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泊醒了過來,他腳步蹣跚著走向了他的死敵,烈布抬起頭,四目相對,烈布嘴唇顫抖,羅泊神情呆滯,噗通一聲羅泊跪在了托雷的身旁,他慢慢張開了雙臂,烈布遲疑了一下,把托雷交到了他的手中,羅泊緊緊的把托雷抱在了自己的懷中。
羅泊仰起頭,他沒有發出一聲悲鳴,身體卻像被雷電擊中,不住的顫動著。
「托雷讓我對你說聲對不起,」烈布慢慢站了起來,他扭過身去,「這,也是我想對你說的,羅泊。」
哈哈哈哈,羅泊忽然瘋狂的大笑起來,緊接著,他大聲的哭泣起來。
良久,羅泊輕輕放下托雷,向烈布的腳下攀爬了兩步,給烈布深深的叩拜下去,烈布震驚的回頭,你?烈布詫異的伸出雙手,想扶起地上的羅泊。
「托雷雖然罪過滔天,但是貴為皇裔,請大王看在先祖與王室的名節上,厚葬托雷,小人給您叩頭了!」羅泊終於慢慢抬起頭。
烈布冷峻的神色終於緩和下來,「難為你了,羅泊,事到如今,你還能為托雷著想,唉!本王還一直錯怪於你,卻沒有想到你也是個鐵骨錚錚的好漢!」
羅泊搖了搖頭,「羅泊罪過滔天,早已不可饒恕。」
你。烈布驚異的看著羅泊。
羅泊輕輕一笑,「當年,羅泊為了助親王登上王位,嫁禍罪名給大王,那個端給先王毒藥的人就是我!」
烈布陡然變色。
「前段施下大火,燒死蘭陵千百無辜百姓的人,也是小人,請大王即刻處死在下!」羅泊一拱手,正色而拜。
你,你,烈布驚懼的後退了兩步,羅泊的坦然與從容,讓烈布一時間懵住了。
「哥哥!那是托雷指使,利用於你,與你何干!哥哥為何要妄自菲薄!」酋德忽然憤怒的大聲。
烈布瞇起一雙鷹眼,神情變得陰冷,他沉默著。
羅泊淒慘一笑,他望著酋德,粲然一笑,「兄弟,今生哥哥可能無緣於你自在逍遙了,請恕哥哥食言。」
哥哥!酋德旋風般的衝到了近前,雙手禁錮著羅泊的手臂。
「托雷的死與你無關!」酋德大聲咆哮著,「先王之死是托雷的罪孽,不是你!」
羅泊凝望著酋德的臉龐,抬起顫抖的手臂,輕輕撫摸著,「你,受苦了,酋德!」
「弒君之罪,罪不可赦!」烈布忽然牙縫裡擠出了一句。
你!酋德凜然的目光轉向了烈布,雪亮的瞳孔釋放出幽冷的寒光,烈布不禁打了一個寒噤,酋德的樣子變得好可怕,全身如同透明的光柱,如同一個冷血的冰人。
「酋德,你,怎麼了。」烈布猛然回頭,「法師,酋德怎麼了,他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什麼樣子?酋德逼近了一步,「你敢賜死羅泊,我就殺了你!」
啊,烈布顏色大變,他驚恐的目光投向了蒙煵。
嗖的一聲,羅泊一個縱身快如閃電般的衝到烈布面前,在烈布不及反應的瞬間,他拔出了烈布腰間的短劍,橫在了自己頸間。
「大王,羅泊一生忠誠為本,卻助紂為虐,罪過滔天,小人豈能苟活。」
哥哥!酋德一聲驚呼。
烈布冷漠的轉過身,他背過手去,不在講話。
「大王,羅泊臨別相贈一句,如果你心中有情,請珍愛酋德!」
噗的一聲,血光四濺,羅泊仰面倒下,光噹一聲,短劍跌落地上。
「我要殺了你!」兩道雪亮的光芒從酋德的眼中射向了烈布,烈布啊的一聲,手捂胸膛,他踉蹌的後退著,噗的一口鮮血噴湧而出。烈布眼睛血紅,眼底卻忽然盛滿了淚水,他聲音低微的輕喚,「酋德,真的是你嗎?」
酋德!蒙煵一聲斷喝傳來,一道白色的影子風一般的掠過,砰的一掌,酋德背上被重重的一擊,他眼前一黑,一口黏稠的黑色液體從他的口中湧出,他的目光漸漸黯然下去,他仰面而倒,一頭栽入蒙煵的懷中。
