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廊閣,越內庭,奔朝堂,兩人在御前侍衛的引領下長驅直入。兩名慊從迎出,「來者何人?敢擅闖北院?」
「南院大王命我等持兵符回城報告緊急軍情,請問樞密使在否?我們要朝覲古兒汗……」男子不卑不亢,晃動兵符,語氣堅定,「請速速轉告!」
看一眼兵符,兩名慊從不敢怠慢,「請!」
大內帳殿之北,戒備森嚴,來往的侍衛穿梭如鯽。兩人昂首挺胸進入殿內,富麗堂皇的大殿上,一名年長者正埋頭批閱案牘,中年慊從一聲怒喝,「樞密使在上,爾等還不下跪?」
沖十戶長使個眼色,男子單膝點地,「臣南大王院官署王珀焙司空貼身侍衛王曉艮,參見樞密使大王……」官銜太長,人噎得直翻白眼,緩口氣,「南院耶律阿普蕭察大王命我回報緊急軍情,怕沿途軍士阻撓,故令我持兵符,以確保軍情能暢通無阻直達上廷。臣甲冑在身,恕不能叩拜!」
勾勾手,示意慊從接過兵符,一臉威嚴的北院樞密使清清嗓子,「咳……把軍報呈上來,你……是漢人?」目光死盯著額頭,「受傷了?坤閭戰事非常激烈嗎?」
「非常激烈,高昌騎兵精銳齊出,高昌亦都護巴而術阿而忒的斤也親臨督戰,我大軍雖攻下鐵門關和坤閭,但被重重圍困,急需援兵……」按照先前擬定的說辭,男子侃侃而談,「大王怕人篡改軍報,故命我親口匯報,另外……」從懷中掏出地圖,故意炫耀,「這是高昌國城防圖,大王令我親手上呈古兒汗,除古兒汗之外,不得交給任何人。」
「你……」一股無明火蹭地冒出,樞密使不怒而威,「所有軍報都得轉呈北樞密院,我自會上奏古兒汗!」
「恕難從命,大王一再叮囑,城防圖必須由我親手上呈古兒汗,否則……」抓緊地圖,男子擺出一副魚死網破的姿態,「我會撕毀地圖,貽誤軍情之罪由大王獨自承擔!」
不怒反笑,樞密使強忍翻江倒海的妒火,「好,好,好……」一連三個好字,「敢不信任我北院,你們有種,我們走著瞧,南院會因此付出慘重代價……」陰險的眼神瞥一眼臨危不懼的年輕男子,「你也逃不了,古兒汗會賞你一個全屍!」捋捋衣袖,皮笑肉不笑,「兵符還給他,我會擇機上疏,告南院一個藐視之罪,到時看誰會笑到最後?」
憐憫的目光直視陰險的年長者,男子暗自發笑。恐怕也囂張不了幾日,讓你得意,蒙古大軍一到,爾等只有做鳥獸散的命。兵符和地圖入懷,探詢的口吻貌似非常無意,「大王,軍情耽擱不得,請帶我去朝覲古兒汗。」
恨恨站起,樞密使沒露任何聲色,「古兒汗不在宮中,你們隨我來!」
兩人默默跟上,十戶長暗使眼色,嘴努努大殿,示意偵探目標。輕輕擺頭,男子暗指帶路黨,快步跟隨,保持一步距離,細細查看大殿。出殿堂,樞密使望望天色,飛步下殿。兩名慊從和十幾名御前侍衛將三人前後護衛,一行人出宮門,上馬直奔南大門。
暗呼僥倖,男子緊張四望。日頭偏西,大街上喧鬧非凡,酒館二樓的雅間中,半掩的窗欞飄出高談闊論的聲音,「我聽說蒙古人已經佔領哈密力,估計不日即會……」
