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就是我的爺爺,季家老太爺,季家村現任扛把子,話事人,大佬,季老太爺,季祥鶴。i^
老太爺會講英語,這在季家村不是什麼秘密。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老太爺的英語,沒有六級,也有四級以上。
正常對話什麼的,根本不是問題。
並且,據我數年美劇,英劇經驗。
老太爺的英語發音還是地道的英國倫敦腔兒。
季老太爺的歷史,比較神秘。
據我瞭解,民國那會兒,他不大,就離開季家村出外闖了。然後,解放前那麼一兩年,才回的村。
回來爺爺就能講一口流利英語,做的一手好現代幾何代數題。
我爺爺身上有兩個秘密。
一是他的歲數,這個,他誰都不告訴,並且他也不過生日。(這倒沒什麼,我們這邊老人好像忌諱生日,意思是過一次少一次,講究個忘歲,就是忘了多大,好像這樣能多活幾年似的。)
再者就是爺爺從不對人講離村那些年經歷了什麼,認識了什麼人,幹了什麼事兒。誰都不說,問就發火,所以,也沒人敢提這個茬兒。
後來,我聽叔公們說,爺爺回來的時候,身上有很重的傷。
季家醫術獨到,爺爺養了一個月,就能下床了。
不久,辮子道爺來訪。
然後,倆人在季家村對面的那座南門山上擺了一個道壇,在那兒哭了好幾天,聽說是祭拜死去的幾個兄弟……
打那以後,爺爺就在村東頭給辮子道爺蓋了個小道觀,道爺,就算正式在季家村落戶了。
爺爺見多識廣,既精通季家各脈傳承,又懂得現代化的東西。所以,季家老大的位子,一直都是他坐。
叔公啥地,沒人敢想,也沒人能碰!
扛把子!真真的季家村扛把子!
季家老太爺,往那麼一立,中氣十足地喊出串英文。
瞬間就把洋人領隊,猶太大佬李伍德給震住了。
能不嚇人嗎?
擱這麼個深山老林,真真的深山吶,一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古老村莊,一個瞧上去幾乎都百十來歲的老人,跟你玩了這麼一口地道的英國倫敦腔。
李伍德站偽驢前面,直接就是一哆嗦,他嚇住了。
然後,在場除我之外,全都給嚇的大氣不敢出。
就連小七同學,也瞪眼吐著小舌頭,吃驚地望著家爺。
爺爺淡笑,仍保持負手而立的姿勢,再次高聲玩了口英國倫敦腔。
他講的很慢,我聽出個大概,是「各位遠道而來,還請進村子裡面休息。」
李伍德這才回過神兒,連滾帶爬地跑到家爺面前,激動萬分,有如在他鄉遇到了故人知已,緊握家父的手,用哆嗦的英語不停地說著什麼。i^
爺爺淡定,輕撫他的肩,示意不要這麼激動。
我這會兒,走到爺爺面前。
爺爺淡淡瞟我一眼:「回來啦。」
我耷拉腦袋:「回來了。」
「去見過你爸媽吧。」
「嗯。」
是的,爺爺在外人面前跟我就是這樣,不冷不淡。可若你以為他是一個冷血的人,那就大錯特錯嘍!
我繞過爺爺,來到站他身後的一對中年夫婦面前。
「爸。」我弱弱地說了聲。
「嗯,在外邊沒闖什麼禍吧……」
這位,就是我的父親大人,季松庭。
父親長的跟三叔不像,有點像二叔。個子高高,瘦瘦,五官稜角分明。表情一天到晚,全都板著,難得見他一笑。
我父親……用現代話講,就是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作為。
他是名普通的山村赤腳醫
他的工作就是背著藥箱,給方圓幾百里的山民們治病。
我爸跟三叔非常要好,雖然他們兩個人性情很不同,但三叔每次上山採藥,都要拉上我爸。
用三叔話說,沒大哥陪他,他上山不踏實。
早些年,我聽叔公們說,爸爸年少時也想去外面闖一闖。
但爺爺說我爸性情木訥,不適應外面社會,還是在這純樸的山溝裡老實過一輩子吧。
於是,父親就扎根大山,三十多歲後,又經人介紹,認識五十里外的我媽,然後兩人結合,生出我這麼個小妖孽。
這麼多年,父親一直就在山裡,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鎮子。
父親這時問我在外面的情況。
我就笑說:「我哪裡惹過什麼禍呀,這不,您兒子都把洋人給弄來了。」
父親拉了個黑臉:「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事兒,你二叔全跟我說了,你不在什麼合資醫院,哼小崽子,敢騙我,看回頭我怎麼收拾你。」
我一吐舌頭,嗖,就移到了父親身邊一個胖胖的女人身邊。
她是俺娘。
一個純樸善良的山裡女人。
「你咋說話呢?」娘不樂意了,瞪我爸一眼,摸著我肩膀說:「大寶貝剛回來,你就訓他,一天到晚,板著死人臉,給誰看吶。」
「哎喲,我看看大寶貝,是胖是瘦了。」
我娘拉過我,開始仔細端詳。
看著看著,娘眼圈就紅了。
兒行千里母擔憂啊!天底下,爸媽是最心疼我的人了。
我看到娘哭,我也眼淚汪汪。
我們娘倆兒對了會兒淚眼,突然又相視撲哧一笑。
娘說:「走,大寶貝,娘給你做好吃的去。」
這時,我爸說話了:「那個什麼,小達領來這麼多客人呢,你先讓小達招待客人。」
娘聽了這句話,才戀戀不捨鬆了我的手。
我又繼續前進,給在世的叔公,阿婆們一一行過大禮。
完事兒,才歸回訪客的隊伍。
早聽說我們要來,村子裡收拾兩間空的吊腳樓給客人們住。
爺爺更是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接風宴,招待這些遠道而來的異國客人。
洋人們,小七,小格,都非常的高興,身上疲倦一掃而空。
在屋子裡盡情吃喝。
我吃飽喝足了,感到尿急,哼著小曲,挪小步子,走出吊腳樓,來到後邊一個茅房解開褲子放水。
期間,大傻黃又過來湊熱鬧。
去去去!邊兒呆著去,沒看小爺我正忙著嗎?
