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異聽到賴頭挑撥眾人的聲音的那一刻,他的頭腦便飛快轉動,只想如何最快最有效地消除眾人的敵意。從翠影樓到這製器房,他已用過兩個有效的方法,現在,他已決定再次使用。
「各位大哥聽我說。我蘇異今天第一次做茶水侍奉,的確做得不好,也確是耽誤了大家的工作。我心裡過意不去,所以,特地想要給每位散發兩枚銅幣,作為責罰,並以彌補過失。小弟的錢財不多,還請大家不要嫌棄,以後有做得不周之處,還望大家多多見諒。」蘇異把這用來孝敬的錢財說得委婉動聽,眾力士聽得連連點頭,大都說蘇異為人厚道。
蘇異這次出手,輕易便又花掉了一百八十枚銅幣,在眾力士看來又是一次大手筆!就連蘇異自己也還不知道,作為一個茶水侍奉,每一天的收入僅有兩枚銅幣,只夠維持最低等的生活。也就是說,他剛才一下子就花掉了三個月的工錢。
不過,錢的好處,蘇異在接下來的日子裡算是著著實實體會到了。
那些被視為苦力中的代表的鐵手力士何曾收到過別人的孝敬錢?這是第一次收到別人的孝敬錢,那既實惠又體面的感覺給他們的印象太深刻了!在之後的日子裡,他們對蘇異的態度變得客氣多了,很多力士都改稱蘇異為「公子」。
再有,有幾個力士和蘇異關係變得特別好。其中最好的那個,就是那天得到蘇異五十枚銅幣的代罰錢財的老王頭。
閒時,幾個要好的人聊天,老王頭每每稱讚蘇異,都說「像是個做大事的人」,一點也不在乎蘇異的廢人身份。別人要問老王頭為什麼這樣說?老王頭只說,就憑那出手的大氣。
原來,生活於社會底層中的武徒,暴富者畢竟少數,多數是生活艱辛者,加上武修之路特別需要錢,武徒者對錢財的依賴便可想而知了。特別是鐵手力士這樣的苦力工作者,基本上都是衝著錢而來的,每一枚錢幣都是血汗錢,誰又願意讓幾天甚至是幾十天的苦累工作白白做了呢?
蘇異雖然出於富貴之家,但已淪為廢人,就什麼都不是了。一個什麼都不是的人,卻能保持富有者的姿態,著實不容易。
這幾天下來,蘇異還有所收穫。他在和老王頭閒聊中,得知賴頭是因為賴頭的弟弟的某一件事才和他過不去。具體是什麼情況,蘇異卻還沒打聽出來。他以前沒少管閒事,很多時候都是衝動時橫插一手的,哪裡還記得每件事的詳細事由?賴頭雖然還保持著對他的敵意,卻礙於眾人的目光和秦領隊對蘇異認可的態度不敢再公然刁難他。
此外,蘇異在製器房中收工後,曾經兩次去找蔡模範,蔡模範都是閉門不見,也不收他的銀幣,只讓人給他傳了一句話:「公子當心!」蘇異聽得不解,想著也只有等恢復功力再將功補過了。
每天傍晚收工,作坊的力士們都要抽出寶貴的時間來修煉功力。蘇異是個廢人,試了幾次,根本沒有辦法凝出真氣。免去了修煉,他的時間自然比別人要充裕得多,就在每天這個時候到蘇家主宅一趟,晚上再回到作坊的製器房過夜。
蘇家那些門護開始時對蘇異這個被逐之客還有阻攔之意,到後來,乾脆當作沒看見他一樣,任他出入。這些人中,只有主宅管事鄭歸一人對他的態度和以往沒有區別,有時候,鄭歸在言語間,卻是比以往的關懷更甚了。蘇異不再頑笑叫他「龜叔叔」,改叫「鄭叔叔」。這新的稱呼好不容易才讓鄭歸接受了。
主宅房中的池佩蘭,聽了蘇異解釋十二週歲後要獨立生活的要求之後,雖有些失落,也不再追著問話。並且蘇異每天都有一次回到主宅用餐,倒也利於她繼續暗宿。
這些天來,池佩蘭估計是一個人憋的時間長了,憋得慌,每每蘇異回到主宅房間之時,便纏著蘇異不停地說話,蘇異整天面對的幾乎都是粗人,難得有個精巧玲瓏的可人兒一起說話,如此兩人倒是相聊甚歡。
可是,偶爾回味,蘇異覺得和池佩蘭的關係越是密切,越是有隔膜。在他的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在告訴自己:他只不過是一個廢人,如果池佩蘭得知到這真相,還會像現在這樣當他是表哥嗎?
