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陽宮。舒骺豞曶
在沉默了很久之後,慕晴終是有些煩躁的從地上坐起,清秀的臉上顯出了一抹不耐煩。
有時候,腦子裡裝了太多的東西,總有那麼一天會讓這個人喘不過氣,而此刻的慕晴,怕正是在這窒息的邊緣徘徊久久了。
慕晴歎口氣,終是轉身將門推開,準備喚來外面的小太監,想讓他們幫著去御膳房找些零嘴,誰料就在大門被推開的一霎,慕晴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在了那裡。
「你們……」慕晴微微怔住,眸子掃過,這才發現自己宮裡的幾名小太監臉上竟然青一塊紫一塊,使得慕晴微微蹙起了眉,「誰做的?邋」
幾個小太監紛紛對視,而後低下頭,似乎都不想說話。
慕晴輕輕瞇住眼,一步一步的從台階上走下,冷冷走過這些小太監的面前,隨即轉過身,正對著他們。
小太監們一見,紛紛又將頭低了一分,不敢多言升。
「小桂子。」慕晴低喚,眸子一轉便看向了一邊最為貼心的小桂子,小桂子一驚,先是猶豫了一下,在看到慕晴始終凝視著他後,才無奈說道,「其他奴才們都在私下傳,說娘娘被皇上厭棄了,很快又要變成賤奴了……說娘娘根本就不是當皇后的命……還說……還說皇上當時只不過是治柳相國才會獨寵皇后……其實一點都不喜歡皇后,奴才們聽到……實在是忍不下去,所以……」
一旁的小太監實在是聽不下去,用手肘狠狠的戳了一下小桂子,小聲道,「別說了……」
慕晴安靜的聽著,安靜的站著,而後竟忽然笑開,笑的眼角都泛出了淚,使得那些小太監頓時慌了手腳,不知道如何是好。
在笑夠之後,慕晴這才站定,一邊用指尖擦拭了眼角的濕.潤,一邊依舊帶笑的說,「就因為這麼幾句話,所以和人家動手了,還沒打過人家?」
「娘娘……」小桂子有些憂心的說,「原來這宮人礙於皇上,礙於上官大人,沒人敢靠近皇后,現在看皇上怒出鳳陽宮,所以都在私下瘋傳,甚至三人成虎,都有人說皇后已經淪為棄後。」
「棄後怎麼了。」慕晴挑起單眉,隨即一笑,「下次在聽他們說,就告訴他們,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讓他們好自為之。」
「娘娘……」小太監們紛紛低喚,唯有慕晴隨意的擺擺手,笑道,「這是多芝麻綠豆的小事,竟然還動了手。本來還想讓你們去拿點吃的,現在,還是本宮自己去吧。」
「娘娘,奴才們這就去……」幾個小太監看到慕晴的心情絲毫沒有被影響,於是便也鬆了口氣,緊忙又出了鳳陽宮。
見他們紛紛離去,慕晴臉上的笑容漸漸收起,只是淡淡笑著,「棄後……嗎?」
慕晴抿唇,輕歎了口氣,可就在這時候,她卻忽然感覺到胸口處的傷又一次的襲來了撕裂的痛,她眉頭一皺,迅速的扶住,這才發現好像剛才因為和王爺的爭執,又稍稍有些裂開了。
還是回去再換一次藥吧。
慕晴想著,便回身而走,可剛一挪步,卻又想起了鳳陽宮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去太醫院領藥了,當是已經用完了。
「諸事不順。」慕晴抿唇,只得又轉回身,出了鳳陽宮的大門,一路向著許久沒有去過的太醫院走去。
……
皇宮,太醫院。
慕晴站在門口,抬頭仰望那金字大匾,先是長長的歎了口氣。
她發現,自己和這個地方總是異常的有緣,其他女子都是滿身香氣,而她卻是滿身的藥味,也難怪被稱為「棄後」。
「妖後變棄後,棄後變藥後。」慕晴自己念著,竟悠悠笑起,隨即抬了眸邁步進入這太醫院。
剛一進門的時候,這些太醫都是很閒,可奇怪的是,當慕晴一步踏入,卻全部都開始忙碌起來,甚至都忙到沒人招呼這位皇后。
看來,流言都傳到了太醫院,這些太醫,也開始觀望了。
