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很整潔,裡面的佈置一切從簡安排。屋裡沒人,但黎明卻沒有感覺到一點兒落寞和清冷,這種感覺令黎明感覺很奇怪。
藉著昏暗的燈光,黎明從堂屋一側的抽屜裡找到一隻蠟燭點上。屋裡佈局雖然返古樸素,但並不是沒有電燈照明,但不知為何,像是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引導著黎明,這種感覺告訴他,在這屋裡只適合於點蠟燭,只有蠟燭才能襯托出它最為真實的一面。
黎明並不反感這種感覺,至少,他知道這感覺對他沒有惡意。
蠟燭搖搖欲墜的火焰燃起,屋裡頓時被照亮了大半,但旋即便要被從門口灌入的湖風吹滅,黎明趕緊跑到門口將大門關上。
沒有了湖風的侵襲,蠟燭橘黃色的火焰頓時安靜了下來。
黎明回過神,仔細打量起屋裡的佈置來。這是一套一樓一底的套房,樓下是一個大的客廳,客廳四周掛滿了名家書畫,在客廳的一側,還專門置有一北方老榆木所做的酒紅色書桌上,書桌上還有剛剛攤開的筆硯。
黎明走上前去,見到書桌上鋪好的紙上已寫好了一聯,上聯寫的是:人生何其多愁,愁來愁去更添愁。
語句並算不得華麗,說起來還有些許乾澀,但黎明看到這十三個字,頓覺大腦一陣刺痛,一種從未有過的莫名的悲傷之意頃刻間湧上心頭。他想到了天羅,想到了母親,想到了這十多年來,許許多多被他一直壓抑在心底深處,最不願意面對的回憶。
黎明從未擺弄過墨寶,但他這一刻卻再也忍不住,拿去擺放好的毛筆,沾了沾被研好的墨汁,攤開白紙,揮筆極為難看地寫下十三個字,相比於上聯的字跡,簡直是天壤雲泥的差別,但他別無選擇,他有種預感,倘若他不這樣做的話,他會被自己痛苦的回憶淹沒的,會被打入永劫之地,再無翻身之時。
黎明寫下的下聯是:菩提尤為純淨,淨多淨少難留淨。
奇異的是,黎明一寫完,那悲痛的情緒頓時消失不見。黎明剛剛冷靜下來,立馬感應到一股危險的氣息,即刻以最快的速度遠離書桌。
黎明發現,書桌上擺放的一對對聯上,此時竟出現了一強大禁制。黎明對於禁製法陣並沒過多的研究,但從其氣息判斷,假若先前自己沒有在第一時間離開書桌,而是被突然彈射出的禁制擊中,那麼自己現在不死也必定半殘了。
只是讓黎明奇怪的是,禁制一般都是防禦外敵侵襲,比如徐晨家的別墅,而另一類則是封印某些強者,或者妖魔。想到這裡,黎明全身神經都繃緊了,先前在湖底的戰鬥,他身上的靈力已經被抽空,如果現在再出現個什麼強大的妖魔,那麼以他單純的那點兒戰鬥力,絕對是死無葬身之地。
封印類的禁制一旦將其封印,就會立即隱匿住自己的實體,而當它重新顯現出來的時候,就說明它已然到了崩潰的邊緣。禁制還在苦苦硬撐,可無奈咒法已被破,只聽見「轟」地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那禁制立刻四分五裂。那張寫著「人生何其多愁,愁來愁去更添愁」的上聯也跟著燃燒了起來。
伴隨著禁制破裂的瞬間,還有一團金光從裡飛了出來。金光落到書桌前,很快花作一位穿著青色長袍、面相和藹、仙風道骨的老人。
老人走到書桌前,拿起黎明寫的那副下聯,念了起來:「菩提尤為純淨,淨多淨少難留淨。」
像是念一遍不過癮,老人又重複了一遍,突然釋懷地哈哈大笑起來:「世人皆知菩提乃世間最為純淨的東西,又豈止這個世間,又哪有絕對純淨的東西。妙啊!妙啊!果然是飽經人世滄桑的精華之筆,難怪老夫苦思三年都未曾想出適合做下聯的對子來。老夫愚鈍了。不知這是出自哪位高人的手筆呢?」
黎明倒是明白了,先前他看到的「人生何其多愁,愁來愁去更添愁」的上聯便是開啟禁制的咒法,倘若先前自己沒有對出來,說不定自己也會被封印其中。想到這裡,黎明不由地為自己的僥倖深深捏了把冷汗。