我得意非凡,尿完,提上褲子,突然,我感覺身後冒涼氣。
我心一驚。
猛地轉頭。
沒錯,季家村的扛把子,季老太爺,正背個手,一臉玩味地看著我。
我哆嗦了下:「爺爺。」
爺爺表情忽然一笑:「小達,擱外邊兒把身子丟了吧。」
「啊……」
我去,老太爺何時練的眼力,這都能看出來。
我低頭,不好意思地,用極低的聲音:「嗯。」
爺爺樂了:「你個小瓜娃子,我算準准的,你上次一走,我就知道,你得把這童子給丟了。好了,不說無用話,你去找道爺,求他,給你顆藥。」
我問:「道爺,對了,我咋沒見到道爺呢?爺爺,他在哪兒,還有,我吃什麼藥啊。」
老太爺嘿嘿一笑,故作高深,背手,扭頭,走了。
道爺,自然就是辮子道爺了。
可爺爺讓我找他取藥,是什麼藥啊?
我百思不得解。
這時,我眼中一亮,忽見小七睜雙迷茫小眼,站在吊腳樓下,向外,四處打量。
「喂!這兒,這兒呢。」我招手。
小七各種歡喜,雀躍,如小鹿般奔來。
到近處,她剛要撲。
我急忙阻止,並壓低聲音說:「小心吶!這村子裡的人封建的很。你一撲,當然把你給留在這裡。」
小七吐了個舌頭。
只伸手,拉了我的手說:「哥哥,你們村子好漂亮,你帶我四周轉轉唄。」
我問:「吃飽了?」
小七:「嗯,吃飽飽的了。」
「好,我就帶你去見識一下,我生長的這個小山村。」
我拉小七手,開始充當導遊,講解吊腳樓,以及村裡每棵大樹背後的曲折故事。
不一會兒,我們繞到村西的一道斷壁上。
這道崖壁很高,離地面大概三十餘米,整個坦露的崖面是絕對90度的垂直角,且無任何突出的石稜供人攀爬。
在巖壁,二十米高的位置,有個僅供一人進出的小洞,旁邊放一大吊籃,頂端有一木製的滑輪,可供人拉扯吊籃上下。
小七走到這兒,指了指小洞和吊籃說:「咦,這裡好古怪喲,上面是幹什麼的?」
我黑臉……
良久。
我說:「那個地方,就是我童年的惡夢……」
沒錯,上面那個小洞是爺爺找人專門給我開的,每當我調皮,不聽管教,重打刑罰無用的時候,就擱那個吊籃給我弄到上面,扔進洞裡,面壁!
每天,只給一塊乾糧,一瓶水。
什麼時候,我能在上面,安安靜靜地坐穩,坐住,真正能坐下面壁靜思。
爺爺再派人把我弄下來。
我十二歲之前的童年,有很多時光,都是在這洞裡面渡過的。
後來,要不是二叔及時出現。
我估計,我永遠都無法原諒家爺和父親。
小七聽到這兒,捂嘴,兩行眼淚不覺就流了出來。
「哥哥,你……你受了太多苦了。」小七一把摟住我說。
我仰頭,望著那個小洞,心裡感觸極多。
現在,用我當下的心態回味之前受到的種種折磨,我會大聲對爺爺和父親說一句:「謝謝你們!如果沒有你們的忍痛栽培,絕不會有我季柏達的今天。」
我流淚了。
但這一次是幸福,快樂的眼淚。
可正當我和小七摟一塊兒,互相流淚的時候。
突然,有個極尖極細的聲音叫了聲:「不要臉!」
我一愣,扭頭:「誰?」
砰!
哎喲!
我腦門讓一石子給敲了。
「誰呀?」
身後又傳出:「不要臉,男女大白天,摟抱。」
我嘿嘿一樂:「死辮子,你說我不要臉,你個老傢伙才不要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