因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都完全不知道的他們,只得不卑不亢,保持不敵不友,全當沒看到這麼個皇后,免得惹禍上身。
「嗯……還是自己找吧。」慕晴乾笑了一聲,隨即自己去一旁的櫃子裡開始看著,同時輕聲低念,「金瘡藥……金瘡藥……啊,這裡……」
慕晴抬眸看到了在這木櫃的高處似是用毛筆寫著「金創」二字,於是眼前一亮,踮起腳想自己夠到。
然,就在慕晴的指尖一點一點的上揚,一點一點的上蹭,直到稍稍碰到那拉環的一刻,忽然感覺自己的身子開始失了平衡,再加上胸口的痛,使得慕晴忽然倒吸一口氣,眼看就要向後跌倒。
「小心。」就在這時,忽然一個聲音自身後響起,就在慕晴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便就這樣跌入了一個溫熱的懷中,使得慕晴的眸子一縮,下意識的想要脫離。
可在慕晴腳尖剛落地的那一霎,卻又被強硬的扣入懷中,只覺身後之人反而抬起指尖,輕鬆的拉開了那裝著藥的小櫃,隨即取出了一瓶金瘡藥,放在慕晴手裡。
然而這時的慕晴,卻因為那緩緩飄過的香氣,使得她遲遲沒有轉過身。
因為身後之人,她絕對不會忘記。
「皇上……皇上……駕到。」便是在這滿屋陷入一片寂靜的時候,李德喜忽然追上,氣喘吁吁的報道。
而在這一瞬,整個太醫院所有的太醫,都在同一時間跪倒在地大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慕晴蹙眉,捏住那藥瓶的手下意識的用力,使得指尖泛了白,卻依舊沒有回頭,似是不知要如何面對身後那萬歲之人。
「蘇慕晴,明知道朕來了,也不回頭嗎?」忽然間,那熟悉的聲音自耳畔響起,使得慕晴的身子忍不住的又是一僵。
「皇上……」半響,慕晴低喃,隨即直接轉了身,同時也從北堂風的懷中走出,「臣妾,給皇上請安。」
慕晴說罷,便垂下了眸,向著北堂風行了一個禮,只是語氣中不帶一絲多餘的情緒,只是淡淡的,如風如水。
在一切都結束之後,慕晴才微微起身,直視著面前之人。
這一刻的北堂風,似是比平日多了一份說不出的感覺,彷彿是收斂了那刻意籠罩在身上的冷漠,使得慕晴忽然感覺眼前這個人的氣息,有了一絲絲的陌生,也難怪方才連他進來,她都沒有感覺到。
不知為何,總覺得這個北堂風,今日有些不對勁。
「為何讓皇后自己拿藥?」北堂風忽然開口,轉眸之際看向那些跪在地上的太醫,俊逸的眸中透露著利光,「若是誰敢在如此,朕,絕不輕饒。」
北堂風說著,便低頭看向眼中閃動著微微疑惑的女人,而後他扯動了唇,低聲道,「方纔朕去了鳳陽宮,卻沒見到你,但是你宮裡的小太監見到朕,好像很高興。」
慕晴先是蹙眉,半響才明白過來。
這些傢伙……是想讓她再得聖寵嗎?
「皇上找臣妾,有何事?」慕晴問道,卻生生硬硬,而後忽然抬眸怔怔的望著北堂風。
難道,他對王爺……
「朕,什麼也沒做。」似是看出了慕晴的擔憂,北堂風先一步開口,雖然眼中依舊閃動著不悅,卻還是被一種莫名的情緒所掩埋,依舊安靜的望著她,隨即忽然揚起手,道,「朕,陪你回鳳陽宮。」
對於此刻北堂風的一舉一動,慕晴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她低頭看了眼他放在她面前的手,又看了那看起來絕無算計的俊眸,猶豫著,掙扎著,終是緩緩探出指尖將手放在了他的手上。
而後,北堂風緩緩一笑,便帶著慕晴,離開了滿是藥味的太醫院。
出了太醫院,慕晴忽然將手從北堂風的手中拿開,隨即淡淡說道,「多謝皇上為臣妾拿藥,臣妾不打擾皇上了。」
總感覺乖乖的慕晴說著,便想先一步離開,可是剛一挪動,卻被北堂風忽然抓.住。
「別走。」北堂風開口,語氣中卻沒有平日裡的強硬,反而帶動了一份淡淡的傷,「那次,朕,許你一日,你可以還給朕嗎?」
慕晴身子忽然一僵,有些莫名的回了頭,看著這最後一次離開鳳陽宮時,還一臉冷漠的男人,使得她的眸中再度滑出了不解。