而眼前這老人便是被封印其中的人。
「那個。」雖然黎明極不願意打攪老人的雅興,可他必須說了,「你手中的那個,是我寫的。」
老人好似才注意到這屋裡還有黎明這一個人似的,他轉過身,瞅著黎明看了良久,最後搖搖頭,略顯遺憾道:「不像,不像,小兄弟莫要開玩笑。能寫出如此精華之筆,豈你一涉世未深的小毛孩能夠寫出來的。」
「你這是什麼眼神嘛,雖然是胡亂蒙的,但好歹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吧?難道就連一個謝字都沒有?」心底雖然這樣想,但被那麼強大的禁制封印起來的角色,絕對不是他黎明能夠得罪得起的,無奈之下,黎明只得把先前的情形給老人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
「原來如此。」仔細聽完,沉默良久後,老人才緩緩開口道,「這也是天意啊!老夫倒要謝謝小兄弟了。」
「口上這樣說,心底卻不是這樣想的,一看你那將信將疑的眼神就知道。算了,我原本也只是瞎貓碰見死耗子,也沒打算從你那撈到什麼好處,這件事就此作罷吧!」黎明在心底長歎了一口氣,連忙抱拳道:「舉手之勞而已,本就是想借你的房屋住上一宿的,這樣一來,就當是交房租吧!」
「小兄弟倒是夠坦誠,老夫喜歡。還不知小兄弟貴姓呢?」老人道。
「我姓黎,叫黎明。黎明的黎,黎明的明。」黎明答道。
「小兄弟倒是很有個性啊!」
正說著,從外面闖進一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一見老人,頓時熱淚盈眶地跪倒在地:「弟子愚鈍,苦參三年,都未能參透這咒法奧妙,害得師尊在裡面受了整整三年的苦。這三年來,弟子每日前來研墨,等待有緣人前來,對出那咒法下聯,好讓師尊早日脫離苦海。就在先前,弟子發現草屋發生異象,弟子立刻馬不停蹄地趕來,原來是師尊渡劫歸來了。」
年輕男子抬起頭來,看向黎明:「想來這名少年便是助師尊逃離苦海的英雄,英雄的大恩大德,一清畢生沒齒難忘!」
說完,一清便在黎明跟前彭彭地磕起響頭來。
「這」黎明本想扶住一清,可沒想這一清力量大得驚人,他沒把一清扶起來,就連自己都差點兒被拉到地上。黎明把目光投向老人求助,面露為難之色。
不想老人一臉欣慰地呵呵笑道:「你就隨他吧!」
黎明根本沒想到,自己偶然的一個舉動,不但釋放出了一位強者,還換來眼前年輕人如此大的反應。但看老人的笑容,又讓他無從拒絕,只得硬著頭皮接受了一清這數十個感激的響頭。
令黎明愈加詫異的是,一清在堅硬無比的地面磕了數十個響頭,可額頭上卻硬是沒有半點受傷的跡象,這也讓他認識到,眼前的這兩人,都絕對是他無法得罪的存在。
磕完頭後,一清樂呵呵地像個小孩,一會兒給老人揉肩捶背,一會兒給老人端茶遞水,實在沒事情做的時候,就到屋子一旁的空地上練劍給老人看。
看著一清,老人滿目的慈祥,他向黎明介紹道:「一清天性憨厚,老夫這一生風雲迭起,最大的收穫就是有了一清這個弟子。」
黎明看向正揮劍如雨的一清,正如老人所說,這人無論是外貌人品,還是給予人的第一印象都不差,但是黎明總覺得有什麼不太對勁。突然,黎明注意到一清揮劍時,偶然爆射殺機的眼睛。
眼神,對,就是眼神。人的任何一個部位都可以偽裝,但最能反映人內心世界的眼神永遠都無法偽裝。一清的眼神和胡泊好像,簡直就是胡泊的翻版,他們都是那種表面上做得盡善盡美,實質是掩人耳目,以達到自己的目的不擇手段的人。聽他說,他每日都要來這湖泊的屋裡,並且從剛才的情形來看,這胡泊周圍若發生什麼情況,他也會是第一個知道的人。那麼,說不定,小夢便是被這個披著羊皮的一清抓走的!
