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和日暖,雀鳥歡歌,到處鶯鶯燕燕,四下花花柳柳,觸目一片奼紫嫣紅。異域呢噥軟語,番邦喃喃嗲音,將偌大的皇宮裝扮得令人心蕩神怡。痛失嚴父般的大將,男子鬱鬱寡歡,默默跟上大斷事官,左臉凸出的淡淡巴掌印分外顯目。
穿過宮門,侍衛紛紛側目。皇宮中,難得見到中原人,還如此年輕,而且由大斷事官親自引路?額頭的黵印更為打眼,相互交頭接耳,「這誰?由斷事官親自帶路,怕來頭不小?」
「聽說是蒙古勇士,僅憑一百餘眾助我大軍奪回坤閭和鐵門關。據聞,兩名主副將領有萬夫不當之勇,鐵門關也由這兩人奪回,真讓人難以置信……」敬畏的目光目送兩人離去,「這麼年輕?」
「不大像,我倒聽說那名主將直接指揮我兩千多高昌鐵騎,此兩人太年輕,怕是……怕是……」不住搖頭,侍衛一臉不相信。
「自古英雄出少年,蒙古勇士個個驍勇,人人彪悍,不然能所向披靡?」擦去涎水,「媽的,還長得這般俊雅,天下的好事都被這兩人佔盡了?」
「嗐!」聳聳肩,「瞎嫉妒,人家憑的是真本領……」
大殿內一陣騷動,分立兩側的文武百官齊齊矚目。男子目不斜視,入殿堂,輕輕跪下,「臣蒙古百戶長周文龍叩見國王陛下,願高昌國永享太平!」
耶律千戶長也同時跪倒,「臣耶律迪烈叩拜國王陛下!」
一名面部豐潤、濃眉虯髯的君王正襟危坐,頭戴金縷波斯式尖頂形高冠,紅絲帶束頜,身穿盤領、窄袖、紅色團花錦袍,濃黑辮發垂背,腰束玉帶。白圓寶石耳環輕輕搖擺,端真莊重典雅,「兩位勇士請起!」親自迎下台階,亦都戶哈哈大笑。
「兩位並非我高昌國人,卻為我高昌國立下不朽功勳。今日一見,確實少年英武,父汗麾下果真猛將如雲,一名百戶長都有如此神勇,還這般年輕,征服天下指日可待……」看看身後的千戶長,「這位勇士可是萬戶長耶律宏哥?竟然都如此年輕?」
聲音低沉,男子一臉悲傷,「萬戶長已不幸戰死,這位是金國千戶長耶律迪烈,臣的副將。」
「戰死?」一臉惋惜,亦都戶恢復威嚴的君王氣度,「所有為我高昌國立下功勳的勇士,無論生死,一律都會得到重賞……」揮揮手,「所有蒙古勇士每人賞銀一百兩,戰死者加倍,正副主將賞金一百兩……」
「國王陛下,臣有一事相求?」男子小聲插話,「請陛下恩准?」
「周文龍百戶長,本王特派人去伊州打探過你的底細。單人擒獲金國主帥完顏衢,箭術與哲別千戶長不相上下,勇將,真乃勇將一名……」擺擺手,「但講無妨!」
「為大汗效力,我們不求封賞,國王是大汗義子,為國王效命也理所應當,望國王陛下收回成命?」男子淡然回話,「臣還有緊急軍情需速報大汗,恕臣冒昧,臣需要馬上返回蒙古。」
「不急,本王會派專人送諸位勇士返回伊州……」揮揮手,「抬上來!」
一箱箱金銀被抬入大殿,箱蓋一律掀開,黃燦燦的光芒晃得眾人頭暈眼花。
「本王調查過,你們一共143人,戰死29人,這裡有黃金兩百兩,白銀8500兩。不得推辭,勇士理應獲得重賞,我高昌國從不虧待浴血奮戰的將士,尤其是仗義出手相助的蒙古義士,更不能讓他們無辜為我高昌國流血卻空手而去……」命令的口吻不容質疑,亦都戶微微一笑,「本王還有一事委託百戶長?」