「喝酒,喝酒,莫談國事,莫談國事……」勸解的話語中夾雜婉轉的歌聲。大廳下,一名嬌嬈的胡姬輕歌曼舞,絳唇輕啟,美袖飄飄,舞姿曼妙,柔媚的歌聲讓人陶醉。
皺皺眉頭,樞密使擺擺手,「封鎖這間酒館,將所有人押入大牢,治他們一個蠱惑人心之罪!」
一聲令下,如狼似虎的御前侍衛翻身下馬,揮舞兵器,一擁而入。剎那間,熱鬧的酒館雞飛狗跳,壇破桌倒,飯菜撒得遍地都是。台階下,一名乞丐瞅到絕佳機會,盯著侍衛衝上二樓,趁亂溜入大堂。掏出偌大的一個破碗,對準地上菜餚,一招兜天罩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裝滿破碗。看著滿地的美酒佳餚,一臉不捨,嘴裡嘖嘖有聲。
一瞬間計上心頭,脫下百衲衣,瘦骨嶙峋的黑黢黢上身沐浴在陽光中,分外的搞笑。灰屑簌下,涕涎齊飛,人只管扒拉乾貨,猶不忘埋頭猛吸地上美酒,偶爾偷窺忙得不亦樂乎的侍衛。樓上飄出一陣慘叫,反抗的民眾被當場戳殺,倒霉的胡姬癱成一團,任人扛下樓。
見勢不妙,年輕乞丐麻利收拾果腹乾貨,搶在侍衛出腳前竄出酒館。一路狂奔,冒生命危險得來的乾貨也紛紛揚揚脫離百衲衣。一沒留神,摔個狗吃屎,碗也破,衣也脫,涕淚橫飛,磕破的膝蓋湧出汩汩血水。「拿下他——」頭領一聲怒喝,「敢堂而皇之搶東西,殺!」
令下,箭飛,人倒,鮮血染紅長街。默默回望慘景,男子強忍忿怒。一幫草菅人命的冷血動物,視民眾如草芥,焉能不敗?出南門,一行人快馬加鞭,急匆匆趕赴古兒汗所在的萬獸苑。
苑門外,侍衛照例搜身,男子捂緊胸甲,「這是南院大王兵符和高昌國城防圖,任何人不得擅動……」早解除所有兵器,無所謂的目光透出少許緊張。
「拿出來……」狐假虎威的侍衛大聲斷喝,「所有東西都得我親自查驗!」
慢吞吞掏出,男子不甘示弱,「南院大王曾耳提面命,這副地圖只有古兒汗才能看,其它任何人不得覬覦,否則斬無赦!」
「不得無禮……」樞密使慢悠悠開口,「城防圖涉及軍事秘密,連我都沒看到,不必查驗!」
舉高雙手,男子任由一幫侍衛遍查全身,暗自得意。龍鱗短刀藏入捲好的地圖內,也純屬模仿荊軻勇士,諒這幫莽夫也不敢妄為。十夫長更坦然,所有兵器早留下,只剩一副馬鞭。反覆檢查,侍衛揮揮手,「我去上奏古兒汗,你們等著!」瞟一眼男子額頭,轉身飛步離去。
收妥兵符和地圖,男子左右窺望。低吼聲不斷傳至,一時讓人毛骨悚然。透過苑廊遠望,和煦的陽光下,林木蔥鬱,百花鬥艷,亭台樓閣錯落有致,點綴其中。隱隱飄來鶯歌燕舞聲,嬌啼婉轉,混雜的各種各樣語言莫衷一是。漢語,契丹語,聽不懂的伊斯蘭語,好幾種聞所未聞的少數民族語言也加入獻媚大軍。
奢侈,太奢侈,大軍壓境,居然還有心思享受?暗暗詛咒,男子慢慢活動手腳,引頸細細觀望。一會見機行事,完成任務後,沿早已選定的退路殺出。十戶長多少有些緊張,目光始終不離一臉淡定的主將。偷偷戳一戳西側高牆,男子努努嘴,暗示從那個方向突圍。