今日的他,究竟是……
「要……怎麼還?」慕晴低聲開口,心中莫名多了些焦躁。
「還朕一日,外加利息,陪朕兩日可好?」北堂風說著,便淡淡的笑了,在那輕柔的光下,多了一份她從未見過的溫柔,使得慕晴的心頭莫名揪動,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如同傻了一樣的站在原地。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北堂風如此的笑容。
風,輕輕的吹起,將他鬢角的碎發揚動了些弧度,偶爾著過他那深幽的眸,卻帶動了一分柔美。
「僅兩日,也不願意嗎。」北堂風淡淡而說,緩緩的走近慕晴,望著她那清澈的眸,他用指尖緩緩將她的碎發掛於耳畔,「朕,請求你,可以嗎?」
一句話落,慕晴竟然再度被那隻字片語所震。
北堂風,當今聖上,竟然……求她兩日。
「皇上……今日,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慕晴蹙眉,淡淡說道,可北堂風卻久久未回,只是如同徹底放縱了自己心中的情感那般,微微笑道,「無事,只是累了。」
說罷,他忽然上前,將慕晴緩緩的擁入懷中,而後在她耳畔道,「什麼都別問,什麼都別說,做一回朕,真真正正的妻,好嗎?」
見慕晴久久未回,北堂風便低聲笑了,隨即靠近說道,「不答應,朕就斬了你鳳陽宮的五個太監。」
「哈……」慕晴忽然失笑,滿臉焦躁,忽然想推開北堂風,卻被北堂風擁的更牢,於是低喃,「雖然不知道皇上心血來.潮想做什麼,但是本性還是這麼卑鄙。」
「那麼,答應卑鄙的朕這個求情了嗎?」北堂風扯唇,卻發自內心的笑了下,使得慕晴多了一份動容,隨後長長的歎口氣,道,「臣妾,有的選擇嗎?」
北堂風輕哼,而後緩緩放開慕晴,望著她那帶了些許怒意的眸,他的眼神卻愈發的深了,「沒有。」
慕晴抬起眸,又靜靜的望了北堂風一眼,隨後搖搖頭,忽然閉上了眼。
雖然不知道今日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就像那日.他答應了她的請求那般,她也會答應他,還他兩日美好的記憶。
似是過了很久,當她再度睜開那清亮的眼眸的時候,隨即淡淡一笑,道,「那麼,這兩日,皇上想做什麼?」
望著她那淡漠的笑,北堂風似乎有些沉默,而後也緩緩勾動了唇,用著一種彷彿自喃般的聲音道,「只想,好好的做你兩日的丈夫……什麼都不要問朕。」
說罷,他便一步上了前,蜻蜓點水般的將吻,落在了慕晴的唇上。
慕晴下意識的想躲,卻又被北堂風用力的擁住,如同再也看不到任何人那般,用力的吻著。
吻到天地彷彿都在旋轉,吻到除了他似乎忘記了所有,吻到連自己都被染上了屬於他的香氣……彷彿想就這樣,吻到一生的盡頭。
這一刻,慕晴微微有些茫然,似是被北堂風這忽然的吻弄得著實有些不知所措,而這一切,彷彿時光回流到御花園的那日。
那一日,她,也是這麼突然,又有些霸道的吻上了他的唇,容不得他有半點退縮。
當慕晴終於用盡了所有的氣息,再也無法承受著彷彿是灌注了一世情愫的吻後,她便下意識的向後挪動,同時雙後用力,一下子便脫離了北堂風的懷。
而後她重重的喘息著,似是再晚一點,就會融化在他的吻中。
北堂風靜靜的望著他,也用力的喘息著,而後用拇指抹過自己的唇,低聲說道,「想出宮嗎?」
「啊?」一時間,慕晴被北堂風的這句話再度驚訝了一番,先是微微蹙眉,而後問道,「皇上說的是……出宮?」
「嗯,以前聽母后說過,今日晚上民間會有酒節,朕也從來沒有見識過。剛好聽聞你喜歡品酒,故而帶你一起去。」北堂風說的愉悅,俊逸的眼中閃動著淡淡的流光,彷彿是早先期待了今日那般。
「嗯。」慕晴乾笑應到,總覺得心裡依舊是一陣焦躁,卻又不知是何原因,於是接道,「如果皇上說能出宮,那便出宮……只是……」