惶恐叩首,男子不住擺頭,「國王,容臣斗膽請求。高昌勇士也死傷不少,這批金銀請國王陛下賞賜給坤閭守軍,不知可否?委託不敢,請國王直接下命令,臣一定照辦。」
驚愕,惱怒,最後變為欣賞,亦都戶爽朗大笑,「果真有膽有識,也不愛身外之物,如此年輕卻有這般胸襟,前途不可估量……」正色訓誡,「守軍早有封賞,不得再推辭……」沖大殿後揮揮手,「王后,請出來!」
宮女左右拱衛,一名雍容華貴的少婦款款而出。體態豐腴圓潤,淡淡粉妝,眉心點點花鈿。烏髮高髻挽左右,一襲茜色通裾大襦,頭後披紅色接綬絹帶。輕啟朱唇,粗糲的大嗓門嚇男子一跳,「周文龍百戶長,此件玉匣煩你帶回蒙古,務必親手交給大汗……」取短刀,割斷一縷青絲,裝入玉匣內,「離父汗母后已多年,千里雲隔,無法盡孝,讓這縷青絲伴隨母后,以解兒臣相思之苦!」
宮女送下玉匣,男子誠惶誠恐接過,捧著燙手的山芋,一時不知道放哪裡為妥。
「收好它!」看出男子的惶恐,立可敦公主輕笑,「聽國王誇你神勇無敵,今日一見,果真器宇軒昂,父汗又添一員猛將……」揚揚手,「賜百戶長!」
一把鑲玉嵌金的短刀又被宮女送下,男子愈發惶恐,「王后,臣無功不受祿,帶玉匣本屬份內之事,不……」
「收下!」打斷話語,蒙古公主淡淡一笑,「寶刀贈勇士,你受之無愧,為我高昌國立下汗馬功勞,區區一把寶刀不足掛齒,國王還會賞賜你!」
啊,男子吃緊不小。一次衝動居然帶來如此多的實惠,實在讓人慚愧,戰死的將士也可瞑目。
侍衛應聲而出,恭恭敬敬奉上一枚灰不溜秋的月牙形令牌。不敢拒絕,玉匣入懷,雙手捧住,男子愣愣犯傻。
「百戶長,切莫小瞧此令牌,這是我高昌國獨有的赤火烏金令……」亦都戶大笑,「見令如見本王,它可以直接調動高昌國任何一個城池的守軍。你曾指揮兩千高昌鐵騎奪回坤閭,完全有此資格。本王剛接到父汗諭令,高昌騎兵會配合蒙古大軍進攻西遼,你盡可調動坤閭守軍,本王自率鐵騎呼應你,一定要助本王奪回丟失的輪台、拜城、渾八升!」
敢情不是白拿,還得出力,得,先收下。揣好令牌,男子正欲開口辭別,大殿後冒出一個人影,正目不轉睛盯視自己。臉皮薄,可憐的主將被少女犀利的眼神盯得直發毛,頭都不敢抬,辭別的話早拋到爪哇國。
「父王,兒臣不相信此人有那般神勇……」大咧咧的嗓音先冒出,一名淡妝少女款款走下台階,「你,抬頭!」
不敢不抬,臉變成熟蝦的男子緩緩昂首,一時手足無措。面前少女端正鼻樑櫻桃口,豐腴酥胸小蠻腰,折領窄袖紅錦袍,柳葉紅眉笑靨花。一雙眼睛無處去,唯有默默看地磚。
「嗯,長得倒還俊秀,怎麼像個女子,羞羞答答?」少女一臉鄙視,「父汗,此人必屬冒充,看這般惶恐哪會是蒙古勇士?聽說蒙古勇士大多彪悍,而且粗獷,不拘小節,此人連看兒臣都不敢,哼!」
「不得無禮,退下!」話語雖重,但語氣明顯無力,溺愛的眼神直視少女,亦都戶無奈一笑,「周文龍百戶長是中原人,受中原禮教拘束,故而謙謙有禮……」揮揮手,「他手下有萬戶長,千戶長和百戶長如雲,沒有真本領,大汗會授令於他嗎?」
倚仗溺愛,少女扁扁嘴,「兒臣不相信,此人看上去像一個文弱書生,哪裡像一名勇士?」嬌斥一聲,「你,抬頭,讓我好好瞧瞧!」霸道的語氣幾可吞天,「父王,兒臣要試試此人的身手,請父王恩准?」