剛才一路查看,西側院牆雖高,但其下遍佈蜿蜒的山林,若能成功隱入,脫逃的機會大增。暗自觀察兩人,樞密使越來越不耐煩,恨不得將兩人當即下令斬殺,但投鼠忌器,只能強自忍耐。一張久不見陽光的驢臉上不斷變幻各種神情,趁兩人不察,輕輕招手示意,做一個斬首動作,示意慊從一會動手。
「樞密使請……」去而復返的侍衛擺擺手,「古兒汗只允許你們兩位入殿面聖,其餘人在外面等候!」
早有思想準備,男子沖恢復冷靜的十夫長眨巴眼睛,「你安心等候……」指指西面,一語雙關,「如果無聊,自己隨處看看。」
「爾敢,這裡是禁衛區域,任何無關人等都不得逗留……」野蠻的大塊頭侍衛撇撇嘴,「想找死請隨便!」
鬆一口氣,十夫長點點頭,「我會一直等候……」眨巴眼睛,示意主將盡可安心離去。目送兩人走遠,大大方方套近乎,「各位將軍,辛苦了,來時匆匆忙忙,沒帶上財物,無法孝敬將軍們……」討好的嘴巴如抹過蜜糖,淡淡查看一圈人的兵器,「等改日,等改日有機會一定帶上大批繳獲的財寶,逐一孝敬每一位將軍。」
改日?今天都活不過去,改日墳頭上怕早長出青草?兩名慊從暗暗冷笑,看看天色,沖侍衛拱拱手,「樞密使有令,命我等帶這位大人去……」隨機指一指西方,「去那邊商談軍務,討論出兵的時機,一會樞密使會親自定奪……」
軍務?不聽為妥,省得惹上禍端。侍衛揮揮手,「去吧,別走太遠,小心被當成奸細誅殺!」
瞅瞅一臉奸笑的兩人,看看天色,求之不得的十戶長做一個先行的手勢,「兩位將軍請!」
一左一右圍上,年長慊從淡淡輕笑,「大人請!」
大殿內,跪下的男子高聲開腔,「臣王曉艮參見尊貴的古兒汗,南院大王命我親口上奏軍情……」慢吞吞掏出兵符和地圖,「這是大王的兵符和高昌國的城防圖,有了此圖,踏平高昌指日可待!」
冷眼旁觀,樞密使按捺住怒火,心不在焉暗自琢磨。敢羞辱我北院,今日就得現報,一會奏明古兒汗,定你們南院一個越級上報之罪。輕輕活動水桶腰,耐下心靜靜等候,一張驢臉中隱隱透出殺氣。
「呈上來!」冷漠的聲音從龍椅上飄下,長相駿雅的乃蠻王子擺擺手,「恕你無罪,抬頭!」
「謝古兒汗!」裝出驚恐的模樣,男子輕聲辯解,「南院大王有令,命我親手上呈地圖,而且須為古兒汗一一標出高昌軍防守薄弱的城池……」
「哦……」尋歡作樂的興趣被大好軍情吸引,小人得志的乃蠻王子得意洋洋,指指貌似惶恐的男子,「你,呈上來!」
目不斜視上殿,男子實則暗暗查看大殿佈局。門口肅立的十幾名御前侍衛所處位置早牢記於心,大殿內除去一臉古怪的樞密使,並無一名大臣。斜睨殿下佇立的兩名帶刀侍衛,昂首拾階而上,心有所思,手中的地圖漸漸傾斜。
眼看靠近龍案,「堂啷」一聲脆響,聲音雖不大,但足夠吸引所有人的眼球。該死的短刀居然滑出,跟堅硬的地磚激情相擁,濺出一點火星。兩名帶刀侍衛反應神速,飛身撲上,「有刺客!」兩柄寒光四射的長劍眨眼抵上男子後背。門外被驚動的侍衛一窩蜂湧入大殿,三人用刀架住樞密使,其餘人直奔台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