就在慕晴剛想開口問北堂風,先前不是一直在生氣為何此刻卻好像變了一個人時,卻又忽然想到他方才說過,讓她什麼都不要問,於是思量半響,又將到嘴的話收了回去,轉為淡淡的一笑。
這時,北堂風忽然想起了慕晴胸口的傷,於是探出手,道,「來,把藥給朕。」
慕晴望著他修長的指,便將已經被自己握熱的藥瓶放在了他的手裡,打趣的說道,「皇上難不成要給臣妾上藥?」
「嗯。」北堂風忽然坦誠的回答,輕輕用指尖拂過她胸口受傷的地方,道,「昨夜就看到你的傷了,只是……刻意讓自己忽略了,現在,朕彌補你。」
北堂風說著,便第一次牽了她的手道,「走,先去鳳陽宮上藥,然後微服出宮。」
「等等。」慕晴忽然牽制住北堂風的手,而後壓低聲音道,「皇上政事繁忙,當真要和臣妾一同出宮遊玩嗎?」
這一刻,北堂風稍稍的站定了,在沉默了半響後,忽然回頭,用著淡漠的聲音回道,「今日,沒有什麼比你更重要。」
說罷,他便帶著慕晴,一路的向著鳳陽宮走去,但一路上,望著北堂風的背影,慕晴始終滿心疑慮。
北堂風如此的態度,決然不會是心血來.潮這麼簡單。
究竟……發生了什麼?
或者……隱瞞了她什麼?
只是她,想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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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陽宮,傍晚。
一身明黃俊逸非凡的北堂風,靜靜的坐在桌旁,專心致志的為慕晴包紮著最後的一條帶。
宮裡的無名小太監,紛紛悄悄的扒著門口,滿面歡喜的看著皇上如此寵愛著皇后,在他們的臉上,也都寫滿了得意。
誰說皇后快要成為棄後?明明只是夫妻間小小的拌嘴罷了,那些蠢蛋只會亂嚼舌根!
然而,此時的慕晴卻始終安靜的看著眼前的北堂風,一雙清亮的眼中,滿滿都是不解與疑惑。
但是除此之外,她卻又會不自覺地被眼前那橙色落日下的他所吸去所有的注意。
此時的北堂風,安靜而沉穩,墨色長髮偶有一縷安靜的搭垂在他的胸前,而他離她,很近很近,近到讓她無時無刻不在呼吸著繾綣著寒香的氣息。
他當真是長了張傾世絕美的臉龐,略微上揚的眉,狹長而有些慵懶的眸,高.挺的鼻樑,還有那帶著潤紅的薄唇,無論是哪一個地方,都長得毫無瑕疵,如同世間最美的玻璃娃娃那般。
是啊,美的不真實,美的,很遙遠。
「你的眼神,快要燙到朕了。」就在這時候,北堂風忽然開口,隨即抬起眸,對上了慕晴那深陷其中的眸。
慕晴忽然一驚,下意識的將眼睛撇開,有些尷尬的說道,「傷口……」
「傷口包紮好了。」北堂風說著,便滿意的欣賞著自己的手藝,使得慕晴也忍不住隨著他的視線望去,卻忍不住岔了氣。
「皇上包了這麼多層,臣妾可不會動了。」慕晴說道,而後揚揚手,道,「看吧。」
北堂風臉色一僵,在沉默幾許後,卻忽然又開始耐心的為她重新解開,使得慕晴再度一愣。
若是換做平時的北堂風,定然會說一句惡毒的話頂回,可是現在卻……
總覺得,這個男人越是這樣,她就越不安,彷彿在這之後,一定會有什麼意想不到的事發生。
於是在這時,慕晴忽然用一隻手抓.住了北堂風在為她解開包紮的手,制住了他一切的行動。
這時,北堂風也停了下,而後抬眸回望向她,在那雙如同黑曜石般的眸中,漸漸的印出了慕晴的倉皇。
當周圍的一切都似乎蒙上了一層沉寂時,慕晴終是忍不住開口,道,「雖然皇上說過,讓我什麼都不要問,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如果是大事,或者如果是什麼危機的事,我會陪你一起度過,好嗎?」
當慕晴話語落定的一刻,北堂風的眸頓時縮住,似乎也多了些許的動搖,尤其是在那句「陪你一去度過」說出之後,在他的眸中,也逐漸劃出了些許的傷。
在沉默了半響後,北堂風才緩緩垂了眸。