回過頭,見到老人正捧著先前一清端來的茶杯,連忙一手搶過茶杯,道:「不要喝!」
因為瞭解自己身上力量的缺陷,為了讓自己變強,黎明在徐晨的悉心指導下,對各方面的知識都有所涉獵,對於毒物,也有一定程度的研究。對於一般程度的毒藥,單看茶的顏色,他便能分辨出來。可這次他怕是顯得有些多慮了,茶水的顏色澄清無比,沒有絲毫地雜物。
「怎麼了?」老人眉頭一蹙。
「沒事,剛我看見一蒼蠅飛進去了,已經被我挑走了。」黎明隨口敷衍道。
「哦。」老人半信半疑地應了一聲。
「師尊怎麼了?」注意到這邊動靜的一清立即停止了練劍,跑了過來,關切道。
「沒事,有只蒼蠅飛進茶水了,被黎小兄弟彈走了。」老人面露惋惜道,「只是可惜了這一杯好茶。」
「師尊稍等片刻,弟子再去為師尊倒上一杯。」說完,一清接過茶杯就向一旁的茶几跑去了。
看著一清忙碌的身影,黎明意味深長道:「前輩,你認為這個世界的人會變嗎?」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老人同樣看著一清,「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變了,一清也不會變,就算他變了,我還是相信他。」
老人已經說這話了,作為外人的黎明他還能說些什麼。
「師尊。」重新為老人倒好茶的一清像小孩一樣跪在老人的跟前道,「剛才弟子的一套大鵬展翅怎麼樣?」
「嗯。」老人一臉肯定,道,「比及三年前,小燕雀已然真正成長為大鵬了!」
老人突然話鋒一轉道:「劍峰現在怎麼樣了?」
「劍峰師叔他」一清說話開始吞吐起來,「他設計把師尊封印之後,接管了陰生門,並大力提倡全門汲取陰靈修煉的方法,且正式和玄火校長決裂。已然把整個陰生門牽進了這黃老林中。」
「劍峰那畜生!」老人憤怒地握緊手中的茶杯,茶杯沒碎,可其中的茶水瞬間蒸發殆盡。
一清像是被老人的行為嚇壞了,立馬跪倒在老人跟前磕頭道:「不過師尊放心,弟子一直謹遵師尊教訓,從未試過用那種有損陰德的方法修煉過。自從師尊被封印後,弟子就在一旁搭了個小屋,守候著師尊渡劫回歸之日,再也沒回過那個沒有師尊的陰生門。」
聞言,老人臉色立即好上了許多,他彎腰將一清扶起:「一清,苦了你了。」
「師尊的再造之恩,弟子無以為報。這點兒事情,本就是弟子的份內。」一清道。
劍峰,黎明沒聽說過。但陰生門,黎明卻不止一次聽過。此時見到眼前老人,黎明再也壓抑不住心底的激動之情:「請問前輩是?」
「師尊他就是」一清看向老人,替他回答道,「陰生門真正的門主,劍虛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