……
幽長的石板街道,整潔而清爽,蜿蜒的從蘭陵宮一直通向了城外,護佑在道路兩側的士兵身披孝服,額頭紮著孝帶,威嚴肅穆的垂立兩側。
這一日,蘭陵飄散著細濛濛的小雪,空氣清新舒爽。近日來,蘭陵的天氣慢慢恢復到從前,前段突發而來的酷熱,引起了各種瘟疫的橫行,很多孱弱的老人與孩子在病痛的煎熬中死去。
妖孽被誅,舉國歡慶,但是,蘭陵城並沒有因此而歡呼雀躍。大王的胞弟托雷親王為震懾妖孽,不幸以身殉國,噩耗傳來,舉國震驚。一代賢王仙逝,他生前才高八斗,賢德仁厚,天下聞名,這怎能不令人扼腕歎息。
而今日,就是親王出殯的日子,烈布宣召,佈告天下,舉國停工哀思三日,他用王室最隆重的儀式厚葬了托雷。
綿長的送葬人群浩浩蕩蕩的,人山人海,哭聲震天,全城的百姓跟隨著送葬的車轂一路向著城外的皇陵而去。
蘭陵王的車輦走在了隊伍的最前列,人們遙望看到,素衣裝裹的大王端坐在車上,他身形高大,雖然神情悲慼,卻依然英氣逼人。他目不旁視,眼睛似乎看著遠處,迷茫的雙眸像是沉浸在無邊的哀思中。
而人群的背後,誰也沒有注意到,夾雜在路邊的一個不顯眼的閣樓中,一個黑衣人正默默的佇立在窗邊,透過窗欞,觀看著浩蕩哭叫的人群。他一身黑色的長袍,長髮被圍裹在一個黑色的帽子裡,臉上遮擋著一塊黑布,整個人隱匿在暗黑之中,他觀看了良久,嘴角嘲諷的一笑。
咚咚,門被輕輕敲響,咚咚咚,那是有節奏的敲動,黑衣人沒有回頭,憑借感覺,他完全可以判斷出來者是誰,請進來吧,黑衣人發出柔和的男音。
腳步臨近,黑衣人慢慢轉過身,「法師,您來了。」
煉融山一戰,蒙煵耗盡了全力,他像是在一瞬間蒼老了,200年的崢嶸終於無可奈何的呈現在他的臉上。
此時他白鬚飄飄,雖然看上去年逾花甲,但是依然神采過人。
看到暗影中的酋德,蒙煵無聲的歎息了一聲。煉融井徹底的毀掉了酋德的容貌,他的軀體。雖然他的靈魂還在,但是,他完全的面目全非了,這一切都是他的罪過。
許久以來,幾乎每個夜晚他都會在睡夢中驚醒,耳邊迴響著酋德那一聲淒厲恐怖的叫喊,當他把麾桀的魔法逼出酋德的身體,魔光散盡,酋德的肉身慢慢顯現,雖然蒙煵早就預知結果,還是暗暗吸了一口冷氣。酋德第一次看到鏡中的自己,他發出的慘絕人寰般的叫聲。
屋內的光線很暗,厚重的窗簾擋住了外面的陽光,即使是夜晚,酋德也不再喜歡掌燈,從煉融井出來的那刻起,酋德愛上了黑暗,他常常一個人在黑暗中靜坐,經常一坐就是一夜。
他只想逃離,逃到一個深深的角落裡,他知道他這一生也不能在站在陽光下人群中了,他形容枯槁的像一個乾屍,完全變形的臉孔魔鬼般的猙獰。酋德淒楚一笑,他寧願重新回到煉融井,在地獄的煎熬中慢慢死去。
那一刻,他崩潰了。他昏死了過去,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個乾爽的床上,一個老者坐在他的身邊,緊握著他的手,老人眼中盛滿了淚水。酋德一骨碌坐了起來,他張皇四顧,驚恐萬狀,他想逃離,身體卻被老人緊緊的抱住了。
「別怕,孩子,這裡只有我,」蒙煵抱住瘋狂中的酋德,酋德大聲嚎叫著,掙扎著。
此時,蒙煵真想放聲大哭,可是他忍住了,因為他知道,如果他崩潰了,那麼酋德將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