蘇異害怕池佩蘭的態度會像身邊很多人一樣,會因為他功力的消失而對他態度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所以,他一直沒敢告訴池佩蘭他的境況有多麼的糟糕,反而是在她的面前表現得事事順心的樣子。奇怪的是,自從他搬離主宅住處之後,池佩蘭對他的事情也不多問,可態度比以往要好得多了。
更奇怪的是,池佩蘭明明看見過蘇異腰間的階帶已由原來的高級武徒系法變為初級武徒的系法,可她就是從不問過一句怎麼回事。難道她已經知道他已淪為廢人?不對,能把這事告訴池佩蘭的,只有父親和他兩個人,父親自然不會對池佩蘭講這種不相關的事情。蘇異越是琢磨越是覺得這個表妹的特殊之處。
……
轉眼十天過去,蘇異已越來越適應這廢人的生活。
他並不缺錢。特別上次見過父親時,父親說,那些要追回的銀幣他已經幫墊上,要蘇異原有的自個留著用。除了這幾天的小花銷,蘇異還剩下二十五枚銀幣之多。這些銀幣,按照廢人的消費標準,足夠他生活三四十年都沒問題。
蘇家之人,蘇家作坊的苦力,還有佚城的民眾,也越來越適應蘇異這個曾經是天才武徒的廢人。這些天,蘇異出門一路上基本上是無人理會,對於滿大街的人來說,好像就沒他這樣人存在一樣。
這一天,是風和日麗的好日子。
在蘇家作坊不遠的一間飯館,一個高瘦男子和一個肥實的男子坐在靠近窗口一間隱密的雅間。這個雅間有很好的隔音效果,並且,從這裡可以清楚地看到飯館外出入的客人。
「馮師兄,你確定那個小子等下會過來?」肥實男子問道。
馮姓男子肯定地說道:「我已經暗中跟隨三天了,這是他最近的規律,每天中午都來這裡吃飯。」
「奇怪,他在蘇家作坊沒有飯吃嗎?」
「這個倒不奇怪,一般的作坊都只提供早晚兩餐……」
「哦,懂了——」肥實男子恍然大悟,「想來做個廢人不容易啊,飯也要比別人多吃,可就是無能。」
肥實男子想了想,又忍不住發問:「馮師兄,依我之見,我們為什麼要這麼廢勁呢?直接問那小子表明要收回青雲弟子牌不就行了嗎?反正他都已是個廢人,想要再進入青雲園的門也不是可能的了……」
「褚師弟,你想得太簡單了……」馮姓男子直接打斷他的話,「我且問你,我們飛鴿上報使者今天已是第十二天了,按照以往的速度,一個來回,最遲也不超過十天。你覺得問題出現在哪裡?」
「這個?——飛鴿?不過,我們使用的是三連發。……那麼說,是使者那邊的問題?」褚姓男子說著,聲音開始變得不自然。
「怎麼?你也知道怕了?」馮姓男子苦笑道,「想你我師兄弟二人,在這佚城呆了這麼久,可曾辦過什麼大事?」
褚姓男子搖了搖頭。
馮姓男子又說:「上次,使者秘令你我二人調查城主申澤之事。你想後來使者的態度,可是滿意?」
褚姓男子又搖了搖頭,臉色開始變得茫然。
「這一次……,使者連九轉回功丸都送上了,我們卻上報那個天才是個廢人。你覺得使者會全相信我們說的話嗎?」
「你是說——」褚姓男子臉色大變,聲音有些激動,壓壓了嗓子,才說道,「使者懷疑我們和申澤相互勾結,暗中操作選秀?」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馮姓男子洩氣道,「除了蘇異和程子剛這二人,據我分析,其餘人等,申澤確有操縱的嫌疑,多是在前期進行的。只是這人太過狡猾,我們很難抓住對他不利的證據。」
「這麼說,我們想重回青雲園,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褚姓男子又驚又氣,只張嘴再不知如何言語,額間的汗水越發快速冒了出來。
「所以,這一次我們一定要使者盡快知道事情的真相,快點做出有利於我們的決定。」馮姓男子果斷說道,「我們卻不能明著來,上次找到蘇家大長老已是失策,這次要是再驚動蘇家那隻母老虎,恐怕我們連見使者的機會都沒有了……只能暗著來。」
褚姓男子只好無奈地點了點頭。
這時,一個身子有些單薄,看上去精神有些頹廢的少年走入飯館。
他走到角落一張桌子坐下,叫道:「上三碗米飯,一盤白玉卷,一盤滷牛肉。」一手掏出兩枚銅幣,扣拍在桌子上。這武徒吃飯先付錢是飯捨的規矩,可見來人相當熟悉這裡的情況。
侍者收了錢,很快上好飯菜。
少年拿筷才吃了幾口飯菜,突然感覺有點不對勁。他抬頭只見左右兩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來了一瘦一肥兩個人,就坐在他的身邊一動不動。他心裡暗暗吃驚,能這樣無聲無息出現的人,應該是隱藏身階的強者。
少年故作鎮定,只管吃飯,也不理會這二人。
「蘇公子好!」肥實男子先客氣地發話。他早已確定眼前人正是蘇異。
「哦。」蘇異很久沒享受到被人主動問好的感覺,這回被人問好,彷彿又回到了高級武徒的日子。
接下來便是沉默。
見蘇異不問不說,另一邊的高瘦男子終於忍不住從懷中亮出一張青幽的小圓牌,轉向蘇異說道:「我們是青雲園的秘令使者,請蘇公子不要驚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