雖然聽聞男子霸悍無敵,但誰也沒見過,亦都戶對自己最為溺愛的女兒也知根知底,躊躇片刻,「周文龍百戶長,本王一直耳聞你的傳奇,但也沒見過你的真實本領……」指指狂妄的少女,「依婷蓋赤公主雖屬金枝玉葉,但自幼隨本王磨礪,刀馬本領不遜於任何一名高昌男子……」考慮一番,「能獲得哲別千戶長的青睞,你的箭術自然不低,但,刀劍技擊術如何,本王深表懷疑。」
得,居然被一名女子輕視,管你是公主還是平民。骨子裡與生俱來的傲氣被激發,男子微微一笑,「臣沒帶兵器,當然也不會用兵器陪公主比試,如果公主沒意見,臣願意以徒手對兵器,公主可以任意選擇。」
一時被氣得柳眉倒豎,少女哇哇大叫,「父王,此人竟敢輕視兒臣,兒臣絕不饒他,一定要打得他滿地找牙,方解心頭之恨!」
爽朗大笑,亦都戶興致盎然,「周文龍百戶長怕傷你,當然,他或許有絕對的把握贏你,你不是誰都不服嗎?使出本領制服他,父王會重賞你!」
玉匣寶刀交給千戶長,男子拱拱手,「公主,請!」
「哼!」看都不看一眼,驕傲的少女奔入大殿後,飛快換裝,拎兩把彎刀反身奔出。男子早步出殿外,站在寬敞的皇家庭院中暗自戒備。文武百官一湧而出看熱鬧,連侍衛也紛紛圍攏,簇擁國王和王后靜靜觀戰。
輸不起,一旦被擊敗,不光自己的臉面丟盡,還會連帶損害蒙古勇士的威名?大話出口,無法回收,男子只能硬起頭皮迎戰。既不能傷害公主,也不能輸,還得兼顧這名嬌蠻少女的臉面,一個字——難。一張俊雅的臉龐變成苦瓜,長吁短歎的男子提起十二分精神。
短衫窄褲,辮發飄飄,判若兩人的少女一聲嬌斥,「敢藐視本宮,看刀!」兩把彎刀舞得風生水起,如水銀洩地一般滾向男子。刀未至,寒風已撲面而來。暗自讚歎,男子火速閃身,避開凌厲無比的刀鋒。雙**錯,邁開變幻莫測的九宮步,以十二萬分的謹慎先游鬥。消耗對方體力,順帶看出破綻。
兩團身影宛如追逐的兩隻蝴蝶,看似很近,但始終保持一步距離。一會工夫,使出全力追逐的少女已香汗淋漓,直氣得咬碎銀牙,「別跑,有種不動!」
不動,讓你直接砍死,咱又不是傻子?空手入白刃也須瞅準時機,貿貿然出手,只會自討苦吃。堂堂的公主,手中的彎刀恐怕削鐵如泥,一個不慎,豈不丟臉帶殘廢,回去只有尋死?暗自偷樂,男子的腳步愈發輕快,手掌偶爾觸碰變慢的刀鋒。
追不上,砍不中,一腔怒火無處可發,少女漸漸心浮氣躁。原本輕盈的刀影變得沉滯,追趕的腳步也慢慢減緩,「你站住,給本宮站住!」
行,站住就站住!疾速轉身,看準劈下的左側彎刀勢頭已頹,出招疾如閃電。右手反嚮往外猛拍刀背,往左疾閃步,避開劈頭的右側彎刀。左手更為迅猛,在間不容髮的時機中,一把抓住刀背,猛翻腕,劈手奪下右側彎刀。勢大力沉,左側彎刀脫手飛出,「堂啷」一聲脆響,如金剛石一般的地面濺出一長溜火星。
拍擊力量太猛,體力耗盡的少女被迫左倒,人群中發出一陣驚呼聲。扔刀,抓腕,猛拽,男子使出全力。用力太猛,腳底打滑,兩人同時倒地。姿勢尷尬之極,女上男下,身體從上到下一律親密接觸,更要命的是嘴唇也牢牢焊住,彷彿一對親熱中的情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