爺抬進去!」
擦汗而去,一幫侍衛擠眉弄眼,等邁出庭院,方敢小聲調笑,「瞧見沒,駙馬爺今晚恐怕得受罪了,公主還不得……」餘下的話誰聽誰明白。
「錯,上次怕早就那個啥,今晚只不過再譜鴛鴦曲……」值守過宮門的侍衛一臉羨慕,「我那晚當值,親眼見到駙馬爺很晚才出宮門,神色慌張,公主肯定早變成駙馬爺的女人,真讓人眼饞……」
「眼饞?你知道駙馬爺都在執行啥任務?」一名熟悉軍情的侍衛歎口氣,「孤身冒充南院密使見屈出律,還成功逃生。單騎擒獲金國元帥完顏衢,此次任務更危險,帶蒙古特使團去找花刺子模蘇丹索要海兒汗。如今顯然脫身,你能做到嗎?」幽幽一笑,「你小子若能做到,照樣會獲得公主的青睞!」
直咂舌頭,幾名侍衛不住搖頭晃腦歎息,再無人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